“美丽兮,美丽也,美丽咦,九月哟……”
大山深处竹楼之下,一个美丽的壮族女子正在林间溪下洗着衣裳,那女子服饰鲜艳,身姿婀娜,面容却是模糊一片……
谢迁拢手高呼:“媞雅!——媞雅!——是你吗?我来找你了!——”
那女子兀自欢快的唱着山歌,仿佛完全没听见他的呼喊,情急之下,他直接下水往溪流对岸的女子走去,没行出两步,脚下忽然踩空,整个人瞬间被冰冷的溪流淹没。
正惊惧间,那溪流忽然便凭空消失,低头看时,他已经身处摩崖的天梯之上,身旁不远处,一位绝美的女子身着大红嫁衣,正在天梯上凭栏远眺,神情凄婉忧伤,却不是奚奴又是谁?
谢迁正想上前,突然脚下的天梯凭空断裂,身子径直往摩崖之下坠落而去,他情急之下口中高呼:“阿奴!——”
那女子闻声朝他望来,突然口中惨呼一声“秦郎!——”,紧跟着纵身一跃跳下摩崖便直往他追来……
他瞬间惊得魂飞魄散:“阿奴!——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你我不过数日情缘,为何你要如此待我?
啊!——贼老天!——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耍我——”
谢迁自混乱的梦境中惊醒过来时,已是五更平旦时分,他的嘴唇干裂发紫,额头上满是汗珠,身子此刻却冷得瑟瑟发抖,喉咙中不时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
“子歌!子歌!马平城已然转危为安,你快醒醒!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你要舍命与那太平贼人拼杀?”这女子声音焦急中带着悲伤。
听到这女子的声音,谢迁情绪渐渐平缓下来,片刻后,他勉力睁开了双眼。
一盏昏暗的油灯照出榻前半室温馨,黑暗的夜晚,这微弱的橘黄色亮光让谢迁的心中多了一丝暖意。
身前一位素衣女子正满脸忧伤的望着他,那女子温暖的手掌抚在他的额前,眼眸中泪光闪闪。
喉咙间感觉到撕裂般的疼痛,他不由得轻声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你醒来了?”王妙容温婉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惊喜。
谢迁迷迷糊糊地问道:“王姑娘……我在哪里?”
“你此刻正在郡守府后院养伤,如今你的身子命悬一线,不要多说话。”王妙容温柔如水。
谢迁喘息着道:“王姑娘……为何……你会在这里?”
“阿兰回了谷中一趟,谷主命我随你前往茅山,沿途负责调理照顾你的身子。”
“咳咳……给你添麻烦了,你们没有告诉阿奴我的伤势吧?”
谢迁感觉此刻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便像无忧谷桃林中那纷飞轻舞的花瓣,不知何时便会随风而碎、辗转成泥。
王妙容柔声安慰道:“你放心,阿兰知道轻重,没敢告诉阿奴,只说是让我出谷为一位郗姓女子医治。”
“那就好……我知道自己的状况,或许这次……我真的要跟阿奴永别了,咳咳……你扶我起来。”
“你不要这么说,一定有办法可以治好你的。”王妙容心中伤感不已。
谢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王姑娘,你医术精深,应当清楚我的伤势……不用为难自己,我看你比我出谷之时憔悴了不少,在下不值得王姑娘为我熬夜担忧。”
王妙容眼中的泪水悄然滑落,数个时辰前她赶到城内给谢迁诊脉之后,心中的痛楚无人知晓:
“眼前之人还是那个数日前在谷中谈笑风生、放荡不羁、教人又气又恨的浪荡子吗?转眼之间他怎会虚弱成了这般模样……”
她心中清楚,以自己的医术想要救活这狠心之人,只怕已是难比登天。
眼下虽然有那麒麟异果维持着他的一线生机,可是她却一刻也不敢离开谢迁的身旁,因为唯有她用银针稳住经脉,才能暂缓谢迁经脉内血液的渗出。
王妙容数次伤心落泪:“你这狠心之人为何要这般折磨我,你伤成了这样,我的心却早已疼得没了知觉。”
她轻轻的将谢迁扶起身来,转身从榻旁一个火炉上取下一只药罐,倒了一碗汤药后,重新坐回了榻前:“我喂你喝些参汤,这是无忧谷中能找到的最好的人参了,可惜只有百年参龄。”
谢迁静静的看着她,眼前女子眼中的泪光晶莹闪亮,他心中感动莫名:“妙容这样的女子轻易不会动情,倘若因我而坏了她的心境,罪莫大焉!”
勺子刚递到嘴边,谢迁的口中又涌出了许多鲜血,根本无法吞咽下去。
王妙容见他这般情形慌了神,急忙拿自己的衣袖给他擦拭血迹,眼中泪珠再也忍不住,似断线珍珠般颗颗滑落脸颊。
谢迁艰难地牵唇一笑:“不要难过……其实死亡并不可怕,虽然它是一段生命的终结,咳咳……却未尝不是一段新生命的开始。
此生能遇到媞雅、阿奴……还有你,能与你们几位红颜知己相识我已经很知足。”
王妙容轻泣出声:“你从来都是这么乐观,都这样了还在劝慰他人,从前为何我便看不到你的好?”
