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往寒来，冬去春迎，T市如多少年一样，经过了来去匆匆的金秋，落叶渐浓，秋风深重，又经过了慢慢悠悠的冬，几场大雪，天干风寒。终于，春天伴着持续的大雾姗姗而来，天气还带着几分寒意，厚厚裹了一动的人们却早已按捺不住换上了春衣。除了大雾里似乎过了灰黄的沙尘之外，T市并没有比每一年的初春有太多变化，也似乎，经年累月都不会变化。
在日复一日的晨昏交替中，每个人的生活从未停止，每个人的经历从未停止。
凌菲扬向理发师比了个暂停一下的手势。
手机震动了半天，她觉得自己的腿再震下去就要被震麻了。从理发围起来的大布罩子下面掏伸出手臂，凌菲扬拿出手机，看到是一条接一条的订阅新闻的提醒，。
她飞快地翻阅，只扫一眼每个标题。很快，她手指一抖，将向上的滚动倒了回来，一条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仙霞奇缘》拍摄近尾声，电视剧一哥叶霆携新人演绎荡气回肠”
凌菲扬点开标题，以为是一个简短的宣传新戏的消息，没想到消息竟然写了三页。前面无非是夹杂着引用主创话语的介绍，说什么这是网络游戏改编而来，也是叶霆亲自投资的第一部戏，又说刘岚老搭档默契无比，新人小容与叶霆擦出火花，还有什么拍摄不易等等。最后还特意说了一句，最近叶霆计划来T市参加宣传活动。
……
凌菲扬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顾理发师还在等待，默默看完了新闻才重新坐好。她的手指紧紧地用力捏着手机屏幕，直到他们一起被遮住之后，才渐渐松了手，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
算了，都是过去时了。无论是雷格尼，还是叶霆，都去过去的事情了。凌菲扬对自己说。
理发馆内光线充足，比白昼还要明亮。
白色的光照到凌菲扬脸上，更衬得她面无血色，白得吓人。
若不是凌菲扬穿戴还算整齐，细瘦的身形透出骨感的美，面上也只是平静一片，理发师还真是不敢轻易接手这位看起来正常又看起来有些说不清的异常的客人。
凌菲扬正沈着脸看镜子里的自己走神，顺便无意识地吓唬理发小哥的时候，一个电话顶了进来。
理发的小哥无奈又自觉地停下了动作，凌菲扬再次掏出手机。纯黑的手机上，粉色嘟嘟体的“小谢”两个字显得幼稚可爱，随着来电的震动，Q版兔子的耳朵也一动一动的。
凌菲扬面上终于有些柔软，手指也渐渐可以活动开来，“喂？”
“是我，你在哪儿？”沈小谢熟悉的声音穿过听筒。
“怎么，有事儿吗？”凌菲扬努力提了提精神，声音却还没暖过来。
“呃……”沈小谢被这声音冰得一愣，眨了眨眼才说，“这不是好久没看见你了么？今天正好我下班早，你在哪儿？”。
“我在我该在的地方。大游戏家，你的游戏开发完了？”凌菲扬插上耳机，向身后示意可以继续。
“这个游戏基本结束了，哎呦这几个月可要虐死我了，怎么样，要不要玩？我可有内部抢先测试版！”说到游戏，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显更活跃了。
凌菲扬无声地叹口气，她想笑一笑，却无论如何再无力牵出唇角陌生的弧度。她的声音依旧冷而沉静，“你知道，我对游戏从来不感兴趣。”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沈小谢那边似乎早已知道答案，也并不介意，只是仍旧锲而不舍地相邀，“怎么样？出来吧？”
“晚上吧。”凌菲扬终于没有再次拒绝，她想了一下，“晚上在BlackKite，你认识吗？”
“酒吧？”沈小谢忍不住确认，毕竟，凌菲扬从前可跟酒吧没什么关系。
“对。”凌菲扬回答，语气漫不经心，却突然改口，“算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就别来了。”
“明天周六！你是不是过糊涂了都？”沈小谢纳闷。
凌菲扬顿一顿，“没糊涂，我知道。先这样，晚上见。”
凌菲扬挂断电话，闭上了眼睛。沈小谢的声音那么熟悉，在她听来却远的似在天边。
“你头发这么好，怎么不留长了？不心疼？”理发小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很近的距离，将凌菲扬的意识叫醒。
凌菲扬愣了愣，摸摸自己的心脏。
