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亿安出去了,楚英坐在他往日坐的书桌位置,低头在油灯下看书。
这般静谧又悠闲的晚上,本来是最让她感到惬意的,却只听着惜颖宫门口传来痛呼惨叫声,又有叫骂哭喊声,她一惊连忙走出门去,竟看着应曦手持短刀,冲进宫里来。楚英本以为他又是在闹,却看着几个太监竟然被他捅伤,青石地面上已然溅了血!
她惊了一下,本就想这么冲过去,却又连忙拿起自己往日藏在书房里的铜剑走出门去,怒喝住应曦:“应曦!你疯了么?!在惜颖宫内还想杀人不成?!”
楚英看着那几个受伤不浅的太监,有个甚至肚子都被划开,眼见着就是半条命都去了,她前两日见了血,如今倒少了几分心惊肉跳,却对于有几分发狂的应曦更加恼怒:“熊孩子!放下你手里的刀!东宫内持刀伤人,你以为是个太子就为所欲为了?!”
往日东宫里除了几位主子,公认最镇得住场的就是楚英了。应曦的近侍年纪小,剩下几位皇子的内侍都是些没靠山的小太监,所以众人看着楚英来了,众人松了口气,还有几个太监身上已经挂了伤,连忙后退半步。
应曦如今却红了眼,他手持短刀甚至不认人朝着楚英就砍来。楚英猛然一惊,看向他这般如疯了野兽一般的样子,拔出刀挡住他这一下,却不敢还击。这关头,楚英心里也是转了转,难不成是应亿安动手杀皇后一事被发现了?按理来说不该,应曦见不到皇后,就算见得到,皇后的尸体早已被处理了,应亿安留下的衣袖必定被那些做事谨慎的下人收起。
她心中千万念头掠过,应曦却是双眼布满血丝,咬紧后牙,声音嘶哑喊道:“叫应亿安出来见我!应亿安——!”
楚英知道应曦武功不如自己,她反手拨开刀尖,猛进一步不敢用刀,只敢掌法打过去,挤、按采、挒、肘,一连串掌法拧转应曦手腕,让他短刀脱手。也怪不得楚英下手有点没掌控住,院里地上已经倒了两三个满身是血的太监了,这都是人命,她怎能不怒。
应曦腰腹上连着吃了几下掌击,他何时这么挨过打,本来就暴怒,被楚英猛然推到在地后,更是双眼发红:“楚英!你好大的胆子!连你——连你如今也!”
楚英更怒,捡起短刀:“什么叫如今我也!你伤人性命还有理了?!老子要不是因为你是太子就踹死你!”
应曦曾经英气如今却消瘦面颊上,又愤恨又委屈,他猛然从衣袖中拿出一块布料扔在了地上:“我只问你,是应亿安杀了母后么?!你是不是也在,你为什么不拦着!”
楚英低头一看,地上正是应亿安沾满血的那一段衣袖,老嬷嬷是皇上的人,绝不可能把这东西还留着。她心中大惊,面上却强装淡定,应曦与她算是关系好,楚英本意不愿欺瞒,但这件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她早已站在了应亿安这边。
“这是什么?”
“呵,前几日我还曾见过应亿安穿过这件袍子!他如今没出来,果真是不在宫内。我母后有什么罪,父皇自然要判,他多什么手脚!!”应曦暴怒:“我还在一边苦苦搜寻母后并未做此事的证据,他就动手杀了人?!”
“应曦,你还相信皇后无罪?若真无罪,皇上岂会想要杀她。应亿安所做也不过是皇上授意的罢了,人在做天在看,皇后娘娘做了什么,你或许不知道,我却是知道个差不多。”楚英冷冷笑道:“你只记得母亲,便忘了祖母?便忘了皇上?”
“宫中有多么腤臢我早就知道,此事若并非母后而为呢?!”应曦已经几近疯狂:“必定是那些曾经迫害过母后的人所使的手段!应亿安也跟他们联手了吧,母后污了名声,却也将我拉下了水!皇奶奶明明便是身子不好,为何非要诬栽我母后!”
