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馨进了宫,先循礼去给太后请了安,方才去了坤宁宫磕头。
她与雅娴并不亲近,虽叫一声皇额娘,这其中的隔阂,却无比清晰,雅娴早已放弃了再去主动修复者隔阂,而兰馨也从未想过要去修复。
于是,简简单单的一番见面,不过你问我答的几句客套话。
短短一炷香时间,兰馨便从坤宁宫出来,往自己的宫殿而去。
简单洗漱之后,便听闻晴格格来访。
兰馨微微一滞,便道:“请晴格格进来。”
于是,那妃色帘子掀开,一个满脸含笑的女子便走了进来。
她气色很好,洋溢着兰馨早已没有了的那种青春活力。兰馨看了,心里头便更酸了。
晴儿,却是主动提了要过来的,好在太后从来都不将兰馨划分在坤宁宫那边,于是,便准了。按太后的意思,兰馨如今虽是嫁过一回了,但若是在钮钴禄家找个庶子,也还能再嫁一次呢。
“几年不见,我很想你,”晴儿落落大方道,“我这些年,每年都给你做了些小玩意儿,虽不算什么别致,好歹也是份心意,你收着吧。”
她从袖中,便掏出荷包,手帕等物。兰馨看了看上头的针脚,心头一下子便暖了:“难为你还记得我。”
她笑的有些悲伤:“晴儿,你不知我有多羡慕你,你的人生还未开始,而我的却已然结束了。”
晴儿掏出了一支赤金的簪子,“这是我为崔嬷嬷留着的,得了三年多了。”
崔嬷嬷见那簪子上竟是自己最爱的兰花纹式,且又未镶东珠等违禁之物,心头便是一阵感动,慌忙谢过了,又自告奋勇要去亲自为晴儿倒茶。
“你说什么浑话!”晴儿见这屋里头再无旁人,方道,“什么人生结束了?你才多大?”
“可不是吗?晴儿,我有时候当真羡慕极了你。太后对你多好啊,在哪儿,都只会带着你。可皇后呢,她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对我,呵呵。晴儿,我当真羡慕你。”兰馨苦笑道。
晴儿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兰馨,你羡慕我,却不知,我更羡慕你。”
兰馨抬起头:“你莫要安慰我,我有何好羡慕的?”
“当然有,”晴儿眼神诚恳,“先说这第一桩,皇后可曾让你每日寅时起身,去伺候她洗漱的?”
兰馨笑了:“她敢!那是宫女做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做?”
晴儿便轻笑:“我却是从六岁起,日日必做。”
兰馨睁大了眼:“啊?可,可你是格格啊……”
“若我不这样做,为什么太后会喜欢我?”晴儿淡淡笑道,“别人都道我是太后眼中的红人儿,太后十分宠我,却未看到。我做了些什么。我自从知道自己是王府格格后,便知道,在这宫里头,我除了依附太后,让她离不得我,不然,谁会记得我这个人?”
“我每日寅时起身,去伺候太后洗漱,子时方歇,每日为太后抄写经书。这经书里头的故事,只怕一般的比丘尼都没有我了解的多。我知道太后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她一个眼神过去,我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不然,太后为何会离不得我?”
“可是,你是养在太后膝下,她不该时刻记着你吗?”兰馨仍是不信。
“是啊,原本,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是前几日,在说到要给皇上选妃时,太后在别人的提醒下,才想起问我今年多大。”晴儿脸上看不出丝毫愤怒,“恩,太后想要让我嫁入钮钴禄家。”
兰馨笑道:“这是好事啊。太后还是疼你。”
“兰馨,当年齐王府给你留下多少东西?”晴儿突然问。
兰馨细细一想:“我出嫁时,皇后把那些都给了我当嫁妆,又添了些。如今大概是有五十多个铺子,田庄二十个,现银……”
她咬牙切齿:“都被那富察皓祯拿走了!我的铺子和田庄若不是崔嬷嬷硬是不同意,说不定,也被他骗走了!”
晴儿浅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东西的?”
