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到温大夫人院子里的时候,温大夫人正在看温菀寄回来的信,得了远在他乡的女儿的回信,她的心情原本是很好的。
再听过阿蘅的话后,再多的好心情也都变化了。
“我竟不知府中的下人何时这般散漫!”温大夫人回了京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治府中的下人,自她回来之后,就再没有出现从前那些消息乱传的事情,府中的下人行事都小心的很,很少有人敢犯错的。
她放好手中的信件,就跟着阿蘅一起往事发的院子走去。
另一边的温二夫人也得到了消息。
最近赶上了季节变换的时候,温二夫人一不小心就感染了风寒,段家的两个小辈上门探望的时候,她连人都没有见,直接让自家的儿女来接待,又因为席柔特地提了那么一句话,她才又让人去请了阿蘅。
本以为这般的招待就已经足够了的,谁知上门做客的人一点也不懂得做客的规矩。
以至于才喝下了汤药,正昏昏沉沉的温二夫人也被惊醒了。
拖着病躯,满脸憔悴的在半路上碰到了阿蘅等人。
她叹了口气,看向阿蘅时,眼中也带上了愧疚,虽然还没有捋清前因后果,但想也知道段家的两人想要算计的人到底是谁,而她这个做伯母的,竟在不知不觉中充当了一把推手,这让她怎么能不愧疚。
温二夫人拉着阿蘅的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阿蘅对她笑了笑,心中也没觉得温二夫人有何错处,想方设法算计人的是段瑜之与席柔,又不是温二夫人。
更何况,他们也没能算计到她。
“二伯母尚在病中,阿蘅原本不想让人去打扰您的,可眼下的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与其等着别人胡乱传扬出去,我觉得还是将您和大伯母一起找过去的好。”
阿蘅反握住温二夫人的手,感觉着手下的冰凉,忍不住皱了下眉,又说:“二伯母风寒还未好,不如您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大伯母和二姐姐她们在,想来也是够了的。”
她是知道风寒加重后会有多难受,甚至还有可能危机到性命。
如果段瑜之他们确实算计到了阿蘅,她肯定是要亲自去请温二夫人出面的,可现在对方不是没有算计到她么!
在她看来,就不必特地折腾温二夫人走上这一趟了。
但温二夫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她轻轻点了下阿蘅的额头:“我都已经出来了,又怎么会再回去呢!”
很快,几人就到了事发的院子里。
先前还挤在房间里的人,这会儿都转到了宽敞又明亮的垂花厅之中,就连披头散发的青悦都被打发到一边,仔细打理过后才被唤上来。
温大夫人坐在上首,抿了口茶,随手将茶杯放到一边的方桌上,点了点下颌,对温芙道:“说说吧,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儿?”
还不等温芙想着要怎么组织语言,站在她不远处的席柔就已经抢着说:“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我和阿蘅说话时,不小心让茶水脏了衣服,蓉姐姐说府上还有我的衣裳,就让我先去换上一套干净衣裳。府中的下人将我引到了一旁的院子,我等了许久也没见阿蘅过来找我,就又起身往回走了。再回到院子的时候,就发现夫君不知何时已经在院子里歇下了……”
按照她话中的意思,她与段瑜之都是没有错处的。
之所以会出现眼下的这桩事情,完全是意外。
她后面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泣音给打断了。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重新打理过头发的青悦跪在门槛旁边,正低头抹着眼泪。
温大夫人皱了下眉头,她身为府中的掌家夫人,对府中的大小管事是记得清清楚楚,至于其他的小丫鬟们,那些根本不值得她过多关注,而青悦恰好就是被她记住的几人之一。
当初裴天逸与温家结下的恩怨,温大夫人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后来裴天逸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竟主动同温三老爷等人提出了和解,最令温大夫人意外的是,他们最后还真的达成了和解,而堂下跪着的青悦就是裴天逸送来的赔礼之一。
那时温大夫人还说裴天逸在边关待得太久,行事越发的不妥当了,哪有给人送小丫鬟的理。
索性他送来的小丫鬟是服侍阿蘅的,这勉强也还能说的下去,只是这件事到底还是在温大夫人心中留下了很深的映像,故而才能一眼认出青悦来。
温大夫人眯着眼睛看向低着头的青悦,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丝灵光。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青悦像极了阿蘅。
她问青悦:“你是哪里的丫环,怎么跪在堂下哭?”
青悦这时有些骑马难下了。
她本来是气不过段瑜之与席柔算计阿蘅的,就想要帮阿蘅算计回去,可等席柔带着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才忽然想起自己如今是在阿蘅院子当差的,若是她出了事,传扬出去后,段瑜之的名声固然会不好,可阿蘅的名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偏偏她这会儿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希望能够将阿蘅从这件事情里摘出去吧!
“奴婢原是在院子里端茶倒水的小丫环,今日段少夫人的衣服脏了,姑娘临时指派人去给段少夫人送干净衣裳,去的人就是奴婢……”
青悦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被吓坏了,实际上她只不过是在想尽办法模糊了自己的身份,尽可能的不将阿蘅牵扯进来。
“奴婢在门口听见段少夫人的应答后,才捧着衣裳进门去,谁知一进门就被段少爷给拉上了床,他、他、他……”青悦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往下接,只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奴婢再没脸活下去了,夫人仁慈,请赐奴婢一张草席,让奴婢能走的干干净净的……”
即便在场的人都知道段瑜之与她并未发生什么,只不过是在一张床上醒来而已,可青悦现在是个没见识的小丫环,她能懂得什么呢!