楚英看着他已经语无伦次的样子,心里也不知是怜悯亦或是怎样复杂的情绪。皇后培养了应曦这么单纯执着的性子,也造就了他经历这些事后垮掉的必然。应曦……还能再坐到那皇位上么。
应曦伸手就过来夺刀,口中还喊道:“我知道你们都说那毒出自粮食,此事我必定会查清楚,晋家一百多年的世家,又和母后本家并无太过亲密的关系,怎么可能是母后所做!楚英,连你也确定要站在另一边了么?!”
楚英拧眉,一脚就踹向应曦:“别在这惜颖宫内咋呼!这话是能在宫中大喊大叫的么?!滚出去!应曦,此事你若是梳理不明白,便别来惜颖宫!”
她这一脚刚踹出去,就见着一小队圣前侍卫小跑过来,见着应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侍卫中正有那卫寒。他扫视了一眼那几个受伤的太监,沉声道:“太医马上就来,叫人将他们抬到屋里去,不要乱动伤口。楚公公,皇上要见你,走一遭吧。”
应曦那头已经被抓住,这几个侍卫领了圣意,自然下手也狠了几分。他听到了是皇上知晓此事暴怒,冷笑了一声慢步随着侍卫走了。楚英跟在后边,待到了上书房,应曦被人带了进去,楚英垂首在外边候着,上书房内隐隐传来皇上的怒骂声与藤条抽打的声音,虽然她如今想吐槽这父子鬼畜S-M的玩法,如今却真的笑不出来。
皇上精神状态不好,身体虚弱又加上国事繁忙,应曦如此倔强,他怎能还有教育应曦的耐性,又恨恼他做错了事,只得一顿打了事。应曦恐怕也是心中更多积怨了。
等到皇上叫楚英进去的时候,只看着应曦跪在地毯中央,后背处算不得皮开肉绽,也伤的不轻,连最里头那件绿色轻纱小衣都沾满了血迹!也不知皇上这藤条抽打下去,是恨儿子的不争气,亦或是恨其母的背叛。她谨慎的跪在后头行礼,皇上被宫侍扶着坐在了凳子上,楚英微微抬头就看见了他被藤条磨破的掌心。
“楚英……你倒是胆大,连太子也敢打。”皇上这话让楚英哆嗦了一下,她就算心里不哆嗦面上也要装出害怕的样子,颤声道:“奴才只是看到太子殿下要杀人,急了眼。奴才进宫前,家中父母念佛,最见不得杀生了。”
皇上似笑非笑:“曦儿身边宫侍大多软弱,到现在看来这宫里头除了朕,管得住这小子的就是你了。”
一直沉默无声的应曦突然发话:“父皇,儿臣既已知错,就让楚英调到我身边来吧。是儿臣这些年身边人太宠着了,楚英与我一同长大,既熟悉我又身负武功,陪着我再好不过了。”
皇上咳了咳:“倒是……父皇身子不大好了,以后你若做了皇上,也需要个像关福这般的人。楚英倒是不错,只怕亿安也不愿放人,毕竟他对这楚英感情也深。”
应曦开口的话却让楚英惊了半身汗:“父皇,若是亿安哥来做这个皇位,您不愿将楚英分给我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是父皇要培养我,如今在从头学起,连个下人也不愿帮我讨过来么?儿臣已经说了,若是楚英伴着,我愿跟随父皇学习处理政务。”
皇上却露出一个笑容:“楚英这事儿,还不急,过两日我自会给你个结果。”
皇上自然此刻心里权衡,他也看着这有胆有识的楚英顺眼,可在应亿安那里,楚英算是应亿安的男宠,若是贸然分给应曦,应亿安必定与应曦结下梁子。可若是应曦要了这楚英,应亿安却没给,应曦心中自然也恼怒,这兄弟俩之间的关系是必然摩擦。
就是楚英……他看着再顺眼,可这十五岁的小太监就是夹在这兄弟俩之间的一块尖锐的石子儿,若是不拿了去,只怕谁都要划伤。
楚英也是想到了这些才惊出一身汗来。
