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壬辰年甲午月戊子日,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但是对于新上任的贾敬来说,却是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

他原本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神棍,自然对于魂魄这种事情有所了解,死后回去另一个世界他也能接受。不过睡了一觉之后世界就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他明显没变成婴儿,也没喝了孟婆汤,这个……还是得花些时间的。

贾敬再次醒来的时候肚子很饿,正午的阳光下,头顶上高高的横梁上彩漆已经掉的只剩下一二成颜色,连浮雕也都只剩下些深深浅浅的痕迹。天气炎热,床边挂着薄如轻纱的青灰色床帘,用两个已有些发绿的铜钩子吊在两边。

翻身起来,桌子上立着的铜镜映出他的侧影,他是宁府的老太爷,今年已经四十有四的贾敬,现在在京城外的玄真观出家修道,已有将近一年时间。

要说神棍这个职业,在古代自然是混的开的,什么风水占卜,炼丹求雨,不用偷偷摸摸的私下里进行,也不用担心随时会被扣上不和谐的大帽子。

谁说风水是骗人的,谁说炼丹是卖假药的?

贾敬唾之以鼻,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自从按照祖传的破书修习成才以来,他就没失过手。

可是现在,他有了别的事情担心。

脑袋里不属于他的记忆混乱不堪。

原主原本是宁国公的爵位继承人,虽然传到他这一代原本的一等公只剩下三等伯了,但是爵位袭给儿子了;

原主原本是宁国府的主人,宁国府家大业大,每年的收入有两三万两,不动产加上现银也有一百万两上下,家里还养了将近七百下人,但是宁国府也已经是儿子的了;

原主原本是贾氏一族的族长,京城和金陵祖宅上下一百多族人都归他管,好吧,族长也给儿子了;

原主原本是丙辰年间的进士,还做过五品的翰林院编修,这个不能给儿子,他自己主动辞官了。

那他带到玄真观的有什么呢?

常用的衣物器具四箱,玉佩扇坠一盒,还有两百两碎银子,以及贴身的长随和小厮。

镜子里的面孔黄中透着黑,两腮无肉,双眼无神,嘴唇青紫,一把长发长的跟枯草似的,明显是营养不良的架势,这就要说到他为什么醒来之后觉得肚饿难耐了。

在原主将宁国公传下来的所有东西给儿子之后,不过半年时间,他儿子就有不怎么想管他的趋势了。原本初一十五送东西来,今天都已经七月初三了,宁国府的人连个衣服片子都没见到。

堂堂的前族长,曾经坐拥数百万家产的贾敬自然不至于是饿死的,不过如果是没日没夜的双修,加上毫无节制的吃自己练出来的丹药,再加上被丹药撑得不怎么吃饭,还真不好说了。

贾敬拿起床头放的丹药盒,紫檀木质地,拿到手上沉沉的,还透着一股子香气,贵重的很。不过就从这个就能看出原主的炼丹水平实在有限,紫檀木本身就带着药性,用来放药岂不乱了效果。

打开药盒,贾敬笑了。药盒中黑黢黢几团东西与其说是丹药,不如说是药材残渣更为合适些。也难怪,原主按照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丹药书,将草药往个炼丹炉里慢慢一塞,也不放什么水。炉子地下大火一加,烧个七七四十九天,里面的药材可不早碳化了么。

看着几团黑炭,贾敬将屋里翻了一遍,在某个角落里翻出跟细针来,在自己手上轻轻一刺,挤出连四分之一滴都不到的那么一点点血,往那几块黑炭上一抹,只见金光一现,黑炭变成了圆润的棕色药丸,还能隐隐看到金色的光芒闪烁其中。

很好!只要这个技能还在,他就能安安心心继续当他的道爷,儿子不养他也没关系。他可以继续靠着他的炼丹占卜、求雨算卦的技能,给自己攒下一大份家业来。

贾敬小心翼翼的从丹药上掰下一小块,往嘴里一放。不错,都是好药材。一颗丹药下肚,贾敬觉得精神好了很多,铜镜里的脸虽然还是又黑又黄,但最起码眼睛里已经有了光彩,再调理调理,自然会恢复正常。

记忆力原主本身长的就不错,儿子贾珍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美男子,上门的媒人就没断过,孙子贾蓉今年才十三岁,也长的是粉雕玉器,真真惹人爱。

所以现在的贾敬虽然是一副干瘪老头的外貌,但是却是实实在在的潜力股。

虽然贾敬不是很在意相貌,但是作为一个炼丹师,尤其是想要出人头地的炼丹师,如果自己都是一副病怏怏的身子,蜡黄的脸,又有谁会相信你练的丹药有效果呢。

推开木门,贾敬迎着正午的阳光走了出去,还没等他深深的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就听得一声惊呼。

“道爷醒了!”

