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许许多多的事看似巧合,其实都有着人为的痕迹。
当看到卫安辰那张与顾瑜年轻时甚为肖似的面孔时,便不得不让人往一条更为幽深复杂的道路上去想。
舞台上的表演还没有结束,独孤熠却已经没有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情,他向身旁的顾昕尧轻声说了句:“我想回去了!”
顾昕尧也在皱眉看着舞台上已经暗下去的一角,她怎么也没想到台上的人会与身边熟悉的人有着那么相似的面容,是巧合还是蓄意为之。
“好!咱们走!”原本她还想借着演唱会观众互动的环节为他唱首歌,现在看起来是没机会了,他不愉的脸色让她有点担心。
隔开人群,她牵着他的手往人群后走去。
穿过层层人海,她看到校园角门处已经暗黑了下来,大约是没有观众再进来,所以校方将那里的照明设备关闭了。
挤来挤去,不知道被多少人挤压的衣服已经凌乱不堪,终于在几乎喘不过气的拥挤后,如同逃难般逃出了学校,那一口新鲜空气实在难得。
顾昕尧为独孤熠整理好了衣服,一辆看起来很低调,但一看牌子就知道是豪华型的轿车从他们身边经过,车子滑出一段距离,又退了回来。
顾昕尧对于陌生车子的靠近已经有了防范,她把独孤熠拉到自己右手边,注视着车子黑色的车窗降下来。
有一点微凉的静夜里,一辆豪华的轿车莫名的停在身边,着实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车窗就那么毫无预警的降了下来,从车窗里露出的面孔,既熟悉又陌生。
“你们,要搭车吗?”那声音从车窗里飘出来,有那么点低,还有那么点冷,更重要的是怎么听都有一点机械的味道,没什么情绪,这样的声音并不好听,与他先前所演奏的曲子的那种柔美更是相差太多。也怪不得,他不肯开口说一句话,只是演奏完毕就走。
顾昕尧警惕的向后退了步,才开口说:“谢谢!不必了。”他们非亲非故,又不认识,她可不认为他会好心的对过路的情侣伸出这样的援手。
车上的人微微蹙了蹙眉梢,将车窗重又升了上去。
顾昕尧以为他是要离开,却不想在下一刻,黑色锃亮的车门就打开了。
一双擦拭的锃亮的黑色手工小牛皮鞋先映入眼中,然后是包裹在牛仔裤里的一双修长双腿,紧接着才是那双长腿的主人。
褪去著名小提琴演奏家光环的卫安辰也不过是个长相出色的普通男子,他现在上身只穿着一条很简单的银灰色长T恤,修长的脖颈在T恤的衬托下更加完美。
他站在车旁,倒很有汽车模特的味道,那头短发蓬松而整齐,仿佛邻家男孩般随意自在。
“你是熠熠?”卫安辰的眼光越过顾昕尧直接落在独孤熠脸上,独孤熠此时的表情有些紧绷,也有些过于冷漠,但却并不影响卫安辰表达寒暄的意思。
顾昕尧听到卫安辰再一次对独孤熠说出那个只有卫家人会叫的昵称,心中已经有了点底,只是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还有待商榷。
“你又是谁?”独孤熠并不觉得自己的乳名被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叫出来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他冷着音调问。他讨厌被蒙在鼓里,尤其是当一切都处在混乱中时,他更加的讨厌。
卫安辰就站在车边,被独孤熠这么问,他先是一愣,然后笑了,他的脸是笑着的,可那闪亮的眼中却闪过一抹茫然,他轻声说:“我是卫安辰,是卫安辰。”
他的声音很轻,说自己的名字时却很坚定。
顾昕尧注意到他的笑容并不是很自然,就仿佛是设定好了的笑容,只能笑到那个程度,再无法有更深的延伸。
独孤熠本就皱着的眉头皱的更深,他不知道这个男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和他说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我不认识你!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们!”