皇上心里也算是有了些计划,他挥挥手让这两人走了出去,自己身体也有几分撑不住,扶着宫侍去后头歇息了。楚英站在上书房出去的长廊下,表情却很烂,应曦倒是笑的毫不在意,那份稚嫩天真的笑容,如今看来却让楚英不寒而栗。
“你倒是有本事。”楚英冷笑道。
应曦却一把牵住楚英的手腕,就像几年前一道玩一般,无视自己身上的伤,笑着说道:“楚英看来知道我这话说出是个什么结果。我其实知道,母后一事跟应亿安离不了干系,你知道的吧……虽然你不出宫,但你知道应亿安到底做了些什么吧。这话既然能说出来,也能当做没事儿一样抹过去。”
楚英盯着应曦黑如点墨却透不进一丝光的双眼,也笑了:“想让我告诉你?你不是自己能查到么?你若是想对应亿安出手,尽管动手啊……”她这话刚说完,猛然一甩手,霍然离去。
这事要告诉应亿安,若是皇上对自己出手,这宫中唯一能暂且保得自己的,仅有应亿安了!夜已经深了,待到楚英回到惜颖宫,各处屋内灯都已经灭了,除了长廊下的石灯,唯有小厨房的灯亮着,楚英舒了口气,看来是应亿安回来了。
她推门走进小厨房,果不其然看见身着便服挽起袖子的应亿安的身影。
“我听说了,应曦估摸伤不到你,只是皇上那边有些棘手。”应亿安并未回头,一边用手中的刀将手擀面皮划成面条状一边说道。
楚英这回算是松了口气,应亿安既然知道,她觉得自己也安定了几分。她走过去,只看着案几上放着一个瓷坛,应亿安一边均匀快速地切着面条一面笑道:“我知你喜辣,这次是去了荆州两湖那边,这酸辣的酱料估摸是你喜欢的,反正天冷也坏不了,我也贪吃,便带了小半坛回来。这会儿面煮出来,你拌着吃点就是了。”
楚英忍不住笑起来:“这关头,你还想着吃。”
“越是关键时刻,越需要吃食放下心来。刚刚宫里的暗线已经来报,那衣袖一事出自宓妃之手,她这是想坐山观虎斗,让那三皇子得利啊。”应亿安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煮水铁锅的木锅盖,腾腾热雾散开,厨房里暖了不少,二指宽的宽面下了水。
“宓妃也想着浑水摸鱼啊。只是我看应曦……状态不大好了,他找不到以前的影子了,不过十四五岁,这事儿恐怕要将他逼疯了……”楚英说道。
应亿安轻笑起来:“越是苦痛越是成长,父皇若是病重,我猜唯一能进宫监国摄政的便是护国夫人了,父皇恐怕最信任的人就是她了。到时候再有她教导应曦,苦痛后就会迎来蜕变了。十四五岁面临继位,若是非要快速成熟起来,别无他法,只得面对。话说,你猜我今日为何煮面?”
……因为你丫嘴馋呗。
应亿安看出来她的表情,说道:“今日是应曦的生日,闹了这一出,皇上又国事繁忙,竟然无一人记得了。这碗长寿面,下面埋个荷包蛋,你加一勺辣酱,便给他送去吧。我此时此刻不该见他,那些宫侍看他今日如此暴怒无常恐怕也不敢给过生日,能给他庆生的也只有你了。”
楚英愣了愣,看着应亿安盛了一碗面,白瓷碗,宽软面,两颗小青菜,配半勺红辣酱,热气腾腾,汤汁清淡。她心里百味陈杂。
应亿安你真该跟应曦相爱相杀,滚上龙床要死要活才对。
她正要端起这碗面,应亿安伸手捉住了她的手,笑道:“不用怕,等你回来我再跟你说,你之前提到出宫一事,我安排的差不多了。”那眼睛在蒸腾的水汽对面含着楚英看不清的情绪,她心里也暖暖的,一边将碗放进了食盒里,一边笑道:“我知道了,殿下,我还能不信你的本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