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左右为难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此麻烦非彼麻烦,这时候谁替宇文训说好话,那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她先前所担心的,是朝臣会把矛头全都对准崔长陵,原本这朝中就不知有多少人在眼红他,等着看他登高跌重,等着看他出丑闹笑话呢。
现下她稍稍放心,好在这个元祁是真的,实打实就是元家那个元祁,可这个麻烦也并不是就全然消除了的。
她总归是怕有人敢跳出来替秦王开脱说话,只要有,那还是要攀咬崔长陵,即便元祁与广阳王勾结了,又怎么就把这笔账算在了秦王府头上呢?
上次崔长陵虽然说了陛下会护着他,这件事,即便错了也不会是错,因为他和陛下的立场是一致的,可王羡就是不能放下心来。
现在好了,谢汲竟还说过想叫他替宇文训求情这样的话。
那封信,她没亲眼看过,她所知道的内容,都是他说给他的那些。
今日要不是她顺嘴问起宇文训,恐怕他也不会自己说起这件事。
“你能怎么求情?又凭什么替他求情?”王羡脸上写满了不悦,眼底满是怒意,“上次你说,在秦王的事情上,你和陛下的立场是一致的,所以你不会错,因为你错了,就意味着陛下错了。那宇文训呢?这位世子爷,是秦王的嫡长子,圣人再如何教养他,他早晚是要回到秦王府去袭爵的,人家父子同心,同进同退才是真的。在陛下的眼里,这一样是个眼中钉肉中刺,你怎么帮他?到头来,是要叫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崔长陵倒没想这些,宇文训如今也不过还是个孩子,秦王正值壮年,即便要袭爵,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如果真要替他求个情,左不过是那些说辞,不痛不痒的,只是劝一劝陛下,好歹消消气,怒火别轻易的牵连还在京中的宇文训罢了。
再者说,圣人说不会求情,那是等着陛下来做这个决定,届时他劝,自然还是要抬出圣人来,陛下爱重圣人,这些年容忍宇文训的胡作非为,不也全是为了圣人,是以真没有王羡想的这样厉害。
倒是她……
崔长陵没再回她先前那些话,只是好奇的扬了声:“你四兄和世子走动一向勤快,私交好似不错,你这样义正词严的叫我别管世子,难道不怕他日子不好过,牵累你四兄?”
王羡愣了下:“可这里头,同我四兄原是没有关系的。凉州受到申饬,世子与秦王父子同心,秦王府叫训斥了,他的日子当然会不好过,又是这样牵涉到谋逆的事情,这于情于理,陛下要斥责他也好,约束他也罢,都是他该受着的。但是我四兄只是平日相交,至多算个朋友,私交还未必好到与世子无话不谈,怎么会牵累我四兄?”
她倒是想得开。
崔长陵略摇了摇头:“你心真是大,自己都说这事儿牵扯到谋逆,会牵累谁,不会牵累谁,你就这么说的准?”
王羡是真没想这么多的,再说了,四兄虽然时常跟宇文训一处服散,但他是个有分寸的,毕竟不会牵扯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里去。
叫她想来,他们王家门风如何,教子又如何,陛下心里也不是不清楚,不然四兄这些年跟世子府走动,陛下还能重用他吗?恐怕连带着他们家里都一并疏远了,就怕养出个白眼狼,放到了要紧的位置上,到头来却是为凉州说话的人。
为君者,总是惯于权衡二字的。
这会儿崔长陵说这样的话,她反倒心下漏了两拍:“那依着你说,难不成还真能牵累我四兄啊?”
“这个说不准。”崔长陵有意卖关子,欸了一声挑眉看向她,“如果会牵累你四兄,你还会劝我别替世子开口吗?”