“十五岁,那时候皇后说要为我指婚,就将单子给了我。崔嬷嬷说,这单子上的数目是够的,可当时太后提醒了我。皇后是安了要将我和亲蒙古的心思……”
“可是我,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榆亲王府留下了多少东西给我,”晴儿打断了她的话,“我有一日不小心听到桂嬷嬷同太后说话,他们将榆亲王府留下的几间药铺给卖了。”
兰馨大吃一惊:“你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可能?”
“如今,你知道了吗?”晴儿笑了,“我有多么羡慕你。我便是那猴子,那玩物,千方百计去逗太后一笑。我羡慕你,皇后好歹从未让你奉茶捶腿。你活的是公主,我活的是奴才。还有,兰馨,你怎么能那么天真?你仔细想想,那时候,这宫里头,除了太后,还有谁说过半句和亲蒙古之事的?”
兰馨瘫软了下来,她仿佛又看到无心师太对她说:‘施主,眼看耳听未必为实……’
“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晴儿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太后似乎有意为你在钮钴禄家找个额驸。到时候,你千万记得这嫁妆不能随意给别人。”
“兰馨,你被保护的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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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师太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
良久,她放下了椎,叹了口气:“施主,您已经跪了很久了。”
身后,便响起了一个她怎样都想不到的声音:“无心师太。”
无心师太吓了一跳,她转身,见那人跪在蒲团上,穿着青衫,面色依旧苍白。
“施主,你醒了。”她调整了下呼吸,淡淡道。
“在下敖佳·傅敦,家住青州,为明年大考提前赴京,不想路遇歹人,若不是师太,在下只怕只能去黄泉路上大考了。”他淡淡一笑,文雅异常。
无心师太难免想了想,这敖佳·傅敦,莫不是正白旗那个家族?可敖佳氏怎会在青州定居?难道只是分支?
“师太?”敖佳·傅敦见她发呆,唤道。
“阿弥陀佛,”无心师太轻宣佛号,“这是施主自己的缘法,贫尼不过是举手之劳。”
敖佳·傅敦也不再多说,只笑了:“师太,您幼时去过青州?”
“不曾。”无心师太低了头。
“哦,”敖佳·傅敦并未失望,“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请说。
“傅敦是第一次离家,这里又未有亲戚,身上……”敖佳·傅敦摇了摇头,“如今,我已是穷途末路,可否借贵寺暂住?”
“不可随意走动。”无心师太道。
她起身,行了个礼,便离去了。
敖佳·傅敦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唇角微微上扬,心情显得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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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佳·傅敦今年已三十有二。他是随了养父的姓。
他的养父,乃一敖佳氏一落魄旁支,早年丧妻,未娶,于是,便养了他。
敖佳·傅敦自小聪慧,只是十五岁时,有一妇人自称佳嬷嬷,到了青州,将他的身世细细道与后,他便弃了文。暗地里捣鼓起商来。
否则,他也不会到了这年纪,才进京大考了。
是故,他在暗巷中被袭,其中之事,却也不同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
通教寺乃京城第一大尼姑庵,又是皇亲贵族青睐之地。能留在这里,自是极好的。
更何况,这里头还有个让他十分感兴趣的师太……
敖佳·傅敦稍微收拾了下,便离了通教寺,望东寻了个闹市,便钻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商铺,那门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卍。他进去,便让那伙计叫了掌柜的来,出示了身上的玉佩。
“当家的,”那掌柜看了玉佩,脸色一变,便立刻叫人都出去,然后跪了下来,“小的接到飞鸽传说,说当家的不日抵京,却未想到,竟在这里见到了您。”
“让人立刻去查,”敖佳·傅敦脸上透出一股子肃杀之气来,“半月前,我在东直门附近的胡同遇袭,这次带过来的人都死了。”
那掌柜的吓得浑身发抖:“小的,小的立刻去查。”
