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战事频繁还是军纪森严，冷狄印象里几次见刘琦蕴他都是一身戎装苦大仇深的模样……不过想想也是，毕竟戎马一生，脑海中快乐的回忆大概真没多少吧。
“二位公子出关了？”
多日不见，刘琦蕴显得很是客气，他招呼冷狄和赵英杰坐下，难得地展露出了笑颜。
“承蒙将军照顾，推演之事已是了了。”冷狄同是微笑颔首答他道。
“如此甚好！”刘琦蕴听罢甚是欣喜，“快说与本将军听听。”
冷狄起身踱到案桌前的地形图旁，蹙着眉看过片刻，这才扭头问刘琦蕴道，“将军，这些时日贼寇四处攻城拔寨，行军路线杂乱诡异，将军可有看出其中玄机？”
“正如冷公子所言，这王黄二贼四处犯我大唐城池，掠粮夺地又不敢在同一地方过多停留，我大唐军队也正四处对其围剿追捕，如此，贼寇行军没有章法……我看也是情理之中。”
王仙芝和黄巢的义军队伍如果按明面上来看的话……确实如此，不过刘琦蕴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当下又理不出什么头绪，所以只好照实着说。
“将军此言差矣。”冷狄摇摇头，“贼寇初起，规模不巨，但朝廷始终难将其完全镇压……除了力量被分散之外，这王黄二人，也确非泛泛之辈。”
“冷公子所言不假。”刘琦蕴也踱到地形图旁，拧着眉头跟着观察片刻，方才说道，“可本将军实是看不出……他们这是准备作甚。”
如果此时站在此地的是薛崇那一类守城之将，那多半会认为义军不过是不敢与大唐军队正面冲突，从而选择东躲西藏的游击模式，但也好在此时帐中几人都还算有些见地，冷狄自不用说，刘琦蕴也始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们应该是打着游击的幌子扩充军备，然后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盘踞，最后的目的……应当是直逼东都洛阳。”
冷狄祥装思考，尔后说道。
“东都洛阳？！”刘琦蕴闻言大吃一惊，忙说道，“东都洛阳乃有重兵把守，就算此番贼寇已达万人之众，想夺取我大唐咽喉之地，怕也是痴心妄想耳！”
“所以他们会先找到个合适的落脚点。”
“那公子是否已经得知此地为何处了？”
“没错。”
“何处？”
“正是将军镇守之所，”冷狄神情严峻，一字一顿道，“沂州。”
唐时沂州属河南道，而刘琦蕴所驻守的崎阳县，正是义军方向入沂州城的唯一通道。
冷狄这话一出，刘琦蕴心中骤然一凛，多日那番摸不着想不明的怪异感觉在这一刻突然明朗——原来如此。
“公子可知……贼寇队伍何时来犯我沂州？”愣了小片刻，刘琦蕴才想起追问这一茬。
历史上王仙芝和黄巢进犯沂州的时间在乾符二年的岁末，也就是十二月份，如今时间已然无多，冷狄并没有吓唬刘琦蕴的意思，而是很实在、很直白的将这一消息告诉给了他。
“如此说来……”
“正是。”冷狄目光幽幽，“至多一周，贼寇大军便会兵临崎阳城下。”
刘琦蕴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这几个月以来，他都在都密切关注着这伙贼寇，对他们的实力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如果此时王黄二人准备进犯沂州，那自己这小小的崎阳……又能如何抵挡得住这一股如洪峰激流一般的贼寇？
冷狄站在一旁并未再开口，历史课本上对于这一次的沂州攻防战倒是做了记录，不过……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至于崎阳这个小小前哨究是何结局……史料上却是只字未提。
关于这件事冷狄和赵英杰在小破屋里讨论过很长时间，崎阳驻军只一千余人，根本不可能是王黄义军的对手，如果按照历史课本上“义军久攻沂州不下，方转战它地”的描述来看……那么很有可能，这崎阳守将刘琦蕴应该是以退为进、放弃崎阳转而撤守沂州城去了。
如此一来倒也解释得通，毕竟只要守住沂州城两三日，援军势必赶到，那时候也能将战局瞬间扭转，此后的沂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安全无虞。
冷狄和赵英杰的想法没什么毛病，兵者，诡道也，偶尔战术性撤退，诱敌深入，完全乃兵家常事，只要不放弃抵抗，那就不能说是失败了，对吧。
赶着赵冷二人还在沉思，地形图旁的刘琦蕴突然开口问道。
“两位公子可曾推演出……贼寇大军将如何攻我这沂州？”
冷狄想了想，沂州攻防战中唐军大抵就是以逸待劳，利用地势以高压低，借此屡搓义军；而现阶段的义军方面……能拿得出手的最多也就只有破门圆木了，攻城云车什么的简直想都没法想。
“哦，沂州一战贼寇并无其他花样，卦象上显示他们只不断强攻，若加以固守，则不足为惧。”冷狄直言道。
“这样……”刘琦蕴也想了想，在账内来回踱起步。
冷狄以为他在考虑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撤军，没承想——这人踱了几步，突然站定，目光炯炯有神，对账内众人沉声说道。
“既然如此，那本将军决意，就在这崎阳前哨好好会一会这群乌合之众！”
赵冷二人闻言皆是大吃一惊，对于义军来犯之后的情况他俩在小屋里讨论了不下百次，毕竟这会子两人就处在沂州这片战场的核心区域，不可谓不谨慎，但讨论来讨论去，就算是沉着冷静的冷狄、就算是一线经验丰富的赵英杰，俩人都万没想到刘琦蕴会选择“固守崎阳”这一要命决策。
毕竟只要脑子稍微正常一点的将领都不可能会做类似的决定，在冷狄和赵英杰看来，这完全就是个下下策。
一千余人，一座矮城墙，如何抵御两万大军？这不是开玩笑么？
看着面前两位年轻人惊愕的目光，刘琦蕴反倒爽朗一笑。
“本将军自咸通年间便奉命恪守这花海崎阳，这些年来也未曾让一贼半寇越过这此地直入沂州，如今贼寇既然敢打本将军的主意，那本将军定要让他们尝尝我这手中横刀的威力！”
“……”
不知道怎的，当初坐在直升机上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突然又回到了冷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