卫安辰从刚才的茫然中回过神来,收敛住脸上很刻意似的笑,他的瞳眸深沉,好像在审视独孤熠,又好像想通过独孤熠看到另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喃喃的说:“不,你不像,是我错了。”
独孤熠和顾昕尧更加觉得这人有问题,不想多说,便准备绕过车子往大路上走。
就在他们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不知道打哪儿闪出了三个体型健壮的女人,从她们的装扮上看,应该是保镖。
他们挡住了独孤熠和顾昕尧的去路,却也并不用强,就只是挡住了路而已。
卫安辰离开车子走过来,顾昕尧看到他行走的动作,不仅有些微的惊诧。
等他走到跟前,脸上又浮起淡淡的笑意,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旁人这种惊诧的眼光。
“如果不介意,请到我的车里说话,好吗?”他用了请字,很客气,似乎并不打算强迫他们,可那些保镖却并没有退开。显然这次谈话,他是非要进行不可。
顾昕尧知道这也许又牵扯到了顾瑜和卫家的事,怎么说她也算是个外人,不该参与进来,可事关独孤熠,她却不能置身事外。
她记得在这附近有家僻静的咖啡厅,那里的人不多,便提议:“如果要谈,去那边的幽岛咖啡厅谈吧,那里人少,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身份的。”
独孤熠微微蹙了蹙眉,倒也没有反对。
卫安辰挑眉,似乎才注意到顾昕尧,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
顾昕尧看到他打量的眼光,心中颇感别扭,却也无可奈何,谁让自己身边的男子这么的出色,别人第一眼看到的总是他,而忽视了自己。
“你们先回去,等我谈完,我会自己回去的。”卫安辰朝那三个保镖吩咐道。
那三人点了下头,便如来时一样迅速消失了。
“走吧!”等三人离开了,卫安辰扬了扬手,示意他们带路。
顾昕尧倒没想到他会这么洒脱,不用保镖跟着。
独孤熠率先转身,顾昕尧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也跟着走了。卫安辰跟在后面,距离并不远,亦不近。
尚有街灯照亮的街道透出几分宁静,还有几分萧瑟,也许人们都去了那场演唱会,在街道上反而不见行人行走。
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走着,不过三五分钟,便到了幽岛咖啡厅,咖啡厅的门口只留一盏橘色微晕的小灯,两面的墙并没有过多的创意,只是普通的招牌,倒是与别的咖啡厅有所不同。
咖啡厅的大门是棕色的原木门,推开有种厚重感,倒不像是咖啡厅的门。
进了咖啡厅,门口有接待员,听了顾昕尧说要一处僻静处,好谈事情,他们便被带到了一个视野开阔,却是偏于一隅的一处所在。
两组单独的暗棕色沙发,中间是一张细长条的红色实木桌子,上面摆了一支新鲜的百合花,这样的一组摆设真与咖啡厅的称号不符,倒有点家的味道。
顾昕尧先让独孤熠坐在了靠里面的位置,她自己没有坐,等卫安辰过来,安排卫安辰坐在独孤熠对面,她自己却离开了。
卫安辰看顾昕尧坐在了他们侧方的一个单人座里,眼中闪过惊诧,随即又有些了然。
“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呢?”独孤熠还没有开口问,卫安辰已经先开了口。
独孤熠坐在他对面,从他这里能够看到完整的卫安辰,在咖啡厅柔和的灯光照射下,卫安辰的面目完全展露在他的注视下。
“你很介意我叫你熠熠对吗?”卫安辰看着独孤熠,他的眼有几分柔和,有几分探索,这么问,倒像是在验证什么。
独孤熠垂下眼,想了一会儿,才将心中那种违和感说出来:“我想任何人在被陌生人叫出乳名来的时候,都会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吧。”
对于面前的这个男子,他并没有敌意或者不舒服的感觉,相反,因为他长了一张与父亲相似的面孔,让他觉得有那么点亲切,却又在心里有了抵触,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长的那么像的两个人。
“陌生人?”卫安辰玩味着这三个字,然后低低的笑了,“是了,我们是陌生人,但你能想象我认识了你三十多年,甚至比你想象的要认识你的早吗?”
独孤熠微露诧异,看面前男子最大也就是和自己同龄,怎么可能在那么早的时候,他就认得自己。
“我和你父亲是认得的,哦,不,说认得也不完全正确,是我认得你的父亲,从照片上。你的父亲不认得我,甚至不知道有我的存在。”
服务生送来了鲜榨的果汁和牛奶,果汁放在了卫安辰跟前,而牛奶则是放在了独孤熠面前。
卫安辰看到这样的安排,又是一笑,双手攥住装果汁的杯子才慢慢说着,看着晃动的果汁,他仿佛陷入了遥远的思绪里。
独孤熠越来越觉得自己仿佛是掉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井里,想要寻到出去的路还需要很多的时间。
他握住牛奶杯子,这是自从婚后,顾昕尧为他养成的习惯,每到睡前必须喝一杯牛奶,既为了补充营养,也为了补充体力。
“我不知道你对你父亲的过去了解多少,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的父母并不是因为爱而结合的。”卫安辰轻啜了口杯子里的饮料,才缓缓说道。
“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是因为爱而在一起的呢!”独孤熠轻轻地说,他的话并不是嘲讽,而是打从心里这么想的。
卫安辰的目光闪亮起来,点了点头,倒是很赞同他的说法。
“你的父亲顾瑜和我的妻子卫文澜以及文澜的姐姐卫晴华本来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三个人一起长大,一起读书。
文澜和你父亲的年纪相仿,所以慢慢的就相爱了,和每一对相爱的人一样,他们幻想着将来的家是什么样,将来的孩子长的会像谁。可惜,上天怎么能允许那么相爱的两个人那么轻易地得到幸福呢?文澜和晴华是很好交朋友的人,有一天,也不知道从哪儿带来了个外地女孩,那女孩很开朗,也很热情,一下子就和他们成了莫逆之交。