敖佳·傅敦不便久待,寥寥数语交代完毕后,便用了这里的信鸽,将早已写好的密信发了出去。又拿了些银票,便匆匆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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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保刚刚离宫,便被一少年叫住。
那少年唤福康安,比他大三岁,乃是保和殿大学士傅恒的第三子。他很特殊,并不是任何皇子的伴读,却因为得了乾隆的眼缘,是故,竟破格进了宫学。
前些时候,他的大哥福灵安又被乾隆指婚给了和婉格格,还让他做了正白旗的副都统。不过,福康安却并未因此趾高气昂,他同善保,也算是极好的朋友了。
今儿个瞅着天色还早,福康安便叫了善保同他一起去看热闹。
善保如今却是不再同以前那般时刻为福保担忧,家里也有了仆人伺候,故并未推辞,于是上了福康安的马车跟着他去了。
这福康安口中的热闹却是个酒楼开张。
善保眼珠子一转,实在想不透到底是什么人的酒楼,竟让福康安也有了这兴致,单看这开张热闹非凡,舞龙舞狮,鞭炮齐鸣,不一而足。
他看了半日,只觉得热闹,正忍不住要问时,却见那舞龙舞狮的都摘了头罩。这一下,他却是快将自己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五……五阿哥!”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福康安,马车里头的福康安也险些吓掉了自己的眼珠子。
“天哪!五阿哥怎么会穿成这样!”福康安明显也吓坏了。
“你不知道?”善保却疑惑了。
“我只知道,这酒楼乃五阿哥出资的,太后回宫那一日,五阿哥身上的彩漆可让许多人都记忆深刻。这一打听,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缘故了。我倒是今日五阿哥或许会来,毕竟,因那事竟把五福晋变成侧福晋了。没想到,他竟然来了!”福康安感叹。
“不但是来了,还穿成这样了。”善保笑道。
“不知若是太后看到这一切,五阿哥又当如何推脱到五福晋头上,”福康安嗤笑一声,“我平生最瞧不起那样的男人!”
“噤声!”虽然福康安说出了善保的心声,但他平素一贯谨慎,立刻便阻止了福康安继续说下去,“皇家之事,不是我等可以议论的。”
福康安看了他一眼:“你总是那般小心翼翼。”
善保并未说话。
那酒楼的老板一拱手,慷慨激昂的说了开张打折。
福康安便掀了车帘:“走,下去尝尝。”
善保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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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琪的大脑与正常人构造不同,装载的东西,也似乎不一样。
他竟然客串了跑堂的。
当他端着一盘菜过来往桌上放的时候,善保有些不自在的想要行礼,却被福康安掐了一把。于是,善保便僵着身体看着五阿哥卑躬屈膝地将菜放到桌上,还附送一个笑容:“您慢用!”
“我这辈子,居然吃到了皇阿哥亲手端上来的菜……”他有些恍惚。
福康安脸上的震惊不比他少,不过福康安是猜出五阿哥绝对不认识他们,所以才没起身的。
用傅恒的话五阿哥,那就是‘真不知道他活到哪儿去了,只喜欢关注那些没用的东西,能帮上他的,他全部都无视了。要命的是,他还偏偏不甘于平凡。’
人贵有自知之明,可是在五阿哥身上,仿佛只能看到一个一边鄙视着贵族,一边妄想所有的贵族都心甘情愿臣服的矛盾人士。
就像他喜欢的小燕子。明明小燕子那样的女人,放眼在民间,都是最不入流的混混,可他偏偏觉得那是肆意,是真善美,他一边说着要爱护真善美,鄙视着别人的残忍,一边用双倍的残忍来伤害最无辜的人。
最好笑的是,他还偏偏为自己找足了借口和理由来让证明自己的‘情非得已’。
这盘菜,两个少年都有些难以下咽。
看着五阿哥忙碌着的身影,两人突然失去了胃口,匆匆付了银子,便离开了这里。
“去东市?”善保见福康安垂头丧气,便提议。
“东市?”福康安有些不解。
善保笑了:“你一定没有去过,那是个平民聚集的地方,不过有很多小食摊,味道不错。我请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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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安有些犹豫地舀了一勺羊杂汤,看了良久,终于一咬牙,一闭眼,视死如归地塞入了口中。
“唔!”他有些惊讶。
细细咀嚼后,他方看向善保:“没想到这东西其貌不扬,味道竟是十分不错!”
这汤里头全是羊下水,平日间,哪个吃那东西?他们府里头,那东西连狗都不吃。没想到这玩意,味道竟十分美味!
