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明听了傅薇仙的挑唆之言,只浅笑不语,将香粉盒子递还陈秋华。(起笔屋最快更新)看她慢慢的匀了脸,又用自带的胭脂拍了颊,便开了镜奁,拿梳子替她梳头,低声问道:“你头上的玉簪花垂了头了,另换一朵罢?”陈秋华轻轻点头,傅月明便叫桃红自盆里剪了一朵凌霄,替她簪在髻上,又向她笑道:“妹妹面目本好,只是日常穿衣打扮太过素净。虽然雅致也好,但年轻姑娘终究还是忌讳些的好。这凌霄花甚是娇艳,妹妹戴着,很能增色呢。”
傅薇仙听了这话,嗤的一声笑了。原来陈秋华家境不裕,手边并无几件像样的簪环首饰,纵有些艳色衣裳,却无以为配,就穿出门也不伦不类。故而她索性日常只着素淡衣裳,簪以时令鲜花,瞧着也甚是清雅。然而这熟知内情的,却皆明其故。
傅薇仙眼看这二人不理会自己的言语,挑拨不动,便又刻意讥笑当面,意图滋事。果然,陈秋华听出她弦外之音,虽是个冷清的性子,但年轻姑娘让人如此讥讽,不免也存了几分气恼在心里,顿时双腮带赤,粉面发红,就要发作。傅月明却淡淡一笑,向傅薇仙说道:“不知妹妹笑些什么?”傅薇仙本意是使陈秋华盛怒难抑,吵闹起来再辅以言语挑拨,祸水东引至傅月明身上,唆使她二人失和。她自谓傅月明本性懒于言语,不善说辞,碰上这样的场面必定言辞无措,又或是忙于抚慰陈秋华,反而越描越黑,那便正中她下怀。却不料傅月明竟当面质问,猝不及防之下她倒不知如何作答了。
傅月明两世为人,自然不会为她这等肤浅言语牵引,当即反问于傅薇仙。傅薇仙果然僵在那里,吐不出话来。
傅月明看了她一阵,方才慢慢说道:“秋妹妹素喜雅淡妆扮,不与俗世合流,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这也值得妹妹笑么?适才妹妹说秋妹妹自带脂粉,是瞧不上咱们家的东西。我看着,秋妹妹的香粉确是比咱们素日里用的高好些。秋妹妹不愿用旁物也是情理之内,我倒还打算着同秋妹妹打听打听从哪家铺子买来的,好叫人也买了给咱们使。妹妹说出这样道三不着两的话来,是做什么?姊妹之间,寻常玩笑也还罢了。但妹妹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伤了咱们姊妹之间的和气,薄了舅母的颜面?妹妹还不快与秋妹妹赔个不是,撂开手罢了。”
傅薇仙被她说得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待要与陈秋华赔礼,这面子却下不去。但若说就这样摔手走了,却又实在得罪了这一门亲戚。她只在心中咬牙暗骂自己走的这一步蠢棋。
陈秋华冷眼扫了她两下,起身冷笑道:“月姐姐也不必费力做什么和事老了。薇仙的意思,我自然明白。然而我倒有一句话,我家境再如何不好,也是正房嫡出的女儿。你一个庶女,倒凭什么在我跟前说这些话?!”这一语戳中傅薇仙心中忌讳,她心中怒起,又看已然得罪了陈秋华,索性说道:“你们都是嫡女,我自然是跟不上你们的,我也不和你们在一处,随你们傲去。但有一句话我先放在这里,别得意的太早了,赶明儿出了阁还不知谁贵谁贱呢!”话毕,扭身摔了帘子去了。
陈秋华眼见她使性儿去了,冷哼了两声,又在椅上坐了。傅月明见这二人置气,因心中有一桩顾忌,便想和缓一二。才待开口,却听陈秋华说道:“月姐姐也不必再说,这里头的是非黑白,我自有眼看得分明。倒劝姐姐一句话,放着这种心思歪邪的姑娘在家里,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姐姐是个好心性,却也做些防备的好,免得日后吃人暗算还在睡梦里!”傅月明听说,不置可否,只笑道:“妹妹说的,我心里都不明白,倒也不劳妹妹挂心。我还有话要对妹妹说,今日之事还望妹妹休对太太提起。”
陈秋华甚是不解,仰头望着她问道:“姐姐此言何意?这事儿,我倒还真要同姑母好生说说。今日她得罪了我事小,明儿倘或家里来了什么要紧的宾客,她也冲撞了人家,岂不事大?姑母管家不易,只怕看不到这些鸡零狗碎的杂事。我若不知也就罢了,今既撞见了自然要去告诉姑母。”
傅月明赶忙笑道:“我正要说这个,薇仙虽是姨娘养下来的,究竟也是我傅家的姑娘。我说句不当的话,就是打狗也须得看看主人面,妹妹同她吵闹一场。又到我母亲跟前告状。太太既执掌内务,出了这样的事,岂不是告诉世人她无主事之才,我傅家家宅反乱,一个庶女竟敢冲撞亲戚宾客?太太面上虽不会说什么,也少不得将薇仙责罚一顿,但心里只怕也会有些不舒服,就是舅母面上也不好看。我母亲又是极要面子的一个人。咱们是常走动的亲戚,何必为这些许小事弄得相见尴尬?何况如今表弟在我家里读书,就是表妹也要常常过来。妹妹恁般聪明的一个人,这里头的轻重紧要,还用得着我说么?”
