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无止尽的蔓延,一路正亮的灯火将百夜明的马车也映的暗红,百夜明在车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了一眼身后茫茫的暮色,随后便步履蹒跚,xs.暖色
“百夜大人”,两个守门的人一见来人立刻走上前行礼。
“幽一默死了?”百夜明一收到消息立刻寻了机会赶来。
“是”,守门的两人一同回答。
“怎么死的,有何异常?”,这是他怎么也没有料想到的,他居然这么快就死在了狱中。
“幽一默死的当晚,苏公公来过,苏公公走后没多久,幽一默便在狱中死了,浑身血迹,如今牢中已是尸骨无存,腐尸残血了”,那人微微抬头瞥了一眼百夜明,“像是中毒而死”
那一瞥,百夜明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说。
听他的描述,腐尸残血,一滩血水,天下之大,百夜明见过毒药伤人无数,可这长安城从来也只有他百夜家的绝生丸才能做到尸骨无存。这世上能用绝生丸的人除了百夜明和百一柴,当今天下,只有一个人能用。
百夜明没有说话,只是无畏地呵呵一笑,这次他演的一出好戏,打得一手好弓,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终是忍不住要取了他的性命了吗?
“带我去见高兮行”,他百夜明就不信,一把老骨头了,还怕谁不成。
“是”
两人在前面走着,百夜明走的慢,在后面跟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句话如此来形容高兮行最为适合不过,他的琴声在这死寂一片的铁牢中就如悠远山林中缓缓流过的清水一般,澄心明意。
百夜明突然停住,“你们下去吧,我自己去过去”
二人转身退到两边,给百夜明让开了一条路。百夜明向前走去,二人也朝身后走去,异样的神色在二人脸上一闪而过,似是早已有的不可言语的默契。
百夜明渐渐地靠近高兮行的牢房,只感到背后一阵阵异味传来,触不及防的吸入,只怕是这狱中尸气太重。
“你果然来了”,这狱中什么微小细腻的声音都逃不过兮行的双耳,而兮行一直在等。
百夜明在牢外站着,隔着铁栏看着里面一身伤乱,蓬头垢面的兮行。“你和你爷爷你父亲太像了,只可惜他们都死了”
“我会杀了你替他们报仇的,还有幽师傅”,兮行仍是不为所动的拨弄着琴弦。
“杀了我?不用了,不说你现在根本无法出来,我…也没几天活了”,百夜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向了来时的方向,这路看起来不远,可走起来可快可慢,进来只需几步,可出去,也许永远都走不出去。
“只怪我年少轻狂,流浪江湖十余载,却对你毫无防备,一任到底”,兮行抬头,牢中几许的光线暗得他看不清百夜明此时脸上的表情。
“这世上坏人很多,可你眼中的坏人并不一定都是坏人,先人也说过,人之初,性本善,这世上哪有天生的坏人,他们大多是无心的鬼魔”,百夜明抖动着拐杖,向前走近了些,问他,“你懂得妥协二字吗?”
妥协?兮行他懂还是不懂?兮行没有说话,因为他还没有向任何人妥协过。
“如果你为了保护你在乎的人不得已而去伤了别人的性命,你算作好人还是坏人呢?你为了你爱的人,无论什么事都愿意去做,哪怕背叛所有人,这就是你的妥协”,百夜明突然一笑,那笑在兮行看来仿佛这一切,兮行看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只要不伤人性命,如何都可以…妥协并不代表用命来交换”,兮行能够懂他现在所说的话,为了爱的人,放弃一切。
“那你觉得庄寒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曾经杀人无数,树敌万千,双手沾满了鲜血,就用你那高尚的人格去评判你所谓的好人和坏人吧”
百夜明大笑,可怜他一生英明,在万势强权下隐忍地活了一辈子,如今却成这般被世人所憎的模样。
“这一切的一切因你们高家而起,也应由你们高家人了断一切,什么回音帛我百夜明活了一世,从没有在乎过,能让这世间一直死人的东西,我从不稀碰,我的使命只是为了护我百家人周全,守着我家升儿长大”
百夜明的语气越来越重,他似是心有不甘,当所有人都在误会一个将死之人,他背后所担当的一切从没有人懂过。就连百夜升的心底,有着的也从来不是爱。
百夜明只是内疚,唯一的遗憾便是,若当初他能心宽一些,没有逼着百夜云选择生死,也许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也许他们一家人早已经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了,如今,这个世上能活着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他心中放不下的只有他一手养大,宠溺疼爱的升儿。
兮行的手指不再动弹,仔细的品味着他的一番话。百夜明说的的确不错,回音帛之事因高家而起,百夜家只不过被迫卷入了这场蓄谋百年的祸乱,说到底,错的从不是百夜明,而是高兮行,这场未知的阴谋也该由他来结束。
“那你呢,你是好人吗?”,兮行忍不住问他,一直不愿意相信60年前将消息透漏给官府的人是他,一直不愿意相信将所有人都逼入绝境的人是他,一直也不相信高家西行去往长安的人从没有回来过也是因为他。
“我从未做过对不起百家的事,我问心无愧,无愧百门子,更无愧高渐离”,百夜明没有再多说,悠悠的转身,准备回去了。
他停住,转身看了兮行一眼,“你既然有能力进来,自然有能力出去”,“升儿一直把你当作大哥,出去了,替我好好照顾他”
“什么意思?”,兮行突然站起来。
“他做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吗?他怕你们落在我的手中,派去琴阁外的两人是为救你们而去,可你却算错了,你该等的人不是我…”
百夜明大笑着出去了,留下兮行一个人在幽深的铁牢中。他说的都是真的?
