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场春雨不期而来,唰唰的雨声在静谧的夜里仿佛封闭了一切,虽然饿着肚子,但被窝里的南天寒还是感到一种恬适的温馨。
他最喜欢这种静谧的雨夜。
雨越下越大,哗哗地,有越级的趋势,南少爷很高兴,住窝棚的和尚们恐怕要遭殃了。
到后来,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南天寒在被窝里蜷成一团,他自己都有点害怕了。
直到传来“噔——哗啦”一声,这声音不甚响亮,但是饱含力量,因为屋子好像都震了一下。
南天寒一屁股就坐了起来,第一想法是,地震了。
站在屋檐下时,他才知道在这风雨里的只有自己。满世界的黑暗,没有任何屋子的灯亮着,没有任何人活动的动静,他仿佛能感觉到黑暗里那些梦乡里的人的呼吸声。
冷雨,带着潮湿的春天的气息。刚才的声音虽然真切,却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
他决定去看看那声音是从哪传来的。虽然他刚才还害怕地蜷缩在床上,虽然,站在屋檐下的时候他还感觉到孤单。但南天寒已经行走在了雨里,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其实并不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是这黑沉沉的夜感染了他,或许他只是想体验一下冒险的感觉。
才走了几步,衣服就被大雨淋得湿透,再走了一会,南天寒脚下突然踩空,身体向前栽倒下去,向下滚落的一霎那,南少爷意识才突然明白,这里有前几天挖的一个坑,而且几乎是自己亲手挖的。
这教训世人,挖的坑是要填的,否则哪天,一不小心就埋了自己。
但印象中这个坑似乎并不太深,身体几个翻转就能到底。南天寒是欢乐派,此刻心中还不忘数数:一滚、两滚、三滚……十滚……十二滚。十几滚过后,他悲剧地发现自己仍然没有停下的趋势,再想数下去,头脑一阵发晕,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还是黑夜,比之前的黑夜更黑,黑得纯粹,似乎已是另一个世界。
耳际还有唰唰的雨声,却并没有雨滴落在身上,这让南少爷猜测自己可能是身处一个洞穴之中,他一下就想到了墓穴,顿时,他左手握住右手,因为他害怕一不小心就会摸到一段白骨。
风冷得彻骨,南少爷身上还是湿的,躺下去迟早冻死,他只好站了起来,所幸手脚并无大碍。
而心灵的恐惧终归是短暂的,如果不至崩溃,就说明了你在适应。站在黑暗里,南天寒瞪大了双眼,可是仍然什么都看不到,他感觉自己仿佛变了一个黑暗生物,只能靠某种神秘的感觉去判断周围的环境。
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比较大的空间。南天寒伸直了胳膊,向四周划拉了几下,果然没碰到什么障碍物。
这动作就像是个僵尸,想到这,他忍不住笑了,因为他觉得有点好玩。这时如果有某个人类划亮了火折子,肯定当场就被吓死。
用这套动作不断探索,终于,他碰到了某个物件,摸索之下,南天寒确定是一张圆形的石桌,绕桌一周,他又摸到一个石凳。
既然有地方坐,南少爷索性就坐了下来,两只胳膊也刚好可以放在石桌上,很舒服。
没想到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石桌上突然就亮起了一个小小的火苗,幽蓝的光摇曳闪烁着,仿佛是被一只看不见的鬼手点燃的。
南天寒简直吓呆了。
很长时间,南天寒觉得自己都快成石像了,还好心理活动还没有停止,他觉得就这样被吓死实在太冤,而且这火苗除了诡异点以外,似乎并没有危险性。所以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总算缓过来了。
