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辕株手拿地府合约,和洛思行对坐在碗墓里,两侧各燃一支白蜡烛,就好像他俩已经死掉、正被人祭奠似的。
“你个傻小子,当时都不晓得看看合约内容么?”洛辕株瞅着其中条款,气恼又无奈,“让我们协助维护人鬼两界的秩序,却又不让杀人,这种条款你也签?”
“不签你能拿到合约吗?”洛思行垂眸不看他,淡淡道,“何况那种地方,那种情况,我哪有时间、哪有心思逐条细观、字字分析?”
洛辕株愁眉苦脸地叹口气。
合约上写着,如果随意杀人,哪只胳膊拿刀,哪只胳膊就会变成木头。
那他若用偶线,岂不两只胳膊都要变成木头?
洛思行瞧他发愁的样子,虽然自己心里也不痛快,但还是安慰道:“皇叔别担心,他们说的是随意杀人,不是只要杀人就如此。”
“话虽这么说,可什么是随意杀人、什么不是随意杀人,也没个定义没个标准啊!”洛辕株依然难露笑容,“若我们觉得那人该死,结果却碰了随意之线,好好的血肉瞬间变木头,怎么弄?”
“要不……”洛思行迟疑道,“过阴去问问?”
“魂魄去地府……”洛辕株微微摇头,“万一遇到郫谷粒怎么办?”
洛思行不作声了。
途中若遇阴阳界鬼王,那可真是送羊入虎口。
钟判官说郫谷粒忌惮大正国新帝。
可他只是不敢杀人,却非不敢吞噬灵魂,洛麟羽管的是大正人界,管不到地府领域。
何况他又不来帝都乱蹿。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杀了人挖坑埋起来或丢入深壑山谷,世人都很难发现,更别说吞魂了。若无巫觋、阴阳师之类的人禀报,洛麟羽上哪儿知道去?
想到这,洛思行不由皱眉叹气。
皇叔已经确认洛麟羽登基时有神鸟飞来的事,且皇陵这边早已人尽皆知。
这表示洛麟羽是天定皇帝么?
那他还争什么?
把已经坐上龙椅的人拉下来,本就不容易,若还是天定之君,他怎么争?
或许只能如皇叔所说,依靠地府求得千年寿命、熬死他得了。
洛麟羽再能活,最多也不过一百多岁,还能比他寿命长?
这帝位,就等洛麟羽死了再抢。
“算了,先就这么着吧,”洛辕株见他半天不说话,知道他也没啥好主意,只好道,“哪天碰着好机会再顺便问吧,不然被郫谷粒吞了魂,可就啥都没有了,别说投胎转世,连游魂都做不成。”
洛思行点点头。
目前来说只能如此。
“对了,皇叔反制看守、久出又回,洛麟羽不会不知晓吧?”他忽然想起道,“皇叔说要主动上奏解释,可已书写呈上?”
“你最好不要直呼其名,否则哪天若乔装出门,却因顺了嘴而被人听见,就是杀头大罪,”洛辕株看着他,“一旦暴露假死之事,再想故技重施可就难了。”
洛思行的情绪瞬间低落,垂下眼帘,轻嗯一声。
“为免旁人看到,我用的是私信请罪,并将一路所见所闻所遇所想,都尽书纸中,”洛辕株见洛思行眸子半抬,立即补充,“当然,除了你之外。”
洛思行全眸看他,表情古怪:“皇叔连地府之事也一并告之了?”
洛辕株回视他:“不然以后如何出门?难道每次都要捆住守卫、再回来求原谅吗?别说是皇上,换成我,也会下令杀掉。”
洛思行明白了:“原来皇叔是想得到洛~~皇上授权,再无约束。”
洛辕株摇摇头:“这种事,明着授权是不可能的,只要他暗地里支持就可以。”
洛思行想了想:“那就看他撤不撤守卫吧。”
撤掉守卫,便说明洛麟羽相信四皇叔;不撤,甚至反增,就说明不仅认为四皇叔鬼话连篇,还动了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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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变失望的洛觜崇正坐在桌前食之无味,想念女儿的汲善也有些不大快乐,却见一名亲卫冲了过来,边跑边喊:“太上皇!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两人皆是一喜,蓦地站起:“羽儿!”
