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月初,金陵的天气益发的炎热,空气中的热浪仿若是水蒸气一般,炙烤着大地火一般滚烫,督军府依旧是迎来送往着,因着顾诗意的到来,那些金陵的权贵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巴结的机会,每日里都有许多的人上门送上贺礼,想与这位身份尊贵的顾小姐攀上关系。
苏家众人也是格外的重视,毕竟比起之前的那两位,这位顾小姐的身份实在显赫了太多,即便知道日后会成为一家人,几个姨太太并着小姐们都是待她格外的客气有礼,生怕她会一点点的小事而觉得不自在。
那顾诗意是个见过世面的,从前在北地就是个众星捧月的人物,对于巴结她的人,虽然心中厌烦,面上却是处理的周到,丝毫不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她又出洋留学过,西方人待人那种热情却不亲近的礼数她也学的十足,所以苏家众人与她相处几日,也慢慢摸透了她的性子。
韩莞尔虽然不待见她,但奈何身份尴尬,这次的婚事又全权的交付给了她,即便心中不愿,也都只得将人照顾的妥帖。直到了中午,苏芳菲便组织了一大家子女人聚在一起吃饭,自打二姨太死了以后,府里的女人也没怎么聚过,因着顾诗意来了,这段日子倒是时不时的聚到一起去。
原本一屋子的女人都在厅里说着闲话,直到丫鬟上完了菜,苏芳菲才招待着众人往餐厅去,三姨太和五姨太原是奉承的好手,得了机会便会缠着顾诗意说话,眼里和话语里的巴结处处显见,只是说的多了,难免觉得蹩脚。
苏芳菲看不过眼,眼见着两人越说越过,便接过话茬来,“妹妹,我听父亲说,你与我们老七原是见过的,这是真的么?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缘分天定了。”
原本他们苏家坐拥南地十九省,比北地的地盘大了不知多少,即便是如今这种境况,依然要强过北地,苏芳菲虽不是那种盛气凌人的主,可总不能一直长他人志气而灭自己的威风。
她虽然岔开了话题,却还是不忘冷冷的看了三姨太和五姨太一眼,两人见状,明知道是触了逆鳞,也不想表现的太过,便相视一眼,讪讪的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那顾诗意虽不至看人脸色,但她也知道这位苏家六小姐是个不太好相与的人,与她说起话来也是格外的客气,“说起这个我就有一肚子的话,现在想想,倒觉得是无巧不成书了,那时候我坐船往北,正好碰到了受伤的七少,我们彼此不知道身份,在浩大的江上相识,他救了我,而我也救了他,这大抵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几人便笑着附和了几句,原本这一餐也请了韩莞尔来,只是她提不起兴致,所以即便大家笑的开心,她也仿若看不见一般。只是听顾诗意说起她与七少的相逢,倒是颇有些戏本子上的桥段,她想到沈蔷薇,心中愈加的不舒服,便顾不得礼数,说:“这还真是一出翩翩公子与佳人的好戏,你们彼此又是这样的身份,听着就更有戏剧的色彩了。”
她说着,还笑了两声。原也不是什么过头的话,又是几个女人聚在一起,大家听了,便纷纷笑着看向顾诗意,几句话也就岔了过去。又闲闲的说了一会儿子话,门外的听差来报,说苏徽意的专列已经进了金陵,很快就会回来了。
原本这些日子他都在前线打仗,虽说捷报频传,却总是让人悬着心,这一下赶在婚前回来,倒是皆大欢喜,苏芳菲听了便喜笑颜开的起了身,一面说着,“这可真是好事成双了。”她说着便看向顾诗意,“妹妹,提前恭喜你了。”
她说的促狭,倒叫顾诗意老大的不好意思,红着脸说:“哪有这样做姐姐的,我不理你了。”
她心中自是高兴着,想起之前那一次见面,心中愈发的抑制不住喜悦,便抿嘴笑了笑。苏芳菲也不再打趣她,只是随手推了推她,“还有时间,快去打扮一下。”
顾诗意愈发的害羞,便瞪了她一眼,迈步走了出去。她一向都是端庄的,此刻流露出这样的状态自然很不好意思,只是心中的情绪难以平复,回了住的院子,倒觉得一颗心在胸膛前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直欲要跳出来似的。她便呆坐在沙发上,想着那一次的初遇,苏徽意的眉宇便刻在了她的心中,原本她这样的贵小姐,生活中没有经历过什么劫难,又是在国外长待过,更是羡慕和渴望那种浪漫的爱情。