王羡脸色一黑。
合着这个人,如今倒越活越回去了。
他哪里是认认真真在说这个事儿,分明只是为了听她两句心里话而已。
就像是小孩子争宠,她从前倒生出过这样的心思,在崔净瑛住过去的那几日,她总会胡思乱想,崔长陵的心里,究竟是她重要,还是那个妹妹更重要,彼时她与崔长陵,也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师生而已,她尚且如此焦心这个问题呢……
但王羡是觉得,这个事儿,她想一想,不值什么,小姑娘家心思娇俏些,再正经没有的。
可崔长陵他不该啊。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郎君,都二十七的人了,怎么孩子似的,也要争这个宠?
王羡眼角抽了抽:“你不如直接问问我,你与我四兄相比,谁在我心里更重要?”
心思叫戳穿了,崔长陵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在她面前,他脸皮好像都变得厚起来。
他无所谓的摊了摊手:“你也可以这样想,只是我没这么问,平白无故的问你,你没个比较,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总要拿话来敷衍我。这不是正好遇上这样的事儿,你也能好好想一想,若真会牵累他,你又怎么样呢?是劝我别管,还是会跟着谢汲一起请我为宇文训说说情呢?”
王羡撇了撇嘴,丢了个白眼过去给他:“用不着拿话激我,你是你,我阿兄是我阿兄,在我心里一样的有分量,且分量也一样的重。要真是遇上这种事儿,我照样劝你别管那位世子爷,他本来也不是个好的,何必还把你搭进去?理会他做什么呢?谢三郎君要你出面开这个口,那是为了他们的私心,又不是你妹妹把世子养大的,你操这份儿心做什么?可至于我四兄——他若为此事收了牵连,实则是你的缘故,要不是你给京城送信,陛下也不会下旨申饬凉州,是以说来说去,是你给我四兄惹上的祸端,你不能替世子求情,却不是不能为我四兄求情,加之还有我阿耶在,自然能保我四兄安然无恙,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若不是崔长陵风浪见惯了,听她这一席话,真是要目瞪口呆的。
四下无人的时候,这丫头真是什么都敢说出口,那一句“又不是你妹妹把世子养大的”,实在是把他给惊着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我愿意
王羡听了这个心下不起波澜,该说的话说了,该问的也都问了,她无非全然理解,却能够做到绝对的支持,因为崔长陵总有他的道理,她选择信任他的任何决定。
可是栾子义不行。
江一平这个名字从崔长陵的口中说出来,他是愣了下的,显然一时想不起来,这县衙中哪一个是江一平。
崔长陵嗤了声:“你这南漳县衙,衙役并不算多,拢共那么二三十人,你做县令的,也记不清楚谁是谁吗?”
栾子义面上闪过尴尬:“倒不是不记得,只是令君突然说起这个名字,叫下官怔住了。令君是如何认得江一平的?”
“今日刚认识。”崔长陵是懒得同他绕弯子,更懒得维持面子上的那点可笑的和气,没什么好气儿,不过听来语气倒也还算淡然,倒像极了他一贯的姿态,“我瞧着他在县衙门口劝那些百姓,又知道分寸,晓得不能跟老百姓动了手,倒是个知道规矩的,问了两句话,他说在县衙当差也有七八年了——栾县令当上这个南漳县令,都没有七八年吧?”
栾子义当上这个县令,到今年为止,也不过四年,等年关一过,才迈入第五个年头。
他从前还为这个苦恼过,其实也求过宇文扩,好歹帮把手,他升迁上去,也好继续替广阳王府办事说话,然则被宇文扩回绝了。
宇文扩不答应,理由其实再简单不过,不愿叫人知晓栾子义同广阳王府有这层关系,一旦举荐了他,在外人眼中,栾子义就成了广阳王府的人,往后他做什么,人家都会先想到广阳王府。
这些年下来,宇文扩钻营的如此谨慎,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栾子义,暴露在人前呢?