文澜那时候正在研究物量粒子爆破,很多数据都还不太明确,那个女孩正是这方面的专家,提供了几组数据,恰好其中的几组数据和文澜的数据匹配上了。文澜当时很高兴,一心扑在研究上,准备实验成功了,就向大家宣布要和你父亲结婚的消息。
没过几天,文澜却发现她的身体有了变化,原本丰满的胸部在慢慢缩小,这是为什么?她去了医院检查,医生告诉她,是因为她所做的研究中,有两项是关于放射性元素的。
那种元素已经破坏了她身体的组成细胞结构。她的生理机能已经坏死,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她以后将不可能有任何子嗣。”卫安辰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又喝了一口果汁,以平复过快的心跳。
独孤熠正喝了一口牛奶,却被他的讲述惊的放下了杯子,他直直的盯着他,他所说的和他与顾昕尧的事有多么相似。但他知道,结果未必如他和她那样,有情人终成眷属。
安静的空间里,特别适合讲故事,所以,卫安辰又继续说下去:“那些放射性元素是那个女孩那几组数据里提到的,原本都以为应该没事,却没想到出现了这样的结果。
那时候,文澜真的是死的心都有了,可是,她觉得不能拖累你父亲,她想的太多,反而不容易得到幸福。
所以,她演了一出戏,逼着你父亲嫁给了你母亲,也许你也能猜到那个女孩就是你母亲。我不知道文澜是用怎样的方法让你父亲彻底死了心,但我知道在你父亲心里一直都有文澜。可惜,两个人都是那么要强,都不肯低头,才弄成了这样的结果。”
最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并不是事件的参与者,所以,他并不能完全体会当事人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他说完后,两个人之间弥漫出了一种沉默,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沉默。
“既然你说的文澜不能有子嗣,你为什么会嫁给她?你又为什么要把这个故事告诉我?”独孤熠忽然想到他的故事里,并没有他的出现,那么,他又为什么要来给他讲这么个故事。
卫安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种机械式的笑再次回到他脸上,他说:“因为我的生命就只有这么长,我爱她,我愿意为她做一切事情。而且,我知道文澜心里一直有你父亲,很多事,你父亲不知道,我希望你能告诉他。”
独孤熠看着他那张无懈可击的脸,心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快的抓不住。
“你?”
“这张脸是你父亲的,当然,是按照你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做的,医生拆开纱布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你父亲真的很美,很好看。可惜我无法完全做他,如果我彻彻底底的成了他,那么,我就不能踏踏实实的在文澜身边呆这么久了。”卫安辰仿佛是在低喃,又仿佛是在对独孤熠解释。
独孤熠看着他的脸,心中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是什么样的爱,让一个人甘愿变成另外一个人?这种爱会不会太过于偏激了?
“不要怕,我不是想伤害你,只是想知道他的儿子究竟像了他几分,让他舍得以分离的方式去爱他。可惜,你并不是十分像他。”卫安辰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一点可惜,又似乎是有一点庆幸。
独孤熠的心里有点抽痛,都说爱情能让人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难以说清楚究竟谁在天堂,谁在地狱。
从幽岛咖啡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那辆豪华的轿车已经停在咖啡厅门外,温暖的橘黄小灯照在车顶上,映出一个像太阳似的光晕。
“很抱歉打扰了两位的休息时间,我本来是不该来的,但晴华说要到这儿拜会老朋友,我就跟来了。我,只是想见见你。”卫安辰坐上车后,看着独孤熠轻声说。
独孤熠站在顾昕尧身边,他看着这个与自己父亲相似的男子,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悲哀。
父亲还有他这个儿子,而坐在车里的这个面容虽然年轻,但心已经老去的男子有什么呢?不过是一个看着他的面容缅怀从前情意的女人罢了。
“拜--”他朝他们挥了挥手,只是说了那么一个字。
车门关上,车子绝尘而去,一切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顾昕尧和独孤熠以为这样的一个男子,只是想要看看前情敌儿子是什么样,也许只是想看看到底是自己像那个人,还是他的儿子更像他。可不到一个月,他们就知道他们错了,那个男子的到来也许只是源自一种遗憾,一种无法与心爱的人有一个结果的遗憾。在那天早晨,他们在报纸的第一版看到了那个消息:享誉世界的小提琴演奏家卫安辰先生于昨日清晨离世,享年四十七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一章无疑是悲伤的,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我的心情也久久难以平复。卫安辰的爱是那么的偏激,那么的绝望,但他却又是那么的让人心疼。
当然之所以会把人写死,呃,可能与我一直疼痛的颈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__^*)嘻嘻……但还是希望大家能喜欢这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