贾敬一转头,看见屋子转角处奔出来两个身穿青色道袍的人,一个约摸四十出头,另一个看起来不超过二十,见到贾敬出屋,两人脸上都是又惊又喜,“这下可好了。”

贾敬按照原主的性格,面无表情的看了两人一眼,顿时那两人熄了火,道:“道爷可要用些饭菜?”平静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喜悦。道爷是昨天早上服用的丹药,之后就睡下了,一直都没起来。中间他们两个虽然想进去看上一看,可是万一惊扰到了道爷,可就真没好果子吃了。

现在道爷终于出来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万事大吉。

“我去转转,你们去拿饭菜。”说完贾敬背着手走开了,印象里这两个人年长的叫李顺,是他的长随,从小就服侍他,后来他袭了爵,当了族长,这人也到了内府总管家,这次也是主动跟着要来玄真观的,几十年来一直忠心耿耿。至于年轻的那个,叫做来福,好像是现在大管家赖升的亲戚。

不到一刻钟,两人端着饭菜回来了。

打开篮子盖一看,贾敬就觉得没胃口了。要说原主家里有将近七百的下人,他就带了两个人过来,还没一个是厨子,这玄真观的菜又清淡又没什么肉,让人如何下口。

可是再饿也得吃,不过还没等贾敬第一口菜放进嘴里,外面就传来一阵呼声:“宁府送东西的到了。”

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好,这都晚了三天了,而且宁府离这里不过两三个时辰的路途。这几天的天气也都还不错,虽然稍微热了点,但是绝不到出不了门的地步。

贾敬将筷子摆好,放在桌上,道:“你们两个随我去看看。”

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到一阵明显是有些大舌头的叫骂声:“你们这帮不争气的奴才,就知道败坏太爷的名声。”

“太爷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家业,就让你们这么糟蹋,老奴心痛啊!”

贾敬听在耳里倒没什么感受,不过身边的李顺和来福两个都是一脸羞愧。

转过拐角,两辆马车在玄真观的侧门处停着。门刚被推开一半,还不够马车出入,前头的马车车辕上靠着个白发白须的老汉,脸色通红,面上先是懊恼,立刻又变成了气愤,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帮不睁眼的小畜生。”

这白发白须的老汉,就是刚才一直在叫骂的焦大了。他周围还围着一圈不过十几岁的小厮,想上前捂住焦大的嘴,却又不敢动手。

见到局面越发的不可收拾,刚才跟在贾敬身后的李顺急忙上前,将焦大拉了过来。李顺今年才四十出头,年纪刚是焦大的一半,手上又下了力气,没等焦大反应过来就将人踉踉跄跄拉进了大门。他又回头使了个眼色,那帮小厮这才如梦方醒般,开门的开门,牵马的牵马,将东西拉进了玄真观。

贾敬站在台阶上环视一圈,也跟着一起进去了。

天气本来就热,焦大又是一通乱骂,汗出了不少,酒也醒了七七八八。见到贾敬站在他面前,他还知道行了个礼,叫了声“大爷。”

能得焦大一声大爷还是很不容易的,焦大口中的太爷一直指的是原本的宁国公,现在的贾珍在他面前只得一个“爷”字,而到了贾蓉那儿就只有冷哼一声了。

也许是原本的贾敬中过进士,还当过不大不小的一个五品官,在焦大眼里,他勉强算是继承了宁国公的小部分风骨,所以焦大虽然头晕眼花,也还知道规规矩矩的站着。

贾敬站在他面前都快要被熏死了,在他的记忆里,眼前这个焦大从十几年前就开始不分昼夜的喝酒,眼下又是从早上喝到现在,呼吸里都透着一股子酒臭味。贾敬皱皱眉头,往后退了三步。

不过这消息还是得问,毕竟他占了原主的身子,又把原先的贾敬不知道寄到哪里去做孤魂野鬼了,自然是要替他料理好后事的。现在原主的儿子明显有不打算好好尽孝的趋势,他自然也是管得了的。

“太爷也去了二十多年了……”贾敬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焦大说:“你身子骨可还硬朗。”贾敬是打算问今儿这差事是谁派的,不过贸然问起来惹人生疑,所以还得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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