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杭州时,天好像刚下过雨,店员的衣服已经打湿了,正焦急地在门口迎着他们。原来客人坚持立刻退货,还嚷嚷着要报警,到工商局告他们售假。
高晋三步并做两步走,大踏步进了里面。眼前是两个大概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仪表平常无奇,脚边还沾着点雨水渍,看见高晋来了,立刻耀武扬威起来。
“你就是老板吗?我们等你很久了,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个说法”机关枪一样嚷嚷了起来。
高晋连忙应和,招呼二人坐下再说,忽然口袋里手机一震,他拿出来瞧了一眼。
宋楠:这两个人看起来不像买得起三十几万东西的人吧?
路上她已经知道了此行目的,有这样的疑问也不奇怪。高晋看了看手机,不露声色地坐了下来。
“二位等着急了吧?吃饭了吗?”高晋微笑问道。
“等你的时候去外面吃过了,你别打岔,先说这事怎么办?”一个小伙子不客气地说。
高晋把项坠拿到手里瞧了瞧,确实是假的。他冷眼瞧瞧二人,二人没有说话,一个人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高晋摸了摸项坠的包边,拿过桌上的备用小电筒,往坠子上一照,包边四角的三个小爪子上有轻微移动过的痕迹。
宝石项坠的镶嵌,为了不影响主石的美观和避免划痕,都是预先做好模具的。镶嵌时落石的瞬间,需要将四个抓力点扣在主石上。通常来说,只有在换款式时,才会把四个小爪子用工具掰开,小爪上的细微痕迹显然是被工具掰开再扣回时产生的折叠纹路,这一点店员是不明白的。只有高晋这种常年泡在石头堆里的人知道:石头被人调包了。
高晋搓了搓指环,吩咐店员把茶水收了。两个小伙子不明何意,站起来欲抢那个项坠。
高晋抬手拦道:“诶干嘛?明抢吗?石头虽然不对,可这上面的铂金和钻石配饰和工艺也值钱的。”
他慢慢推开了二人的手,“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通官,你们要赔偿我重新镶嵌的钱。二是把石头给我原封不动拿回来,重新镶嵌这钱就免了。”
“什么石头?什么钱不钱的?你把东西还我,我们去报警!”
两个小伙子上来就动手抢,高晋脸上闪过一丝无奈,顺势就抓住了一人胳膊,反手一拧,那人嗷嗷大叫着半跪在地上。另一个人见状立刻出拳,不料膝盖关节处结结实实挨了高晋一脚,登时跪在了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了。前后不过三四秒,二人已跪地求饶。
“小王八蛋,蒙我这来了。”高晋笑骂,一边冲店员努嘴。“报警,让110来一趟。”
高晋跟着警察一起回派出所做了笔录,出来时被告知:他们不是初犯了,起初是利用信用卡在一些珠宝店里买一些价值几千块的首饰,回去后把宝石抠出来,换上从工艺品店里买的假货,再回去找店家麻烦。有的店家不注意,也不想因小失大,于是爽快退货赔点钱了事。二人尝到甜头,一边私下将宝石低价售给其他商家,一边继续作案。次数越多,胆子越大,这次盯上了高晋的店,不料被识破。
这件事总算了结,二人也把抠下来的宝石交给了警方,本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可是高晋拿到石头后却眉头紧锁。
“确定这是他们抠下来那颗吗?”他问。
“对啊,我们没有动过,这么贵的东西,哪敢乱来。”小警官说道。
高晋抿了抿嘴唇:“您能不能帮我再确认下,因为这颗也是假的。”
一时气氛降至冰点,小警官也慌神了,立刻返回拘押室,把二人重新拉出来分别过堂。二人不敢隐瞒,声称就这一颗,因为这石头类似的少,工艺品店里找了很久才找到一颗。
高晋在外面看着二人受审的经过,从细节来看,两个小孩已经吓傻了,能交代的全交代了。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指环,说:“石头先拿给我吧,我想这里面也许还有问题,我们再联系。”
出了派出所的门,他立刻返回上海,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所有门店的经销情况和商品储备以及进货定款式等资料都在这个笔记本里,他查看了这一批红宝石项坠的镶嵌明细后,再次拨了老王的电话。对方已关机。
高晋又拨了一个电话,推了那边的安排,急匆匆赶往总店。一路无话,宋楠也不敢多嘴。高晋到了总店第一件事就是让店员把老王负责收验的那批红宝石项坠全部找出来,全部过了一遍眼后他搓了搓指环。
他把店员都打发了出去,内室里只剩下他和宋楠两个人。
“这个好像都是假的,高哥。”宋楠怯懦地说,眼睛在项坠和他的脸之间来回扫着。她这种家庭出身,父亲又是从事这个行业,自然是识货的。
“这里是十二个,其他几个分店各有一块,一共二十个,看来其他的也都有问题了。”高晋将手里的项坠扔到了桌上,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老王动的手脚?