起先栾子义还恼过,虽然是私下里生闷气,但那四下无人的时候,难听的话可真是没少骂出口来的。
等到后来情绪平复了,日子也久了,他也就认了,只要将来广阳王能成事,他也不怕没有出头的日子,图眼下这一时的痛快,委实也没什么必要,没得再触怒广阳王,对他自然更没好处。
这会子崔长陵提起来,栾子义脸上是淡淡的,只是一下子又想起当年的那些事,如何在广阳王面前被一口回绝。
他隐在袖下的手捏紧了些:“是,今年是第四年,说来他倒比我做的还要久了,这份差事当的也够辛苦,难为他七八年如一日,还是这么本分规矩。”
“是啊,有的人,看着平淡庸碌,难能可贵的是守得住本分,不过这世上大多的人,最难耐得住性子,往往瞎折腾,早把本分二字抛之脑后。”崔长陵一面说,一面正眼去打量他,栾子义是让了他的座的,只是他没打算往官帽椅去坐着,横竖也不乐得多待,说话的工夫就要走的,这会儿索性迈开了腿,往门口方向踱过去几步,“我看栾县令也说他是个本分的,那可见他果然不错,这阵子把他拨到我跟前听用吧,县衙里的差事,栾县令自个儿看着安排了别的什么人,别再交付给他了。”
一个小小的江一平,这没什么好推诿的,崔长陵是奉旨钦差而来,别说调用个江一平,他就是把这南漳县衙的人全都调走了,栾子义也说不出个不字。
故而栾子义那头陪着笑只管说好,见他动作是要出门的,叫了声令君:“您不坐镇县衙中吗?”
崔长陵脚下略一顿:“我虽奉旨钦差,但查的是贪污案,元祁的命案,既然人证物证俱在,该怎么办,还是你这个县令说了算,我不插手了。”
他说完,叫了一声宪之,便径直出了门去,连栾子义要送上一送,也被他的背影给回绝了。
……
等出了县衙大门那会儿,江一平还在职上,崔长陵打从门下出来,在他跟前站住脚,半分不见居高临下的打量姿态,透着一股子平易近人:“我听栾县令说,你打发了城中的百姓,做的很不错。”
江一平挠了挠后脑勺,二十多岁的人了,笑的孩子似的,好像得了崔长陵一句夸赞,是多了不起的事情:“还是这位大人出的主意,不然小人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我跟栾县令说了,这阵子县衙的差事你不用当了,调到我跟前听用。”崔长陵话音一顿,挑眉看他,“只是你在县衙中,拿的是朝廷的俸禄,说出去好听,你爷娘跟人家说起来,只说你是公门中人,其实和我们都一样,也是食君禄的。现如今要在我跟前听用,俸禄改成了月例银子,钱倒是比你原先拿得多,可说来没那么好听,倒像成了尚书令府的奴才,不再是食君禄的官差,你干不干?”
能被崔长陵看中,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
他们远在南漳县城,却也知道,早几个月前,天子一道旨意叫尚书令招揽门生,这天下有志之士悉数奔赴上京,那阵子的九平街上,哪一日不是人山人海,长龙一样的队伍从尚书令府门口,一路排到了九平街的街口。
这些花,从京城传开,传的人尽皆知。
可这位尚书令,到最后,也只是挑中了太原王氏的小郎君,余下的,竟一个都没能入了他的眼。
尚书令的眼界高,要求也高,江一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反手揉了揉:“令君您是说……您说小人吗?是说叫小人跟着您吗?”
他有些激动起来,说起话来舌头打结,王羡噗嗤一声笑出来,江一平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
崔长陵白了王羡一眼:“你笑什么,岂不知这样叫他更紧张吗?”
王羡撇了嘴:“夫子教训的是。”
江一平忙摆手说不敢:“令君您别……”别如何他也不知怎么说,只是一味的挠头,那模样倒真有几分抓耳挠腮的意思,“小人愿意,小人当然是愿意的了!”
在这县衙做事七八年,没银子使,也不愿意使,别说七八年,就是一辈子搭进去,到死也只是个不入流的衙役。
可跟着大晋的尚书令不同——江一平见识不多,大字不认识几个,可这点道理,他是懂的,也是拎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