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白黎翻过院墙,长驱直入了孙赫的宅邸。
“你就是孙赫?”
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幽幽如鬼魅。他来得隐匿,藏得深沉。
乍然想起,惊散一室寂寂。孙赫并未入睡,尚在挑灯夜读,他心思极大,不甘心于商贾之流沉浮一辈子,想要走得更远,他想要做――皇商。他已接任家中生意,不能走上仕途,这才曲折求法,想要求娶唐家女子,借此和唐家打上关系。
可惜时势不由人,王家跌得太快,唐家与他有关系的仅有一个唐珠,大房二房关系不和几乎人尽皆知,唐珠却偏偏是二房女儿!他想迫不及待的回家,可唐珠又是他表妹,抽身离去罔顾恩义,实在无颜去见家中母亲。
好在,唐家并不针对他。
如今也只求他能早日探得唐珠消息,留下一二钱财予她自保,也就罢了。
却不想,变故于今夜来了。
“阁下是谁?深夜造访可有何事?”孙赫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多年也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人,眼神扫了一周,一切如旧,握紧了手里的书卷,另一手缓缓摸到桌下藏着的匕首,悄悄出鞘。
白黎居高处,看着孙赫默默抽出匕首,心里暗自鄙视。他敢大晚上来就有能耐制住孙赫,就他这胳膊腿儿的,几个孙赫也不是他对手。
“我来,问你一件事。”白黎翻身下了屋顶,从正门入,黑色劲装,长剑在手,好一个江湖游侠!
“你可愿娶唐珠?”
孙赫看着眼前貌若潘安的年轻男子,在问完话的时候隐约有了猜测。
“您是平王?”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白黎漠然看了他一眼,森寒自心底涌出,似乎打开了地狱的门。
孙赫呼吸加快,心神飞速的运转,他知道这是给他的一个选择。不管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这都是给他一个投诚的机会!
“孙赫――愿意。”
孙赫眼神冒着野心的光芒,于说话的瞬间低头,右手抚上左肩,极为诚挚的样子道“孙赫,乃至孙家,甘愿为平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黎挑了挑眉,勾唇而笑,“是吗?”
心底又是一番算计斟酌。孙家在北,多皮货,药材生意,钱来得快,可也扎眼,王家倒台了,自然想要攀上另一家。可唐家大房必然不信他!瑞王面前孙家还不够格,更何况以孙家之能只怕也不知道瑞王心思用诡之处。
白黎上下打量了几番道“唐玥会是我的妻子。”
言外之意自然与孙赫之母,出身王家的那位有关系,王家害了崔氏,他和唐玥设计把王家拔了干净,孙赫这话他能信?会信?敢信?
孙赫面色一白,身子弯得更低,“母亲并不知家中生意,也不知王家算计。”
白黎仍旧笑着看他,不说话。
不可否认,白黎笑起来甚美,卫玠之风,潘安之貌,更有他们都没有的肃杀之气。他执掌锦衣卫,行暗夜之事,自然也杀过人,双手沾血,才铸了这一身杀气与戾气。
只是从不在唐玥面前显露罢了。
“我知道了。你先办好眼下之事,其余的,若有吩咐自然有人会告诉你。”白黎道,转身离去,身形在黑暗里没了踪影之时,孙赫才擦了擦额头的汗,坐在桌前对着烛火拟聘礼单子。
一切该从简。
唐珠还是饮下了那瓷瓶里的药。
唐玥得知时,只挥了挥手让杨柳下去又唤来了风露。
“你去处理,对外就说,唐珠――暴毙。”唐玥眼里倏忽流过一抹伤心,可她不是神不能做到鱼与熊掌兼得,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好的主意了“带唐珠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着人看着她不许离开庄子半步。”唐玥把玩着手里的流苏,神情淡漠似乎对方并不是自己的姐妹。
“是。”风露是暗卫,习惯了沉默寡言,唐玥也不指望她能说出什么话来,让人离去后才对风铃说“等孙赫上门提亲之时告诉他,唐珠去庄子上养身子了。出嫁从庄子上走。”
“此后,唐家再无二房。”
“姑娘,那唐珠的嫁妆?”风铃问道。
“从公中拨五千两吧。”王氏做的那些糟心事她还得一五一十的去收拾呢!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总得多做点善事,二房的产业剩下的每年收益都捐出去好了。死过一次后,唐玥更信虚无之说了。
如此,也算仁至义尽了。
一月之后,唐珠一身红妆,头戴凤冠霞帔坐上了一辆核桃木的马车,车前挂着一朵红花,孙赫骑马走在前方,白马高大,公子如玉。
唐珠想了很久都没明白,唐玥为什么――放过她?还为她寻了归处,给她五千两嫁妆银子,包括孙赫给她的聘礼都归她,杀了她不好吗?反正她也没有放过唐瑿,没有放过唐珍,还有父亲和母亲。她不傻,她也知道,父亲只怕――回不来了。
唐珠的确没有猜错,唐靳死了。
但不是唐玥动的手,是唐斳让人动的手,也不是留在唐家的士兵,唐家的旧故,唐斳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了唐靳的命。
真是讽刺!
亲兄弟手足相残,就是为了一个爵位?
