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寒的那种恬静悠然的心境又变成了喜悦,水中有很多鱼,肥鱼,因为没有天敌,生活环境又这么清静秀美,所以这些鱼看上去都很悠然,或者可以说,很傻呆。因为悠然了就放松了,在人类社会里过度的放松、无视压力与竞争,那就是傻呆。
即便是南少爷这种毫无捕鱼经验的人,徒手都抓到好几条,足以证明这些鱼很傻呆。但接下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傻呆的生物也是有眼神的,南天寒一直很害怕面对各种眼神,因为看着它们的眼睛时,他的心就软了。至今为止,他还没有杀过生,更没有将活鱼打造成红烧鱼或者糖醋鱼的经验,所以,傻呆鱼们又被放回了水里。
天色将晚,水面的浮光渐渐暗淡下去,看上去阴沉而神秘,南天寒突然感到冷冷的。他决定先回去了,已经一天没跟人说话了,他实在想尽快回到人群之中。
原路返回,从垮塌的裂隙出来的时候,他就将入口又封上了,不知为何,他暂时还并不想让别人也踏足那片宁静的空间。
暮色完全降临,庄里果然很热闹,南天寒能听到很多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但是后院儿却一个人也没有。步入前院,本来被少林封住的庄门此时却大敞着,南天寒奔了出去,顿时,一幅令人震惊的画面映入眼帘。
风雪山庄正在和少林派正严重对峙,为首的南中月与智空已经面红耳赤,正在互喷唾沫星。南天寒很惊讶,如此近的距离,这两个身怀武林绝技的高手竟然没有打起来,而是不断停留在相濡以沫的水平,委实不易。
只听南中月不断喊着:“秃驴,定是你们趁夜掳走了我儿子,快放了他!”
智空晃着油光光的脑袋,说话也如念佛一样顺溜:“不是我们,真的不是我们,我说不是就不是,我们都是吃素的,绑个吃肉的来,哪养得起?”
南中月继续情绪化:“你说没有就没有?不行!我们得进入你们的营地进行搜查!”
智空绷起了脸,继续晃脑袋:“不行,不行,绝不行,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丢了儿子,也许你们只是想以此为借口,想颠覆我们的营地。”
智囊在一边附和:“对,这肯定是他们的阴谋诡计。”
南中月嘴角颤抖,举掌过头:“释迦牟尼在上,我起誓,我要是有半句谎言,就让雷劈死吧!”
他已经激动地热血激昂,智空却只是冷冷道:“第一,佛祖是我们的神,你没资格以佛之名起誓。第二,我佛慈悲,无论怎样,他老人家都不会用雷劈死你的。所以你的誓言无效。”
南中月火冒三丈,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现在他又发现,跟和尚说话也是一件很苍白的事情。“我…我…”,他已哽咽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智空悠然道:“你,你怎么样?是不是发现自己特别没有信仰?”
南中月突然拔剑,剑光一闪,一束头发就掉在地上。因为动作太快,被削掉头发的庄丁还兀自乐呵呵地站在那儿,根本不知道被削的是自己。
南中月指着头发,恨声道:“今天我只为寻找儿子,要是有其它目的,我风雪山庄人众就尽数出家,听你差遣。”
他已经到到了将要爆发的极限,无奈,智空却仍然不识时务。和尚只是冷冷道:“庄主这样的人才,我们可不敢收!”
南中月终于按捺不住,大吼一声,用剑直劈智空的脑门。智空与身边的智囊都吓了一跳,智囊的神经明显比较迟钝,受惊吓程度比较轻,比较及时地拎起了棍子朝上一迎。噹的一声,金铁交击的声音,同时,寒夜的空气里迸出几点火花。智囊的棍子竟然是铁棍,而智囊也绝非酒囊饭袋,甚至可以堪称少林第二高手,南中月这突然的一击就这样被接住了。
南天寒大为吃惊,没想到少林寺竟然也都改用铁棍了,这样一来,江湖其它派别对于少林的兵器优势就不存在了。其实,这只是他自己无知,多年之前,少林寺就有不成文的规定,在寺内练棍时用木棍,这样不小心打在自己人身上,伤也不会太重。至于行走江湖,则一律配发铁棍,这样敲在敌人身上就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智空醒过神,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感激地看了一眼智囊,向后退去。他是少林第一高手,但面对南中月的这一剑时却表现得像个根本不会武功的书生,以至如此慌张狼狈,这种情况本来是不该发生的,但最近他讲学太多,进入角色太深,以至他以为自己现在已经成了学苑派,学苑派是不愿意使用这些粗糙费力的招式的。
形势不利,因为对方第二厉害的人物一出手就架住了己方第一厉害的人物,但南天寒担心的却是和尚们,因为他对自家这套剑法还是相当了解,所谓飞雪剑法,剑刃的游走当然如飞雪一样飘忽不定,所以杀伤范围极大,智囊、智空可能不至受伤,但难免就会有武功比较弱的活秃驴要变成死秃驴了。
江湖争斗,死人是常事。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两派斗殴,可能死的人刚埋了,为了某个原因,两派就又立刻和好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经常有的。
但少林这种禁杀生的派别不同,一旦死人,即便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弟子,可能都意味着永远的仇恨。
江湖中名门正派的一个法则就是绝不与少林、武当结仇,因为少林和武当是名门正派的典范,风雪山庄也不能,因为风雪山庄也很名门、很正派。
可惜,南中月独子失踪,寻子心切又被少林激怒,所以他已经意识不到这点了。但南天寒还清醒着,他必须立刻暴露自己,否则局面极有可能失控。
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爹”
南中月的剑式本来已变,第二招已经出手。南天寒的声音虽轻,但父子连心,马上还是被他听到了,声音传自自己的后方,无疑儿子是在己方阵营里,看来是误会了少林。所以他的剑法甫一出手,就硬生生又收住了。
智囊却生猛的很,另一方面,他也没料到南中月会收回剑式,所以,他的铁棍本来是迎着南中月的剑的,剑没了,危险的棍子带着劲风呼啸着向南中月胸前扫去,看来是收不住了。
众人不禁惊呼出声。南天寒顿时对自己的喊爹行为非常后悔,这哪是喊爹,简直就是坑爹。他已经闭上了眼,不忍看到惨痛的伤害就这样发生在已经年老的父亲身上。
但没有惨叫声,没有**,没有强忍痛苦的闷哼声,周围甚至没有了任何声音。
南天寒睁开了眼,就看见所有的人仿佛静止成了一幅画面,智囊的手里还握着铁棍,南中月还站在原地,但并没有被铁棍伤到,棍子离开他的左臂有一拳距离的时候,就被一只神奇的手握住了,这只手的主人赫然就是少林第一高手,智空大师。
智囊能称之为囊,当然身大力沉,他挟棍横扫之力不下千钧,能够在力道正盛之时握住棍子,就需要更大的力气,事实上这不仅是力气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爆发力,因为棍子去势甚急,又是徒手接棍,发力的时机需要把握地极度准确。更让人骇然的不仅于此,智空刚才本来已经退后了几步,身体已然离开战圈,能在电光火石的一霎那冲进来握住铁棍,这需要多么快的速度?