疼吗？它，大概已经不会疼了。
凌菲扬眯起眼睛，一个化妆镜前的灯泡在她的目光中模糊，然后四周绽出尖刺一样错落参差的光线，再模糊，白茫茫一片，沈菲扬被这光刺得眼眶湿润，却仍旧勉强盯着它。
渐渐地，她看到，一张化妆桌，镜子两旁都是灯泡，她悄悄的走近，小心翼翼又兴致盎然，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利落的马尾简单盘起，肤色白里透粉，一双眼睛在灯光映衬下愈发闪亮有神，她一步一步被吸引着走近，坐在了化妆台的前面，仍旧忍不住凑近。
哗——
灯光便不客气的晃痛了她的眼睛。
她揉一揉酸痛的眼睛，再一次睁开的时候，那眼睛里因为含了泪光，愈发神采奕奕。
凌菲扬终于在眼睛的酸痛下，滴下了一滴泪。
那泪水滑过唇角，唇角有上扬的一丝弧度。
“小姐，小姐，”有人在叫她。
凌菲扬睁开眼睛，嘴角的弧度随即消失。
“你看看，这样你还满意吗？”理发师问。
凌菲扬深吸一口气，向着镜子内望了望。
那人陌生得几不相识。她却说，“好。”
沈小谢一下班就匆匆忙忙往BlackKite赶过去，她很意外，凌菲扬竟然挑了酒吧见面，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凌菲扬挑了这个酒吧见面。
凌菲扬问她认识吗，她当然认识！
只可惜，今天叶稹要赶着去录个广播剧，据说是个挺急的任务，特意在BlackKite请了一晚上的假，要不然，正好可以让他们两个彼此见一见。
不过，能见到凌菲扬也是很开心的。她这段时间简直都要忙疯了，分分钟都是住在云之传奇加班的节奏。自从那次她正式跟着人文策划部总监开始学习之后，她看总监的目光就多了很多由衷的崇拜。要真想把这个部门的工作全部挑起来，实在不是一件人干的事儿……这是沈小谢这段时间最深的感觉。但是，与此同时，这又是一件太值得干的事，就像一扇接一扇通往新天地的大门开启，收获总是超过辛苦带来愉悦。
沈小谢是在酒吧桌边找到先到的凌菲扬的。
凌菲扬正懒散的坐在桌边一把酒吧椅上，上身随意靠在那里，手里松散捏着一只小酒杯，目光涣散而迷离。
沈小谢一眼就看到了凌菲扬，可是，走得越近却越不敢辨认。“菲扬？”沈小谢试探地喊了一声。
凌菲扬听到了，皱着眉转过头去，看到是沈小谢，才露出了一点笑容，尽管那笑容并不怎么好看。她拍拍旁边空着的座椅，声音随意而轻淡，“你居然找到了。”
沈小谢坐到凌菲扬身边，看了看她杯子里的酒，凌菲扬虽然目光迷离，但是并没有多少喝醉的样子，这样的神色让沈小谢觉得陌生，可方才那个声音明显是老友的熟稔，沈小谢不由得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来这种地方了？进门走廊那么长那么黑，你不是最怕黑吗？”
凌菲扬仰头一口喝尽杯子里剩下的一点酒，“你要不要这么鄙视我，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是不可怕，不过——这个地方你真不介意？”沈小谢抓住凌菲扬言语中的漏洞，想开个玩笑。
凌菲扬将空了的杯子推到一边，“我已坠入黑暗，还有什么好害怕……”她这句话说得轻飘飘，似乎根本不介意沈小谢是否听得到，不像是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
酒吧里的灯光扫了一圈，黄色的那一束正好滑过凌菲扬头顶。她那沈小谢记忆中总是柔顺自然的马尾长发，突然服帖在头上，变成了到耳畔戛然而止的短发。沈小谢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剪头发了？还染了？”
凌菲扬还能够闻得到理发店处理过的头发特有的化学香味，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向着沈小谢神秘地眨眨眼，眨眼的瞬间，酒吧的光照进她的眼睛里，像是凌菲扬将亮光轻巧含在了眼里。她的目光还是那样透亮，可是沈小谢却觉得无比陌生。“早就该这样了，刚重染了一下。”
“怎么想起来换风格了？”沈小谢问。
凌菲扬的笑容甚至有些轻佻，“这种风格才是现在的我。”说罢，她熟练地伸手招呼一位服务生，指了一下自己这边，比划一下2的手势，服务员便会意地点点头。
沈小谢十分意外，凌菲扬看上去竟是这里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