唐斳对着窗外的落雨神色如墨,他的桌上放着一封信,一封写了唐靳死讯的信,为了取信于唐斳,甚至还带了一个盒子,装了唐靳的人头。
人死得真容易,人命在一些人眼里就是换钱的筹码。
夙无星撑着伞来见唐斳。
廊下雨滴飞溅,一朵一朵绽放如莲,带着向死而生的决绝与勇气,自天边而来,决然撞上青瓦。
“侯爷。”夙无星站在窗外,青衣,青伞,青带覆眼。
“夙大人。”唐斳没有惊讶没有戒备,神色放松,神态安然的看着夙无星,这位今上的宠臣。他知道她功夫好,飞花落叶皆可伤人。
“夙大人今日来此有什么事吗?”
“我来问侯爷一件事。”
“昔年,尊夫人崔令为何嫁入唐府?”
“自然是我亲自上门提亲,才嫁入唐府。”
“不,不对。”夙无星反驳,她的卦并非如此。唐玥更改了天命,可天命所钟的气运却并没有凝聚在唐府,换句话来说,有人偷了唐玥凝聚在唐府的气运。
唐玥的气运本该带去平王府一部分的。
如今,是谁在偷她的气运?
“昔年侯爷大婚之日,结的同心结所在何处?”夙无星怀疑崔家,她并没有去过清河,没有见过崔家除里崔琰和崔研以外的人。但她隐约又这种感觉,崔家,在偷唐玥的气运。
唐府残留的气运仅有十之二三,所以另外七八去了何处?
除了崔家她想不出来其他了。
“在我房里。”唐斳知道夙无星在帮今上办一些其他的事,不能摆在明面上说,故自己去取了同心结拿来给夙无星看。自崔氏死后他便少入正院,常常宿在书房里,怕睹物伤人,但又舍不得,所以拿了同心结过来。
夙无星摩挲着手里的同心结,心里暗自感叹,崔家当真存心算计唐玥了。
是在月老庙里接受了三年香火的供奉的红线,原本代表女方的红线稍细,南方的稍粗,可偏偏这人反其道而行之,颠倒阴阳,女方红线稍粗,男方稍细,又逆着顺序编这同心结,女方为主,是男方受制于女方,唐家气运为崔家所控。
难怪,难怪。
夙无星叹了口气,可惜这结她现如今还不能解。
“劳侯爷将此物借我几日,过些时日定然原物奉还。”
“既是夙大人所借,自然无碍。”唐斳面上带笑,可眉间心上都是苦的。
夙无星收好同心结,转身去了唐玥的桑雪楼。
唐玥搬了把椅子在廊下,搭着薄被,旁边摆着一方小桌,温着茶,伴着茶香读书。杨柳坐在门边绣花,风铃抱剑观花,风露和风夏在一旁练字。
唐玥没事的时候会教他们认字,读书。
锦衣卫之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读书习字的,风铃会,风夏风露不会,他们交流多是靠暗号,如果是外出极为紧急的任务,都是层层吩咐下去,不落痕迹的。
廊下连翘摆了瓷盏,玉碗接着碎掉的雨,声声玲珑,各自有韵味,有如云山里的松风吹落松叶,有杨琴敲弦,亦有玉碎瓦全之声。
守门的婆子端着小酒杯你来我往,打扫的丫鬟都三五成群的缩在廊下小声聊天,偶尔露出一两声如黄莺一般的笑意,也颇为有趣。
“阿玥。”夙无星撑伞走来,一身青色分开雨幕,岳峙渊亭,风华无双。
“无星。”唐玥叫了一声,守门的婆子识趣的咽下话语,也惺忪着看来人,真真是妙。
“无星许久未来见我了!”
“我不来,你便不来吗?”夙无星笑着走进来,连翘歪头看她,嗒嗒嗒跑上去扶着她的手臂小声提醒“这里有台阶,三步。”
唐玥忽而柔软的看着两人,夙无星也笑着摸了摸连翘的头,带走上游廊后解下腰间的铃铛拿给连翘“这两个铃铛颇为有趣,你且留着玩吧。”
连翘先是看了看唐玥,见唐玥笑着点头才接过铃铛,脆生生的道谢,径自去一旁玩了。
真奇怪,为什么这个铃铛不动,另一个铃铛动了这个也要响?连翘有些疑惑,懵懂的眼神看着铃铛,继续摇,银铃清脆的声音泄了一地。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阿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尾音上扬,夙无星似乎有些生气。
唐玥语亏的吐了吐舌头,拉着夙无星的袖子撒娇,“哎呀,无星~我这不是忙吗?天天忙得走都走不开,日日夜夜的盼着你呢!”
夙无星嗤笑一声,才不信她“听说有人金屋藏娇,今儿我来瞧瞧!”
“你是说仓庚?”唐玥讶异,她可不信夙无星会为了仓庚来见她,仓庚之前在宫里但凡有什么夙无星会不知道?她又不傻!“得了吧,我跟你谁和谁啊!有什么就说什么吧!”弯弯绕绕的她才懒得打太极。
既然唐玥都这么说了,夙无星所幸坐在一旁直截了当的开口“崔家有没有给你什么很奇怪的东西?”
“崔家?”唐玥挑了挑眉,想了想“的确有一个东西,很奇怪。”“杨柳,你去把我枕头底下的那个小盒子拿过来。”
杨柳进了房间捧出一个锦盒,唐玥递给夙无星才道“就是这个,很奇怪。应该是上了年纪的东西,估摸着不便宜。这东西我是在母亲的梳妆盒里找到了,金丝楠木,雕了个令字,很奇怪我就留着了。”
夙无星叹气,原来崔令没打算给她,这丫头!
“这东西我先拿走了。记得,别什么东西都往你身边放!”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唐玥有些懵,这东西是什么?很危险吗?为什么无星这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