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那是什么,好香啊!”,刘显指着窗外一家糕点摊,问。
百夜升说:“桂花糕”
因为他曾经在这里买过很多次桂花糕,远远就闻到了清香淡雅的味道。
“我想要吃”,还没等车停稳,刘显便已经跳下了马车。
百夜升腿脚不方便自是下车慢了些。“管家,你先去把马车停去客栈吧,我跟显儿在街上看一看。”
“显儿,你不要乱跑,别让舅舅跟不上你”,刘显倒是很听话,主动地来到百夜升身后,帮着他推起轮椅来。
“还知道照顾舅舅,平日里总算是没有白疼你”,百夜升笑着说。
“显儿,显儿…”,百夜升一连叫了三声都没人答应,一转头,人便不见了,百夜升立刻慌了。
“进兄,我们刚才在街上看到一个孩子,跟你长得特别像!是不是您的兄弟啊?”,两个大约十七八岁的蓝衣少年跟在一位蓝衣少年的后面说道。
“孩子?跟我长得像?哪里像?”,那蓝衣少年一边走,一边问。
“是啊是啊,那孩子的眉眼简直跟进兄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难不成是您的哪个兄弟出宫了?”,那两个少年道。
“胡说,我的两个兄弟皆在宫中读书,你们怕不是看走眼了?”,蓝衣少年说道。
“舅舅”,刘显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显儿,你去哪了,知不知道舅舅一直在找你?”,百夜升听到熟悉的声音既是生气,又是担忧。
“我又去给母亲买了些桂花糕,你不是常说母亲爱吃,方才我都忘了”,刘显举着一大提的桂花糕放在百夜升跟前。
百夜升接过,迟迟不语,想说些什么又发不出声音,“走吧,别再乱跑了”
刘显推着百夜升从三人跟前走过。
“就是他就是他,是不是跟进兄长得很像?”,两人指着刘显,拍着蓝衣少年的肩膀说着。
“你们两个有没有听到那个坐轮椅的男人叫他什么?”,蓝衣少年的眼睛盯着二人离去的方向,问身后的两人。
“好像是叫什么显儿”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我好像在哪见过?”,蓝衣少年就是想不起来了。
“算了算了,我们快点走吧,你父亲还在博望苑等着我们几个呢?”,其中一位少年道。
蓝衣少年“嗯”了一声,又继续向前走去。
百夜升路过百夜门的府邸,停了下来,望了很久,刘显问:“舅舅怎么了?”
百夜升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快走吧,你二叔应该已经等候我们多时了。”
百夜门的门匾还在,四周都打扫的干干净净,门口仍有侍卫把手,但如今是有家却不能回了。
十年前本应该被斩首的人,幸运地活了下来,后来才知道兮行利用张静娴与匈奴四王子的婚姻与刘据做了交易,张静娴答应外祖父嫁给匈奴四王子的要求,以退兵五十里三年内不进犯大汉为条件换得刘据将百夜升送往匈奴。
百夜升才得以保全一条性命,但匈奴四王子与兮行早些年在郡外曾有些交情,便顺水推舟将重病的百夜升送往兮行那里。最后一同与庄寒和刘显去了幽灵谷,隐居十年。
许许多多的事都无从再谈起,三个人也不约而同地成为了过命兄弟,一同将刘显养大。
刘进推开藏书阁的门,看到刘据正在那里为一株兰花浇水,便主动走过去接过水壶。刘据直起腰,轻轻地捶了几下。
刘进问:“父亲的腰伤是否又复发了?”
刘据摆摆手,转身打开窗子,淡淡地说了句,“无碍”
刘据看上去明显老了许多,年近四十的他,留起了胡须,额头上添了许多细纹,还添了些许白发。与十年前那个清瘦俊逸,温文尔雅却又不失天子气质的太子刘据简直天壤之别。
刘进不敢再问太多,只知道这十年来他一心从政,勤政为民,多次离开长安去各个郡县体察民情,把自己的时间都填得满满的,生怕自己闲下来,但刘进一直认为,他也是在找刘显。
兰草是从湖心亭隐山脚下采回来的,腰伤是在隐山脚下守墓三年留下的,自从庄寒带着刘显离开,他心里从未放下过那个连满月都还未过便被带走的孩子。
刘据突然问:“再过几日便是弋儿的祭日了吧!”
刘进回答:“是,再过几日便是六月十三了,父亲是否要去隐山住上一段时间,进儿也可派人提前将屋子打扫一遍”
“弋儿她走得早,葬礼没能好好办,连一个太子中人的名分都没能给她,隐山是她走前该到的地方,如今只能我陪着她去了”
刘据叹了口气,这十年里他没有一刻不在自责,若是当初能善待她的一片心意,也不至于让她绝望至此。
“父亲,今日在街上,我遇见了一个人?”,刘进放下水壶,才想起今日在街上的事。
“哦?什么人?”