谢迁望着她的眼神灿若星辰:“乐观不好吗?人总是要死的,如果让我选择,我情愿死在你的身旁,因为……咳咳……因为让媞雅和阿奴难过,我不忍心,而你能让我走得很安心。”
王妙容伤心道:“为何你要如此狠心……难道我难过你便能安心?”
“因为你是医者,咳咳……”
王妙容沉默片刻后,柔声道:“要不要通知他们你醒了?
奚兰、流风连夜为你寻找千年人参去了,楚氏兄弟和你阿妹正忙着为你改造马车,你义父和沈郡守喝得酩酊大醉,已然不省人事……”
谢迁轻叹了一声,伤感道:“曲终人散,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世上最苦是离别……
请他们不用再为我费心了,天亮之后让胡九、龙云悄悄送我去一趟水南僧寺,我尚有些事情要办。”
王妙容大吃一惊:“你身子这般虚弱,怎能再上山?你……可是要给阿奴留书?我可以替你前往。”
谢迁缓缓摇了摇头:“不行,这也许是我能留给她的最后的念想了,咳咳……
王姑娘,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我死之后,让他们将我的身体烧了……
你能否将我的骨灰埋入你的百花园中,在上面种上百合,这样阿奴每次过来找你,我便可以见到她了……”
“子歌,你不要再说了……你不会有事的,我不许你有事……”王妙容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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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一乘二人肩舆悄然出城过江,晃晃悠悠地沿着山路往水南僧寺前行。
胡九龙云一前一后扛着着肩舆,谢迁半躺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王妙容跟在他身侧随行,此刻他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晕红。
一路之上,王妙容心中难过非常:“他此刻恐怕已入回光返照之境,王妙容啊王妙容!枉你自负医术高明,如今却无半分用处,若是连他都无法救活,这医术又要来做什么?”
四人一路无言来到了山门外,胡九轻声道:“公子,到了。”
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山谷的微风吹在脸上很是舒适,谢迁懒洋洋的睁开双眼,感觉精神似乎不错,笑着说道:“上回来时,你二人一路有说有笑,怎的这回一句话也不说?”
胡九、龙云心中难过,默不作声。
谢迁略一思索,笑道:“老.胡,老云,我给你们俩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太监……”
胡九、龙云等了半天没听见下文,心里面被挠得痒痒的,龙云忍不住轻声问道:“下面呢?”
谢迁随口道:“没了。”
龙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了?”
胡九愣了一下,忽然大叫起来:“哦!——我明白了,哈哈!确实没了,公子你可太有才了。”
龙云莫名其妙:“从前有个太监……下面没了?太监下面没了?哦!——哈哈哈哈!”
他二人笑得厉害,那肩舆随着二人大笑的动作晃得厉害,王妙容在一旁听得满脸通红,皱眉啐道:“你们两个抬稳着点,他身子弱,可经不起晃悠。
谢子歌,你如今都这般模样了,怎的还是像从前般口不择言!”
谢迁半眯着眼,云淡风轻地说道:“王姑娘,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还有什么来着?总之撒手西归,全无是类。
我谢迁却情愿于这满眼空花、一片虚幻的世间求得一份逍遥自在,哪管它世间名教礼法,哈哈……咳咳……咳咳咳……”
王妙容急忙道:“你可还好?就知道你总能说出理由来,不过眼下你是我的病人,便得听我的,下面少说话。”
老.胡刚刚强行忍住了笑意,听完王妙容的话,立马又想笑出声来,心中猥琐的想着:“下面少说话?公子下面能说话吗?哈哈!”
被谢迁这么一句话,沉闷抑郁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精神大为振奋。
肩舆晃晃悠悠地进了山门,只见院落正中那九级浮屠塔前,有一红袍僧人正眼观鼻、鼻观心盘膝打坐。
谢迁心道:“这次可不巧,有僧人在,还是个长得奇怪的番僧,我这涂鸦之举恐怕不容易得逞了。”
他略一思忖,不动声色地朝前方僧人喊道:“和尚,你为何在佛塔之前坐禅?”
那僧人正是达摩和尚,谢迁问完后,也没见那和尚张嘴,耳中却不知从何处飘来低沉的声音:“南无阿弥陀佛!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贫僧与这佛塔供奉的主人有因缘未了。”
谢迁大为惊奇:“这和尚竟然会腹语?这样的人可不多见,从前倒是曾经听说过,印度的瑜伽功法里面,功力精深的修行者有此异能。”
他略一思索,继续说道:“心经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世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和尚,如今你执着因缘,岂非着相?”
那声音顿了顿,又道:“施主方才说要在这满眼空花、一片虚幻的世间求得逍遥自在,既然施主早已明白一切皆为虚妄,又何处不能自在?”
谢迁心道:“嘿!这和尚佛学造诣不错啊!试探我的深浅?便震惊你一回。”
他故作深沉,高深莫测道:“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即错了。”
谢迁说完对胡九、龙云道:“抬我去佛塔前,我不说,直接做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