陈秋华听了这一番话,心中思量了片刻。她悟性本高,凡事是一点就透的,哪里不明白傅月明言下之意,当即便向她赔礼谢道:“多谢姐姐提点,不是姐姐这一席话,我险些做了糊涂事。然而我适才所说,姐姐也还要放心里。连着几回,我瞧傅薇仙不是个安分的,性子刁钻得很,如今看来竟是连心也坏了。姐姐还是提防些的好。”傅月明浅笑道:“妹妹好意,我自然记着。”陈秋华又望她微笑道:“往日里,我只觉姐姐懵懂,凡事都不往心里去的。还暗自叹息姐姐这么个人物,竟也同俗世那等憨蠢女子一般,日日只知饱食酣眠,再无半点灵性。如今看来,我竟是走眼了。”
这话点了傅月明上一世的真病,她颊上微红,不愿多谈此事,便转了话头问道:“还要问妹妹一句,这香粉是打哪里买的?真真好用,妹妹告与我,明日我也叫家下人买去。”
陈秋华听她问起,也直言相告道:“原本,我也同姐姐一样用着香云坊的脂粉,这还是前几日我随母亲出城去,回来路上瞧见的。因看是个新开的铺子,一时兴起就进去瞧瞧,看各样货色都甚是新鲜,便说买来试试。谁知一用之下,竟比平日里咱们使的都好,就用了下来。姐姐若要买,那也容易。这间铺子就在杨柳斜街上,一间大房子,好不阔气的门面,挂着一个匾额,题名叫做‘焕春斋’,去了就能瞧见的。听说这铺子还是京城里一间铺子的分号,香粉、头油、胭脂、合香等物一应俱全,是店老板祖传的手艺配方,比世间卖的好上许多。京里那些太太小姐,也都用他家的脂粉。如今咱们这儿也慢慢兴起来了,每日里买东西的人连铺子门槛也要踏破了呢。”
傅月明听着,女子爱美乃为天性,又正在青春妙龄,如何不动心,当即笑道:“既这样好,我明儿就打发人买去!”陈秋华又道:“但只一件,东西虽好却也贵,一盒头油他定要半钱银子,少一文也不卖的。更不要说那些香茶香饼,并各样合香了。”
傅月明闻说,便笑道:“想必他家的货色比别家高些,故而就金贵。这也没什么,但只东西是好的,多花些银子也不打紧。”陈秋华笑道:“我忘了,姐姐是不难于此的,要些什么都容易。我也是白说说罢了。”傅月明微微一怔,待说买来送她,又深知此女性情孤高执拗,弄得不好反令她多心,便也作罢。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夏荷便进来言说陈氏已然起身,请姑娘出去。二人听说,忙忙起身。
阖家大小将陈熙尧等一干亲戚送至大门上,说了些辞别之语。陈杏娘又邀了陈氏一家八月十五过来与傅月明庆生,陈氏自然满口应下。当下众人别过,依次上轿。傅家大小在门上看着轿子远去,方才关门进去。
打发走了陈家,众人皆疲惫不堪,各自回房歇息。傅沐槐与陈杏娘走回上房,陈杏娘便叫丫头铺床展被,舀水来梳洗。傅沐槐却自怀里拿出一封信来,陈杏娘看见便问道:“这是哪里来的信?说些什么事?”傅沐槐说道:“是冯管家托人捎来的书信,今日一早伙计送来,我还没顾得上看。”说毕,便展开阅览。
他将那信读了一遍,顿时变了脸色,摔在炕几上。陈杏娘见状,以为小姑子一家在路上出了什么变故,慌忙问道:“怎么的,你虎着个脸。可是姑娘路上出了什么事?”
傅沐槐说道:“倒不是他们。”因怒道:“咱们家伙计被扣,盐引兑不出来,你道是谁从中作梗?就是宋家!前番我听你说了酒宴上的事,也没向心里去。谁知这宋家竟这样坏,宋提刑又是个小肚鸡肠之人!他家娘子以前有个妹妹,乃是小妈养下来的,正巧嫁与了那盐运使做小老婆。他知道咱家做着贩盐的买卖,这左近的盐引都是从江苏盐运司上兑换的,便使他小姨子向盐运使挑唆。偏这江苏盐运使耳朵根子极软,又很受得枕头风,听说咱们家有钱,以为有利可图,便做了这番手脚。真真是可恶至极!”
陈杏娘忙又问道:“既如此说,盐引兑不出来就罢了,咱们的伙计可给放了么?”傅沐槐说道:“已是放了,连着盐引也一件不少,我只恼恨宋家在背后给咱们使绊子!”陈杏娘心中石头落地,见丈夫满面怒容,不由劝道:“得事情办妥就罢了,俗话说和气生财,咱们哪里有那个力量同他们官家斗气?那日也是我不好,一时没得忍住。倒是你那位朋友,这次帮了大忙,得了机会要好生酬谢。”
傅沐槐点头道:“这是自然,然而信上说,此事也并非章掌柜之力,乃是章掌柜结识的一位贵人。看信上说,这位贵人人脉极广,好不四海,多亏了他出面周旋调停,那盐运使才没狮子大张口。不然,咱们家那一千两银子未必够使哩。”陈杏娘听说,便道:“既如此说,那位贵人也算是于咱们有恩,得空也要答报一番。若能交上,自然更好。”傅沐槐却皱眉道:“话虽如此,然而据信上讲,这位贵人鲜少露面,时常漂泊无定,要寻着他还当真不易。只知他在京里开着一间脂粉铺子,名叫‘焕春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