众人都惊呆了,少林功夫果然高深莫测。而从前,大家似乎对少林都是有点看轻的,就连南中月也调侃少林子弟只是一帮禁欲而无有作为的家伙而已,为什么呢?
这个原因其实也简单,行走江湖之目的,在“显”,而不在“隐”,显得有能力、显得有面子、显得有派头、显得哥范儿十足,否则辛苦学武功还有什么用,而少林就太“隐”了,不吃肉、不喝酒、不能追求漂亮媳妇儿,也基本不赚钱盈利,所以显得无争,无争就容易被人轻视。
南中月愣在当地,不是被吓傻了,而是他也被智空的能力惊呆了,他本是个喜欢戏谑调侃的人,智空也曾是他调侃的对象,此刻却不禁对这位高僧肃然起敬。
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南中月终于还是轻轻地说出了两个字:“谢谢!”
智空在展示了绝世的内力与绝世的速度之后,此刻轻描淡写:“我佛慈悲,不谢!”
事情的转机似乎出现了。少林围庄将近两月,除了与风雪山庄的人互相厌恶以外,并没有过多接触,双方虽没有血海深仇,但也很有恨意。此刻,双方的领导人终于站在了一起,而且恨意有所消除,这对于已经饥饿多时的风雪山庄来说无疑是个好兆头,如果少林肯就此撤围,说不定今晚就又可以喝酒吃肉了。
南古冰当然很愿意局面好转,因为管家的勾当就是管理吃喝拉撒,而作为管家,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食物了,拉撒也因此少了很多,长此以往,他这个大管家岂不只剩虚名了。
于是,他走上前去,以和气且微带乞求的语气对智空道:“大师!庄外寒冷,去庄内一坐,喝点小茶,温暖一下身心,如何?”
智空的回答很干脆,两个字:不去!
南古冰很很尴尬:“你看,大门我们都打开了,大师,我们还是就此和解了吧”
智空的声音仍然毫无感**彩:“回去吧,我们要封门了”
南古冰突然挺起胸膛:“我们要不回去呢?”
对于这句火药味十足的话,智空却表现出了自己的禅修素质,他不再说一句话,只是入定一般地站在那里,所有的和尚也都如他一样,这种沉默无疑在表示着一种强大的决心:你们必须回去!你们只有回去!
看着这些光溜溜的脑门,南古冰的思绪也似乎滑溜溜地再也无处着落,他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甚至连言词(愤怒的、委婉的、亲和的)都不再有了。他发现自己只有回去了,因为对于这群木偶一般站着的和尚,拳脚自然是动不得的,那样无疑会表现出自己的兽性,而就这样静止下去,无疑失败的仍然是己方,和尚们显然是吃了晚饭的,而且光头们都是童子功,而自己这些人几乎已经两日未食了,虽然嘴上还不饶人,但站在风里,裤管里的腿都在打颤,这样下去的结果,轻则感冒伤风,重则直接赔上性命。
南中月觉得自己该说句话,毕竟这一切其实都是自己引起的。于是他道:“大师,我现在是真诚的请求和解,相信你能看出来吧!”
智空终于又说话了:“世事浮光掠影,很多都是表象,想要知道真实的情况,需要心观。”
南中月:“那就请大师用自己的慧心观察一下。”
智空:“操作心灵是一件费力费时的事情,恐怕得需要一些时间。”
南中月大喜:“多长时间?只要能证明我的真诚,达成和解就行!”
智空掐指而算:“我们来到贵庄已经两个月零六天,再经过二十四天,正好满三个月就能证明庄主的真诚了。”
南中月本来还在翘首以盼,期望听到好休息,此刻不禁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我呸,说什么心观,闹了半天你还是要围庄!”
智空:“三个月就是三个月,一天不多,一天也不会少,这就是我们少林的执行力。”
南中月完全收敛了对少林的感激情绪,恨声道:“好,二十四天之后,看我们怎样像赶落水狗一样轰你们下山。”
说完,他一甩衣袖,向庄内走去,风雪山庄与烟云岛众人也只好跟着回去了。
大门刚关上,就听到外面倾倒土石的声音,少林派以惊人的速度又将大门封上了。这帮和尚的执行力果然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