当然是哭的越惨越好,这样才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身后是否有其他人。
段瑜之曾说要为段夫人守孝三年,这样的事情,他不止是告诉了席柔,也同温二夫人等人打过招呼的。
然而前两日是席柔主动出门参加宴席,还在宴席上喝酒吃肉,今儿个又是段瑜之在主动犯忌讳,哪里有诚心守孝的模样。
亡者尸骨未寒,生人就已经将先前发下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了。
温二夫人也端起了面前的茶杯,顾不上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喝下一口茶,勉强止住了喉间的痒意。
她止住了还想要继续说话的席柔,看向了段瑜之:“席柔就不要再说了,还是让瑜之自己来说,你且告诉我,你是为何会出现在后院之中,若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在前院和杭儿谈诗作画,而不是在此处……”
段瑜之敢说自己是为了算计阿蘅,才特地让席柔收买了温府的下人,想要布上一个错漏百出的局么!
他不敢的。
他低头将所有的事情都给默认了下来,除此之外,他又能做什么。
难不成真的将自己的算计全盘托出,借着一个没有成形的局来逼迫阿蘅,从而达成他的心愿么?
他知道自己现在行事的手段已经越来越卑鄙,可在阿蘅的面前,他还想给自己留几分面子。
“方才同表弟聊天时说到了海棠,我依稀记得母亲生前最喜欢海棠花,一时情难自己。母亲去世之后,是席柔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心中郁郁,就想同家中一样,找席柔说说母亲的事,这才让人带我找了过来……”
段瑜之说他在房间里看错了人,而且他自段夫人去世之后,就一直难以入眠,腰间佩戴的香囊都是装满了助眠的香料。
他在房间中情绪太过郁郁,连人都没有看清,就已经陷入了混沌之中,这才做下错事,但他愿意为此做出弥补。
说要弥补时,段瑜之看向了跪在门边哭的青悦:“今日之事,错责在我,若是让一个无辜之人因我而死,我想还是给对方一条活路的好。堂下的丫环也不必求死,我将她纳为妾室吧!”
回头的一瞬间,他也注意到了青悦与阿蘅的相似之处。
原本只有一分纳妾的心思,这会儿也都变成了七分。
明明是极好的机会,却因为机缘巧合而错过,想来在他和离之前,阿蘅是不会再想要和他牵扯到一起去的,在和离那一日到来之前,他先在身边放上一个与阿蘅类似的姑娘,用来睹物思人也是好的。
说不得还能提前演练一下与阿蘅相处的场景,仔细想想也很不错。
青悦的哭声顿了顿,她是想要在众人面前揭穿段瑜之的恶劣面目,却没有想要赔上自己的打算。
更何况她到温府来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阿蘅,哪里能因为眼下的事情,就离开阿蘅呢!
正在她想办法拒绝段瑜之的要求时,余光忽然瞥见了席柔面上的阴狠之色,虽然一闪而逝,但她能清晰的感应到席柔对阿蘅和她都生出了杀意,让她差点就拔出了刀。
这下,她忽然觉得去了段府,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守在姑娘身边的,并非只有她一人,而往段府去查探消息的人,恰好就缺了她。
她依旧是小声啜泣,不说一句话。
阿蘅正准备上前为青悦说话,怎么说青悦也是她院子里的人,而且还是别人特地送给她的丫环,她让人替她去冒险就已经觉得是很过分的一件事了,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再往火坑里跳。
然而她才刚动了脚,左右两边的侍女就按住了她的手。
青蕊贴在阿蘅的耳边,小声说:“姑娘切莫轻举妄动,方才青悦打过手势,她说她想要去段府查探消息呢!”
另一边的青叶也说:“说不定她就是奉了旧主的令,这会儿才同任务搭上一点边,姑娘不是说要让她便宜行事么,那姑娘还是不要打扰她啦!”
两人的声音都不算大,只阿蘅听清了她们说的是什么,其他的人甚至都没有她们在说话。
就被绊住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阿蘅再准备上前去之时,温大夫人已经答应将青悦送给段瑜之了。
温大夫人也说不上送,她只道:“我是知道这丫环的,她并非是我们府上的家生子,而是签了契书,在我府上做短工的,你若是想要纳妾,也不需要和我们说,只管派人往她家里去……”
至于这丫环的家,是在裴府,还是在其他的什么地方,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段瑜之问过温府的管家,得到了青悦“家人”的住址后,才带着席柔离开,而青悦暂时还留在温府之中。
他临走之前,还特地请温大夫人帮忙给青悦安排一个院子,别让其他人欺负了她。
人走后,温二夫人才捂着胸口,连连叹气。
“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啊!”
温大夫人看了眼跪着的青悦,又看了看不大高兴的阿蘅,摆摆手,让人都退了下去,又跟温二夫人说:“左右你现在还在病中,就是有人问到你面前,你也只推说自己不知情便是了,至于段家的那两孩子,以后他们再上门,也别让小辈去接待了,谁知道他们还能闹出什么事情来……”
如果说温大夫人是到了地方,见了青悦后,才发现的不对劲。
那温二夫人是早在听说段瑜之到后院去的时候,就已经猜出来的。
她同段家人相识多年,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的无利不起早呢!
原以为段家的那孩子成亲后,就不会再惦记着阿蘅了,谁知道他们竟然还能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事情,偏偏席家的姑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还帮着一起算计人,当真是不可理喻。
“我哪里能想到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呢!”温二夫人连连苦笑,“这次是老天爷保佑,才让……侥幸躲过了算计,我哪里还敢让他们再上门来。姐姐已经去世,温家与段家本就来往不多,以后就慢慢疏远了吧!”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真让段瑜之等人算计成功,她的三个孩子又能有什么好名声。
为子女着想,还是就此疏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