陪他过寿的德太妃、贤太妃等人一起迎出去。
一头雪发、身穿常服的洛麟羽已快步而来。
“羽儿!”汲善心急,又上前几步。
“孩儿给爹爹阿娘请安!”洛麟羽躬身一礼。
汲善抓住她的手:“不是说不来了吗,怎么……”
洛麟羽淡淡一笑:“秀橙使臣还没到凌云城,孩儿怎能丢下爹爹生辰坐等?再者,他们的事再大,也没孩儿与爹爹阿娘团聚重要。”
洛觜崇含笑点头:“他们既是来求助,咱们自该端着些,否则岂不颠倒。”
“正是,”洛麟羽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玉瓶,上前置入他手中,“尚未寻到名医,这是孩儿自己炼制的丹药,爹爹吃着试试看,有效的话孩儿再接着炼。”
洛觜崇当即打开倒出一粒小丸,放进口中,吞咽入喉:“只冲我儿这片孝心,有效没效,爹爹都要吃了。”
洛麟羽扶他一起进殿:“爹爹既已起身,又能行走,自会很快恢复如往常。”
洛觜崇点头不驳。
他也希望如此。
能下床固然令人心喜,但走路时还是虚弱,多走几步就会喘,气跟不上。
汲善扶他散心时,还没走出殿院,他就开始喘,待出了殿院,已喘得厉害,快接不上气,无奈之下,又被侍卫背回来,搀着都不行。
没有朝臣的家人宴席上,太上皇洛觜崇几次欲讲千牛卫和妃嫔之事,都被皇太后或三位太妃截住,转移话题。
洛觜崇正气恼,儿子却主动问起:“其他人呢?怎么不见皇贵太妃?”
洛觜崇几欲泪流满面:“羽儿~~”
“她今日不太舒服,歇着呢,”汲善抢过话头,“你爹爹的身体还未恢复,怕吵喜静,就没让其他妃嫔一起过来了,免得七嘴八舌闹哄哄的令人心里烦躁。”
“倒也是,”洛麟羽轻轻颔首,“那就等父皇身体好了再说吧,反正都在一处又年年团聚,也不差这一回。”
洛觜崇看着汲善,气得直瞪眼。
汲善拉住他的手温柔笑道:“夫君若再生闲气、不好好养身体,为妻就让羽儿以后不要再来,也不给你炼丹药。”
洛觜崇没想到她竟当着众人,开玩笑似的威胁他。
果然,儿子也是这么以为的,淡笑道:“怎么,爹爹不听话、惹阿娘生气了?那阿娘可要管着,凡是有损身体健康、不利于恢复的事,都要杜绝。”
“皇上说的是,太后娘娘正是这么做的,”抱着儿子的林依蔓温笑,“为了太上皇能早点好起来,大家都帮着太后。”
“甚好,爹爹现在就像个老小孩儿,又在病中,难免要娇气一下、使点小性子,各位太妃姨娘都要包容些,”洛麟羽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容,说完又将目光转向她怀中两岁孩子,“我这小幼弟,你们为他取的什么名?”
“还没取呢,”德太妃轻笑,“成天小四儿小四儿的叫,说这样好养活。”
林依蔓抱着儿子站起身,微微一躬:“小四儿一直等皇兄赐个名呢。”
“我?”洛麟羽失笑,“你们哪不知我只会取外号?”
林依蔓站在那里微笑不语。
洛麟羽见她坚持,只好道:“那让我想想,取得不好可别怪我。”
林依蔓笑道:“皇上取得不会不好。”
汲善见洛觜崇脸色不大好看,帮腔道:“依蔓还记得你三岁时候和她一起去洛凰观上香的事,说你慧根颇深,定要你为她的孩子取名。”
洛麟羽没办法了,认真想了片刻,才令人取来纸笔,写下“洛僖遐”三个字。
祥公公将名字传给众人看。
汲善点点头。
德太妃道:“僖,快乐之意,皇上是希望小四儿一生快乐无忧呢!”
贤太妃看了后道:“我、我见识浅薄,只知这个遐字,有闻名遐迩之词。”
“遐乃长久之意,有遐年、遐龄之词,”林依蔓最后看到,很是欢喜,“多谢皇上,小四儿定能快乐长寿!”
说罢,将纸张小心折叠收起,又让儿子给洛麟羽作揖。
那孩子许是被林依蔓教了许久,一听娘亲说作揖二字,两只小手儿的姿势立马就摆了出来,可爱得很。
唯一遗憾的是,到九月九就满两周岁了,却还不会说话,想表达什么,只会啊啊啊地用手去指。
林依蔓似乎并不担心他是个小哑巴,像对正常孩子一样教他认花认树,带他玩耍。
在道观久待过的人,心态就是不一样。
众人说笑着吃完一顿普通的庆生饭,洛麟羽便要赶回京城。
汲善千叮万嘱,让她路上小心。
心里憋屈的洛觜崇看儿子为自己来回奔波,之前头发也因他师父而变白了,虽知他武功高强,也忍不住跟在汲善后头叮嘱几句。
洛麟羽出了行宫,上马扬鞭,一路疾驰,雪发飞舞。
整个行宫的人都已被母后掌控,她很放心。
虽然老爹看起来有点可怜,但可以了,弄走那么多,都还有四个陪伴身旁,还想怎么着?年纪也不小了,该收收心多陪陪母后、携手共度老年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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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洛麟羽看着由阴宅守卫跑马呈递的请罪之信,皱眉思索。
阴阳界鬼王?
与地府签订契约?
洛辕株写得很详细,不像编故事。
不过,这事还是当面说比较清楚。
何况,当面还能施展他心通,真正看透是否掺假。
“明日带四皇叔来见朕。”
她如此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