自打遇到了苏徽意,倒觉得心中的爱火如何也消减不了,竟就不顾一切的喜欢了。她想着他冷俊的眉目,不觉就抚了抚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妆台前坐好,镜中的自己还是那样的漂亮优雅,她一直都很有自信,此刻恍惚的看着自己,倒不确定了。
她想起沈蔷薇来,那个从来眉眼素淡的美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无论是怎样的表情,总带着那一份女子特有的柔弱和气质,那是她身上没有的。在这里住了也有些日子,她纵然对于他们之间的事知道的不多,可听得多了,自然是羡慕到嫉妒的。
她呆呆的坐在那里,想着自己身为一个贵小姐,什么样的男子是她不能嫁的,只是肯不肯罢了,直到遇见了苏徽意,她满腔的爱恋倒显得可悲了。
这样想着,便拿起桌前的梳子轻轻的梳了梳头发,脸上的妆容依旧景致到无可挑剔,可她总觉得哪里不满意,又细细的抹了粉,才觉得气色好一些。丫鬟已经从衣柜里挑出许多的洋装来,供她选择。
她原是最喜欢这些的,可此时看了,却觉得不合适,想了想才说:“拿一套旗袍来。”顿了顿又说:“要素淡的。”
那些丫鬟相视一眼,才应了一声。很快便拿了一套月白的旗袍来,原本她来的时候,府中的女眷便按她的尺寸做了几套,只是她来了这些日子,一直都是穿洋装,这还是第一次穿旗袍,自然是极合身的,只是她太过时髦洋气,穿在身上便多了许多明艳的气质,与那种温婉女子穿上旗袍的含蓄截然不同。
她对镜照了照,倒觉得没由来的失望,此时也不想去换了。只听外面婆子来报,说七少回来了。她只觉得心仿若要跳出了嗓子眼,怔怔着半晌没有说出话来,那婆子见她脸色恍惚,就提醒她说:“小姐,这会儿七少往大帅那里去了,六小姐叫我过来请你。”
顾诗意这才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跟着那婆子出了院子,风是极热的,吹在脸颊上仿若滚烫似的,她不禁拿出帕子抹了抹脸,廊子里倒是阴凉,只是缓缓的走过去,心亦是不知飞到了何处去,总是安定不下来。
这一程自是在百感交集中走完,眼见着一角飞檐藏在葱郁的树中,她不由得呼吸都顿了顿,仔细去看,就见防弹汽车停在院门外面,一整排的卫戍严阵以待着,即便是如此炎热的天气,却是纹丝不动。
她看着,便轻轻的勾了唇,心内不禁想,这就是她要嫁的男子。正这样想着,见婆子引了她往里去,她是第二次到这里来,可倒比第一次还要紧张,迈步进了厅里,抬眼便见到了苏徽意,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服,更衬得眉目冷俊,在透进来的金色光线里,愈发给人一种不容逼视的凌厉。
他几乎是淡漠的从她身上扫过,便转了目光,倒是苏笙白极是热情,招了手唤她过去,“诗意啊,快过来坐。”
她虽然面上有些挂不住,到底规矩不乱的走了过去,便听苏笙白说:“你与老七之前见过,不必这样拘礼。”他说着却起了身,“你们年轻人聊吧,我这个老头子就不参与了。”
顾诗意倒显得有些局促,起身目送苏笙白离开,抬眼倒见他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不禁垂下头去,便听他笑了笑,“顾小姐,真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见面。”
他像是随意闲谈,只是话语却略有些冷冰冰。她禁不住抬头去看他,此时却不说那些缘分不缘分的话来,只是淡淡的说:“我觉得这样的方式,就是最适合彼此的方式。”
苏徽意轻笑着点点头,他的眉宇闪过一丝不耐,“顾小姐,既然你我马上就要成婚,我想有些话还是放在现在说清楚的好。”
顾诗意见他待自己这样冷漠,自然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只是那一分的傲气倔强还是使她先开了口,“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我也明白这样的婚姻不过是受利益捆绑罢了。可我既然会嫁给你,就是你的妻子,与你荣辱与共,福祸与共。即便你千百个不愿意,还是必须要同我举案齐眉。”
她笑了笑,“这些话不说也罢,你想与我撇清关系这也没什么,总之婚后你要做什么我不会管,也懒得去管,我更不会在意你心中有谁,你只要知道,我是顾家的女儿,这就够了。”
她说过,便对着他礼貌疏离的笑了笑,而后转身离开,出去的时候,倒觉得身子敌不过热风,热浪一阵一阵,焦灼着她的心,低头去看,原来是身上穿了件不合时宜的衣服。
所以,感觉注定是不一定的。
她自嘲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