他立刻打电话通知了其他几个店长,把项坠都邮寄回来,但没有告诉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找到老王以前,他不想让这件事扩散。
“你不报警吗?单单这些石头就算成本价也可是过百万了。”宋楠问。
“没有什么多大意义,如果他要跑,这时候已经跑到国外去了。”高晋又说,“走,去他家看看。”
在前往老王家的路上,高晋打了一个电话,证实了老王没有通过火车或飞机离开上海。他猜测,老王十有**是在家里,因为对方根本来不及处理家里那套房子,房子对老王来讲,相当于命根子。
老王的家在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内,没有电梯的那种,顶楼只有六层。老王的家也在六层,高晋飞快地爬上楼,敲响了老王家里的门。
一声门响,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面容憔悴,好似早已知道他们要来,闪了个身把他们让进了家里。高晋是头一次见到老王妻子,几次来都是送老王到楼下,从没有上去过。老王的妻子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看得出是个干净人,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后面,眼角却挂着泪痕。
进门后他扫了一眼室内,房子是老户型,大概六十几平,装修并不豪华,但是十分整洁。家具摆设有些旧了,应当都是十几年前的物件,屋子的一角还摆着现在不大看见的四抽屉的柜子。
老王端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着烟,见高晋来了,掐灭了烟。
“老板,我对不起你。”说完扑通跪在了地上,头都要垂到了地上,老王的爱人也跟着哽咽抽泣。
“快起来!”高晋连忙近身把他扶了起来,“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未等老王开口,老王的爱人嗷地一声哭了出来,老王顿时大骂:“哭什么哭?滚回屋去,没你的事。”
女人掩面抽泣着跑回屋里,老王才说了实情。老王的女儿今年十岁,两年前查出了尿毒症。两口子从结婚就勒紧裤腰带买房,好不容易买了房,女儿又生了病。昂贵的医药费让这个家不堪重负,好不容易等到了肾源,老王却拿不出钱救女儿。他想把房子卖了,可是一时又找不到买主,最后铤而走险,私自换下了那批红宝石。
“那你也不能这样做啊,难道你不知道这算偷吗?”宋楠急了,“所有人都知道高哥做的是口碑,人家信任高哥,高哥的生意才会越做越大,如果查出来这件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高晋伸手拦住了宋楠,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转头看了看老王,“孩子呢?手术做了没有?”
“做了,但不是很成功,出现了排斥”老王呜呜哭了,“我对不起你,老板,你那么信任我,我却干出了这种事。”说着猛抽自己嘴巴,一边叫着女儿的名字。对不起说个不停。
“诶诶诶,嘛呢?”高晋忽然变了个人,卡住了老王的手腕,似笑非笑带点痞气地说:“本来闺女就在医院里躺着了,回头你再住进去,这算怎么档子事儿?日子还过不过了?你死了,她们孤儿寡母怎么办?”
老王一愣,呆呆地看着高晋。高晋拍了拍老王肩膀,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了两步,说:“你拿我高晋当什么人了?我是心疼钱的人吗?你缺钱,是吧?你跟我说呀,我给你呀。好家伙,合着你把我玩儿的提溜乱转,把我高晋当傻小子,回头再骂我:嘿,瞧高晋那傻王八蛋,坑了他都不知道。现在你又要死要活的,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你自己说,是不是太不仗义了?”高晋一脸坏笑地问。
“老板,我没那意思”老王脸红了,“真的没有。”
“逗你玩儿呢,知道你没那心思。跟了我好几年了,对你不放心也不能让你管这么一大摊子事。”高晋顿了顿,“这样,石头你肯定没卖完吧?剩下的给我拿回来,要是还有缺口,我让账上给你支。”
“这”老王一时语塞,“这钱我一定还您。”
高晋伸手说道:“你放心,钱你肯定也是要还的,不过不用急,先紧着孩子看病。至于怎么个还法,以后再说。不过有一样,我先跟你说好咯,用不着卖房子。你先踏踏实实干活,别再给我捅娄子。”
这时老王的爱人从屋里小跑了出来,跪在地上咣咣地磕头,两口子哽咽着不知说什么才好。高晋紧忙把他们扶起来,又交代了几句赶紧走了。
再不走,怕是走不成了,他想。
回去的路上宋楠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出卖过自己的人?高晋笑,说:“你还是太嫩了,老王经此一事后势必会更加勤恳卖力,你要是真把他开了,不就是变相断了一家老小的活路?”
“难道你不怕他出卖你第二次?”
“不怕。”高晋摇头。
“真是个怪人”宋楠皱眉,“那你为什么还要让他还钱?他不卖房,怎么还你钱?靠打工?难道以后不要负担女儿的医药费?”
“因为那是他的尊严啊。”高晋随口说:“再说你以为他就算把房卖了就还得起吗?那房子肯定还有贷款,能卖多少?只能救急,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你们这些豪宅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哪里懂得小门小户杀出来的平民们骨子里的韧劲,如果让老王心安理得接受了这笔钱,恐怕要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以后还怎么在店里做事?高晋又想起两口子磕头的画面,不由心里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