善保便笑了:“民间有很多不可思议的食物,经巧手烹制后,味道着实不错。你今日有口福了。”
福康安也笑了。
两人正说笑间,却见一青衫男子走了过来:“老板,羊杂汤一碗。”
那老板手脚麻利地盛好了了汤,递给男子,男子扫了一眼这地方,见只有这一桌还有位置,便走了过来:“小哥,能否借个坐?”
福康安这辈子第一遭遇到有人要求拼桌的,不由得有些好奇,他抬头看这男子,只见他约莫二十多岁,一副文士打扮:“你坐。”
那男子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善保便套他的话:“瞧先生的样子,似乎是读书人?”
那男子看了他一眼,并未因他年纪小便敷衍他,而是如同对待平辈之人那般拱了拱手:“在下敖佳·傅敦,青州人士,为明年大考来京。”
“敖佳氏?”福康安一下子来了劲,“正白旗!”
这是什么缘分啊!他大哥刚刚做了正白旗的副都统。福康安看他的目光热切了几分:“你是秀才?”
那男子笑了一笑:“在下不才,侥幸中了个举人。小哥也是旗人?不知是哪个旗的?”
这下子,就连善保眼睛也亮了。旗人在科举一事上向来比不上汉人,多数旗人都是以武职入仕,也有的,是考了笔帖式。可那笔帖式,和科举比起来,简直太轻松了。
眼前这位,竟是正经科举出生,还是个举人!
“在下正红旗,钮钴禄·善保!”他拱了拱手。
‘钮钴禄?’敖佳·傅敦心思一转。面上却丝毫不显。
福康安却不好说自己的名字和姓氏,毕竟,傅恒的名声还是挺响亮的。于是他含含糊糊道:“我却与正白旗很有渊源。”
敖佳·傅敦看到了他的衣服质地,心头便有了谱。
“今日相遇也是缘分了!”他笑地十分豁达,“我比不得你们两位,我如今在通教寺借住,哈哈。吃这个,对我也算是奢侈了!”
“通教寺?”福康安愣了下。
“是啊,我银子不多,”敖佳·傅敦笑道,“那里的比丘尼人都不错,我晚上借宿在那里,白日里头找个粗活做。攒点银子,多买几本书看,争取明年别名落孙山。”
他言语朴实陈恳,且丝毫没有任何觉得自己卑微的感觉。这番做派立刻让两人对他好感倍增。
福康安和善保对视一眼:“先生如今做什么呢?”
“哦,”敖佳·傅敦笑道,“还未找到,这京城里头认字的人挺多,代人写家书肯定是不通了。听说开了个挺大的酒楼,不知道还缺不缺伙计。待我吃饱了,便去问问,钱不拘,管饭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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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宫。
令妃手足无措地看着喜鹊:“你说,皇上是什么用意?”
喜鹊心头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堆笑:“娘娘,这无论如何,都是好事啊!在宫里头,有女儿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令妃略略安稳了下来,复又道:“不行!本宫不安极了,上一个女儿,已经害的本宫……喜鹊,你说,这两个是不是又是祸害?”
她如今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喜鹊逐渐对她失去了耐心,如今也只是应付:“娘娘,无论如何,娘娘都必须非常非常高兴的认下这两个女儿,不仅要高兴,还得十分感激皇上和太后。娘娘,别让两个格格久等,走吧。”
令妃不住点头:“是,是,你说的对,本宫应当高兴,应当兴奋。”
她伸出瘦的吓人的手放在喜鹊手臂上,慢慢出去了。
正殿里头,跪着两个女童。
令妃知道,这便是她的两个‘女儿’了。
两个,明明比五格格大,却还得被称为六格格,七格格的女儿。
她在喜鹊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去,坐在了主位上。
两个格格慌忙磕头行礼。令妃见她们规规矩矩的样子,心头终于松了口气。
“你们今年多大了?都叫什么名字?”她定了定神,问。
那个大一点的便道:“母妃,女儿今年十五岁,叫布耶楚克。”
喜鹊接过一旁宫女的托盘,捧着茶,慢慢朝令妃走过去。
“母妃,女儿今年十一岁,叫博吉利伊尔哈……”
‘哐当’
喜鹊一脚踩滑,竟将那托盘飞了出去,顿时茶盏落地,一地都是茶水。她却仿佛忘了一切,只看向了那下头的女童:“博吉利……伊尔哈……”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