三种人,门外的人,门中的人,他要等的不是他,而是…
兮行明白了,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无愧于百家,无愧于百门子,无愧于高渐离,这一切的一切…
他和百夜明想的一样,所有死去的人不过是一个引子,杀人于无形之中,最终当所有人为回音帛殉了葬,所有一切也就该结束了。
百夜明给兮行留下的唯一的感动是,百夜升是一个好人。这一次他没有猜错。
而他,要他好好照顾百夜升,仿佛在说着遗言一样。
百夜明一回到百夜门府,便立刻命人掩上了百夜大堂的门,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许任何人打扰。百夜明端端正正的坐在门内,七日,这七日他能做的事还有多少。
百夜明神色平静的在口中念着,“七绝散,西域万毒之王,无形无色,无味无解”
凉风袭来,竹帘外的林子被风吹的唦唦作响,青绿色的布帘随风任意地摆着,羽弋躺在床上醒着,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泪水,毫无预兆,涌流而下,“九哥哥,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或许,这是我最后对你的温柔,我不能再看到你为我受到任何伤害”
曲子陌端着药汤走上木阶,交给了在门口站着的阿丁,“药熬好了”
阿丁接过,轻“嗯”了一声,阿丁走过去的时候,看到羽弋睁着眼睛,脸上还挂着些未干的泪痕。
“羽弋姑娘,你醒了”,阿丁端着药笑着走过去,她是很喜欢羽弋的,阿丁也从没有想到少爷让她来照顾的女子竟然是如此的灵气,透着不可接近的凉意,却如天山雪莲花一般的冰洁。
羽弋自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面色还有些苍白,“你是谁?”
“羽弋姑娘,叫我阿丁就好,我家少爷说了,姑娘醒来,就说明体内的寒毒已经控制住了,让我留在这里好好的照顾姑娘”,阿丁把汤药端到了羽弋的面前,准备喂她喝下。
“我自己来吧”,阿丁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便将汤药递给了她。
“带我回来的那两位大哥还在吗?”,羽弋突然问道。
“你…”,阿丁不由得一惊,她居然记得带她回竹林的那两个人。
“我一直都醒着”,羽弋把碗放在了一边。
阿丁问她,“那姑娘为何不醒来呢?少爷来过,可他没有进门便又走了”
“我不知道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知道他们要带我去哪里,也不知道他们要带我去见谁?而我只想离开琴阁,去哪里都好”
羽弋低头,眉头一紧,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换掉了,一身浅绿色的薄衫,细细的花纹勾勒出的青丝,穿在身上,一身薄凉。
阿丁笑着说,“衣服是我帮姑娘换下的”,阿丁眉眼一笑,“可这青丝竹可是少爷亲自为姑娘选的呢,少爷选的时候可认真了,他说姑娘穿青丝竹一定清亮怡人”
羽弋看她笑得开心,在她的心里,百夜升一定是个很美好的男子吧。
羽弋笑她,“你喜欢他吗?尽在夸他”
阿丁听到这话立刻否认起来,“不不不,姑娘误会了,阿丁跟在少爷身边五年了,看得出他对姑娘的心意,只是少爷高兴,我便高兴罢了”
“心意?”,听她一句反问,阿丁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去吗?”,阿丁听她说居然想出去走走了,那定然是身体无恙了,便很愉快的答应了她。
这一处竹林,幽深,精远,羽弋有了力气,能一个人走着,心情也好了许多。
少爷,少爷,那个在街上撞到了她,替她捡起断玉的男子,那个曾在酒庄中与兮行醉酒高歌的男子,那个叫百夜升的男子。
“阿丁”,羽弋突然停住。
“嗯?姑娘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死牢在哪里吗?”,羽弋问她。
“姑娘为何突然问这个?”,阿丁不禁有些好奇。
“我,想要救人”
“姑娘不要说笑了,死牢是我们家少爷都不能进的地方,只有有皇帝御令的人才能进出,不然若一靠近那里,便会被乱箭射死的,那地方姑娘去不得”
阿丁不知道她要救什么人,她只知道,少爷都去不了的地方,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去的。
“可他是为了救我而入狱,而我心里一直担心着他”,羽弋听她那么一说,戒备如此森严,她怎么去救他。
“可也不是没有办法”,阿丁一脸的沮丧,低着头小声地说。
羽弋一听她转话了,立刻看向她,“什么办法?”,
“我不能说”,阿丁很为难,因为那办法简直太难了,也许会让少爷受伤的。
“为什么不能说?”,羽弋被她的话惹得急了,忍不住便抓着了她的肩膀。
“姑娘,你不要急,救人这事要慢慢来,急不得”
“可那是死牢啊”,羽弋怎么能不急。
“其实我们家老爷是可以进的,若是你想见那人,也许可以去找我们家少爷试试……”,阿丁的还未说完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不用找了”
羽弋和阿丁听到声音几乎是同时转身。百夜升站在一排竹林中的黑暗里,一身白衣也被挂在竹上的灯火映成了深色,目光冰冷的看着羽弋。
阿丁立刻在羽弋的面前跪了下来,“少爷”,羽弋看到阿丁的肩膀都是抖的。
“我不会帮你的”,百夜升几乎是冷着脸走向羽弋。
“为什么?你和兮行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不可以帮我救他”,羽弋不明白,为什么他能一口否决她还未做出的决定。
“因为你”,百夜升转身背对着她,留给她一抹暗白,挡住了她的视线,他在她的眼中渐渐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