借着这来历不明的光源,他看见桌子上还有一本覆着灰尘的书卷。南天寒刚才被吓得发颤的小心肝儿马上就被一阵欣喜覆盖了,因为这书的摸样实在太正点了,肯定是传说中的绝世秘笈无疑。
他已经忍不住拿了起来,失望随之而来,因为这本书太厚了,一般秘笈都惜字如金,所以它不符合秘笈们超薄、便于携带的特点。拂去灰尘,仔细端详。这书的制作极其简单,封皮上几个大字写得虽不美观,却自有一种张扬飞洒的气势,看去时,却是‘狂人日记’。
南天寒顿时彻底地失望,果然只是一本日记。
翻开第一页,却只有一个大大的‘独’字,第二页也是一个字‘孤’。南天寒撇撇嘴,看来写这日记的人是个懒鬼。第三页却是一个‘天’字,再翻下去就是密密麻麻的字体。
南天寒合上书,顿悟,原来独孤天是一个名字,难道他就是那个狂人?不过这种一个字就占一页的署名方式着实少见,显示作者真的很狂放。
他又打开接着往下看。只见上面写到:吾七岁入学堂,八岁即能成文,人皆称为神童。然十岁,吾自觉筋骨发育异于常人,体力暴增,躯体发涨,常有发力之欲望,打架斗殴活动亦因此骤增。再无心静坐习文,从此堕落矣。
世事多变,生活多有转换。某一日,吾被骗入一地下迷宫之中,辗转不能出,无奈之下,只好尽力徒手挖掘,以求寻觅出路。开拓之下,渐成这一石室。
读到这里,南天寒环顾四周,这里果然是一个狭长的石室,火光照耀范围之内,有三丈来长。这样大的空间,靠徒手开拓,如非有钢筋铁骨,绝不可能完成,他不由得惊叹独孤天的能力。
继续往下看,只见上面又写到:地下生活日久,吾之脾性渐渐改变,烦躁之气渐渐平息。吾之内心,终于能审视一生之所作所为,于是重拾少年之文采,写文记事,成此日记。
再往下,就进入了记事环节。南天寒稍有负罪感,因为但凡“日记”之类,都牵涉人的隐私,而贪婪地掘取别人的隐私是不道德的。
但是所有的事情并无绝对,南少爷觉得在这尘封多年的洞室之中看一本老旧的日记就可以等同于看历史书,看历史书是不会有罪恶感的,所以他继续往下看。
“三月十一,晨,阳光。神却不清,气也不爽,对卷苦思,心中琢磨,这他妈的考试题到底该怎么答。先生来回踱步,让人方寸更乱。此人的眼睛说来奇怪,变化多端,上课时是红眼,据说是代表对学生们热切的期盼;课余时间是眯眯眼,代表平易近人、春风化雨的师德典范;时不时地还会对某个子弟翻起白眼,传达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爱意;考试时又是斜眼,那眼神会不择时机、不择角度地射向你,让你胆战心寒。沙漏中的沙将尽,手在微幅度哆嗦,心却大幅度慌张,一个字没写。一抬头,与先生的斜眼堪堪相对,顿时手足无措,胸膛里四壁打鼓,先生却越走越近,双眼聚光,想要一鼓作气将我秒杀。我提笔作势想写几个字,以掩盖此尴尬场面,一阵挥舞,不知所写为何,先生容颜震怒,我低头看去,却是四个大字“天-下-大-乱!”。先生作势欲抽,说来奇怪,当时身体里一股横力生出,我拍桌而起,夺门而出,先生气倒当场。”
“三月十一,夜,冷,城外破庙。我不敢回家,听说先生气死了,我怕回家也会被打得半死,更不敢回学校,因为怕先生的鬼魂还是要抽我。一个乞丐分了我半块馒头,我将另一半也抢了过来,我多聪明,就知道他肯定是在外面就吃饱的。我至今忘不了他看着我时那种惊讶、慌张混杂着害怕的眼神。一夜未眠,想:这到底是谁的错。难道人世间真有所谓机缘,因为写那四个字“天下大乱”时我毫无主观故意意识,甚至是无意识的。乱者,无序也。序者,等次规矩也。超脱一切等次规矩,便有自由逍遥之意,所以所谓乱,亦可称绝世之逍遥。学海无涯,本是件苦事,今日之事,难道是上天有意要解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