“那人身着乌孙族的服饰,但相貌,举止,气质,像极了当年的朝外卿百夜升,虽说十年过去了,但那人除了看上去消瘦了些,模样似乎并无太大变化,若不是在宫里见过他几次,又得知他双腿被三叔挑断筋骨,进儿也不敢认定是他!”
“百夜升他算起来不过三十出头,若真如你所说,他岂不是从匈奴回来了?”,刘据站起来,双手负立。
“对了,随行的还有一个孩子,那孩子也是一身乌孙族的装扮,唤他舅舅,但若是进儿没有听错,那孩子叫显儿”,“进儿在想那孩子会不会是…十多年前被庄寒带走的显儿。”
“进儿,你立刻带人去暗中搜查全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客栈,记住,若是找到此二人,立刻派人向我汇报。”
刘进回了声“是”,便立刻退出门去。
刘据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满是不安,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凑巧的事。
已亡虫,未死叶,幽夜云树关山月,长安依旧繁华,百夜楼早已易主,黄尘滚滚长安道,老碑三尺隐山墓。
兮行站在墓碑前,一脸的平静,说,“羽弋,我带夜升和显儿来看你了。”
刘显看着石碑上的字:“妻楚氏羽弋之墓,太初三年,夫刘据立”
“二叔,舅舅,你们不是说带我来长安是要见母亲吗?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刘显看着墓碑上陌生的名字,一脸不解。
“显儿,其实你母亲,在你出生不久便离世了,这便是你母亲安息的地方”,“去给你母亲上柱香吧”,兮行从碑前的竹篮里拿出几只香,放在刘显跟前。
刘显看也不看,转过身就走,“你骗人,舅舅说了母亲在长安过得很好”,“舅舅,我们走,再也不要理二叔了!”,说完便去推百夜升的轮椅,要带百夜升走。
百夜升看了看刘显,无情地推着轮椅后退,让刘显扑了个空。
“你二叔他没骗你”
身后的声音响起,三人齐齐向后望去。来人乘船立在湖边,离他们不过数尺的距离。
百夜升一眼便认出了来人,“刘据,你怎么会来这里?”
兮行专门挑了这个时间前来,因为兮行说,每年的祭日,刘据总会在隐山下居住几日,故在他之前几天来便可避免见面。却不曾想…
百夜升下意识地将刘显往身后拉了拉,但刘据的目光从一开始便落在刘显的身上,从未离开过。
刘显被他的眼神看得,莫名心生胆怯,握着百夜升轮椅上的柄手,一动也不敢动。
“长安城遍布博望苑的眼线,你们如此明目张胆地回来,就该知道随时都有可能被眼线盯上。”,刘据走上前拿起竹篮里的香点上,插在了碑前的祭罐里。
兮行说:“既然回来祭奠故人,也便没有想要藏着掖着。只不过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会突然出现于此。”
刘据沉默了片刻,“那是自然,转眼都已经十年过去了,既然来了,午时便留下来吧,我已经派人备好酒菜了。”
刘据指着不远处的小院子,请他们进院,百夜升这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处住处。
“院子是依照弋儿她幼时住的院子修建的,梧桐树也已经长了十年有余。生前没能给弋儿的,也只能尽力而为了。”,刘据一边倒酒,一边说。
话语间,刘据从腰间取下一块精致的透雕龙纹玉佩,“这是高祖时传下来的,只有被立为太子,才可佩戴。如今便赠与显儿,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留给显儿的了。”
百夜升听了没好气地说:“还请殿下收回吧,如此贵重的东西显儿不能收,殿下应该知道这其中缘由。”
刘据握着玉佩的手一僵,从一见面,百夜升果真是丝毫情面都未给他留过。
“我自然是知道,看到你们把显儿带的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只可惜不能亲眼看着他长大,若是今日你们离开,日后怕是无缘再见。”
兮行见如此情形,立刻接过玉佩,“既然是殿下的一片心意,这玉佩就让我这个做叔叔的先代为保管好了。待显儿长大了,再交还给他。”
刘据这才放下心来,“如今能见显儿一面,也算是了却当年的心愿,此生再无遗憾!等显儿醒了,你们便带他走吧,越远越好。”
兮行和百夜升走之后,刘据喝光了剩下的酒,倒在了梧桐树下的木案上一醉不醒,他又看到那个身着一身素衣的女子站在门前,黑发绾起,细细的眉,朱唇一点,纯洁素雅,安详从容地走来,她不怒不愿,不悲不喜,彻底绝了尘世的烟火气。
刘据苦笑,“弋儿,你来了”
羽弋曾说,“刘据哥哥,我想念小时候的院落了,冷清的早春,推开厚重的木门,房前花草不盛不凌,就那么静静地生长着,开着,连鸟儿都回来了,只可惜我却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