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徽意见她自楼梯上款款的走下来,已然是一副打扮妥帖的模样,她身上穿着件孔雀蓝的旗袍,上面稀疏绣着梅花。
人还未到近前,那一股子外国香水的味道就弥漫而来,苏徽意皱了皱眉,方语嫣早已对他这副样子习以为常,可不免心中失落,就驻足停下来,轻声说:“七哥,今儿是我回门的日子。”
依着旧俗,女儿回门是要带着夫婿的,苏徽意淡淡说:“军部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我抽不出时间,你自己回去。”
方语嫣见他语气冷淡,竟就毫不犹豫的回绝了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不由就红了眼,说:“我知道七少不喜欢我,如果是别的事,我就不纠缠你了,可回门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肯给我点面子么?”
苏徽意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淡淡说:“你在没有嫁给我之前,就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你应该明白,你嫁的这个人除了身份,什么也给不了你。”
顿了顿,又说:“人不能太贪心,既然我给了你七少奶奶的头衔,你也应该知道进退,不要想着再来跟我讨价还价。”
他说完,伸手拿过林宁手里的衣服,进了盥洗室。
方语嫣看着他淡漠的关上门,心里蓦然蹿出一股恨意,倒像是极度不甘心一样。站在原地缓了半晌,才转身离开。
苏徽意收拾妥帖后,就出了盥洗室,问:“那边怎么样了?”
林宁点了点头,说:“张清远昨日下班后去了趟书店,回家途中经过巷子口,又买了一份烤红薯。李主任的人守了一晚上,期间他都没有出去过。”
“已经可以断定,传递消息的是那个卖红薯的摊主。”
苏徽意穿上军氅,一边往出走,一边说:“李孝文的人在哪儿?”
“去了城西。”
汽车早已经等在了外面,直到两个人上车后,苏徽意才说:“把张清远处理了,做的干净点儿。”
直到了下午,特务处主任李孝文才匆忙的赶到了军部办公室,敲门进去,就见一屋子的幕僚正在开会,而苏徽意则坐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他当即立正行礼,唤了声七少。苏徽意恩了一声,却没有睁开眼。
李孝文不敢耽搁,当即说:“七少,那个摊贩今天早上去了城西的茶楼,被楼里的丫鬟春兰嫌弃穷酸,两人吵了几句,他就被老板给轰出去了。”
苏徽意这才睁开眼,李孝文继续说:“那个春兰是楼里红玉姑娘的贴身丫鬟,红玉姑娘是唱评弹的,调查说她从前是个异乡逃难过来的女子,后来被强娶做了农妇。”
顿了顿,“那时候沈小姐被乔云桦骗去了城郊,正好是阮红玉的家。后来沈小姐被追杀,阮红玉就被三公子救下,听说三公子还在城里给她置了房子。”
苏徽意沉默半晌,才说:“把人盯紧了。”李孝文道了声是,就退了出去。
苏徽意拿了根烟,兀自划开洋火,慢慢抽了一口,就听秦桐隽说:“七少,城西那位红玉姑娘我们都见过,不仅弹得一手好琵琶,唱曲儿也是极佳,那嗓子真真是不染烟火气。”
苏徽意听他这几句,不由就笑了笑,说:“看来秦老对这位红玉姑娘很是赏识,不如我将她买下来,给你做姨太太如何?”
那秦桐隽就哈哈大笑起来,“七少惯会逗我这个老头子!那红玉姑娘是三公子的人,您七少不怕,我可怕。”
苏徽意皱眉吐出烟雾,淡淡道:“我看她也未必是老三的人。”
他走到窗子前,就见夜色黑压压的直逼过来,城区内灯火阑珊,好似夏日的萤火虫,纷纷扬扬铺满了高楼大厦。
林宁疾步走了进来,待到近前,方说:“七少,孙心萍和沈仲贞不见了。”
苏徽意皱了皱眉,问:“怎么回事?”
林宁神色凝重,回答说:“是枪袭,咱们的人都死了。”
苏徽意原本想抽一口烟,伸手递到了唇边,却忽而烦躁的将烟扔在了地上,说:“封锁街道、城区,各个关卡严格排查,去偏僻的地方找,还有各租界,都要仔细的过遍筛子。”
林宁忙就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苏徽意烦闷的抚上额角,吩咐侍立在侧的侍从官,“挂个电话给二公子,就说我有事找他。”
苏徽意走到沙发前,对着几个幕僚说:“你们现在拟一份关于修建铁路的负面言论,务必在今晚把文稿送到各个报社。”
秦桐隽略一沉吟,才说:“七少这是打算给二公子施压了?”
苏徽意此刻倒是极为淡然,他慢条斯理的坐下,将腿搭到矮几上,说:“从前我和老二也算是旗鼓相当,现在他眼见着失了势,就想来找我的不自在,我也该去会会他。”
这一屋子幕僚全都面面相觑,那秦桐隽闻言也没有说话,他知道苏家三兄弟向来不和睦,这样的互相较量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如今多了一位沈小姐,倒是成了七少的软肋。
他不由就叹一声,和幕僚一起草拟文稿。
隔了片刻,林宁就走了进来,说:“七少,二公子正在校场骑马。”
秦桐隽敲了敲烟杆,说:“这天黑成这样,才刚又下起了大雪,恐怕连路都看不清,二公子这是个什么意思?”
苏徽意却是泰然自若的站起身,穿上军氅,走到一旁去拿挂在墙上的马鞭,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林宁和着几个侍从当即跟上,才出了军部的大门,那冷风就卷着大雪呼啸而来,抬眼去看,竟就吹的人睁不开眼。
林宁当即说:“七少,现在风雪太大,根本不宜骑马。”
苏徽意上了车坐好,利落的理了理军帽,才说:“无妨。”
林宁知道七少是动了气,一时也不敢多劝。司机发动了车子,因着校场离军部并不远,车子开了两分钟左右,就到了地方。
苏徽意兀自下了车,就见整片的空地,这样望过去,长长的直看不到头。
校场外围着铁网,各处都挂着油灯,只是夜幕黑沉,这一盏盏孤灯不过是如豆的一抹光亮,在寒风冷雪下瑟瑟发抖。
远远的,就见苏青阳骑着马狂奔而来,另有侍从牵了匹马来,林宁上前检查了一番,又紧了紧马腹带子,才退到一边。
苏徽意也不含糊,当即认蹬上马,动作很是老练。
苏青阳见他过来,就笑了笑,说:“老七,你可落了我两圈了。”
苏徽意一挥鞭,连夹马腹,便纵马沿着校场跑了一圈,直到了第二圈开始,苏青阳也挥鞭驰骋而去。
大雪如同棉絮一般纷纷扬扬的飘散在空中,马受天气的缘故并不配合,好几次踢蹶反抗。苏徽意抓紧了辔头,慢慢放缓了速度,那马才镇定下来。
苏青阳见状也慢下来,因着骑马极费体力,又被风雪一搅,说话都很吃力,不得不提高声音,“从前父亲带兵打仗,什么恶劣情况没遇见过,像是这样的风雪天,更是家常便饭。”
他说着,转顾苏徽意,见他倒是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此刻端坐于马上,颇有几分轻世傲物的气韵。
他不由就说:“咱们兄弟几个,论起像父亲,除了老大便是老三,可惜一个英年早逝,另一个偏又不得宠。”
苏徽意闻听他提及早逝的大哥,不由就皱了皱眉,说:“若论起像父亲,二哥你才是十足十的像。”
“父亲常说我做事不够稳,单就这一个字,我就还差的远。”苏青阳说着,又意有所指的说:“而老七你,却将这个字参悟的透彻。”
苏徽意不耐烦在这风雪天里同他打字谜,只说:“老二,你不如老实告诉我,沈仲贞在哪儿?”
苏青阳仿若没有听到一样,慢慢牵着缰绳往回走。苏徽意打马追上,又说:“我知道这事儿是你干的,上次因着军火爆炸的事,父亲收了你一半的军权,你心中不痛快,又受不得别人挑唆,就将矛头指向了我。”
苏青阳哼了一声,说:“爆炸事件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最清楚。咱们现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次错信奸人,栽在你手里无话可说。”
苏徽意泰然自若的打马而过,淡淡说:“别兜圈子了,说说你的条件。”
苏青阳缓了缓容色,说:“老七,这次我是亏大发了,我要求也不高,只要你把老三在军港的生意分一半给我,我就把沈仲贞送回去。”
苏徽意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一眼,说:“老三的生意我一向不掺和,二哥何必为难我?”
苏青阳笑了笑,不以为然的说:“这沈仲贞可是你那心肝宝贝的弟弟,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沈蔷薇又要活不下去。老七,你是个聪明人,可千万别因小失大,做些让你后悔的事。”
大雪簌簌而落,夹带着冷风哀嚎似的在耳畔回旋。绒雪密密的织出一层雪幕,那星子和着夜色都是寡淡无光的,只余下暗夜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