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玥。”白黎来了唐玥的房间,浑身瘫软没有一丝力气,面色潮红,发热,大汗。
唐玥一见这模样,便伸手探他额头,果真,发烧了。
“风铃,去请小高大夫。”唐玥信不过别人,又让杨柳端了酒,寻了个丫鬟烧水,把白黎扶到床上,褪下鞋袜,衣衫,开始替他擦身子。
唐玥擦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小高太医就来了。
此时已经入夜,天色惶惶,让人不安。
“出了什么事?”小高太医问。
唐玥摇头不知“今日他来寻我时已是这般模样,急急忙忙寻了您过来,三日后公主和亲可是大事,这时候不能出岔子。”
小高太医眉头一皱,诊脉,看舌苔,又查他眼,开了小柴胡汤让杨柳去熬,又开了安神的汤药,叮嘱唐玥“只怕今晚要劳烦你了,好在你们也是未婚夫妻,没人能说什么,不过最好别让人知道王爷在你这处过夜,让人去打点一下比较好。”唐玥怎么着算起来也是他半个师妹,又颇对他脾气,并不愿意见到一些闲言碎语,要知道宫里是最能保守秘密的地方,也是最不能保守秘密的地方。
小高太医很快离去,杨柳去熬药了,唐玥才问风铃“他今日去了哪里?”
风铃看着唐玥明显较平素严厉了不知多少的脸色,知道这次不可能蒙混过关,更何况此事也大了些,要不是元清穿了信过来问她该怎么处理,她还不知道这出!
“王爷去了太上皇那里。”风铃小声道,耳朵竖起谨慎得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唐玥眼神一闪,心底冒出了一个猜测,寻常事情定然不会让白黎变成如此模样,此事必然与他父母有关!“有多少人知道?”她得确认有没有人见到白黎去看了太上皇。
“只有元清和我。太上皇有午后晒太阳小憩的习惯,不喜欢太多人打扰,只有十个守卫,今日都被支开了。”
“支开太上皇院子的守卫?”唐玥挑眉“你当我三岁小孩吗?”明显怒气上用,犀利的眼神跟刀子一样看着风铃,一时间还真容易让人忘记眼前这位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风铃急忙改口不敢看唐玥犀利的双眼“都是我们的人。”
唐玥垂眸“可知白黎和太上说了什么?”
“不知。”
“那太上事后情况如何?”
“口吐鲜血,晕了过去,已经传了太医,只是还没醒。”
唐玥眼底浮现出一丝厉色,她已经猜到两人说了什么,只是没想到太上当真爱子心切,至今不敢醒来,也不知是羞愧还是气愤!
“那十个护卫确定他们嘴巴严实吗?”唐玥道,凤眸凌厉,长眉斜飞,不着重彩浓粉也让人不敢小觑!
“确定。”
唐玥摩挲着衣袖上的金线刺绣,脸色如冰块难消,“记住,要么全部灭口,要么全部留着,不过如今想来你们也没有灭口的机会了,再多做一步,这火就得烧到我们身上来!”太上无故昏迷不醒,这群人定然会被大理寺和刑部收押!失了灭口的时机再来,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唐玥突然起身走到衣柜前,一阵开锁声音后取出一个小瓶子,放在风铃手上“你想救你主子吗?”
风铃一阵诧异,满面坚毅“风铃这条命都是主子救的,这一身的功夫也是主子所赐!姑娘有何吩咐?风铃在所不辞!”
“把这里面的东西在太上床前焚掉,记得把烟灰洒在活水里,要深水才行。”
“这里面是什么?”风铃问。
唐玥瞧着她笑得眉眼盈盈“添了阿芙蓉的喜字味香。”
风铃瞳孔陡然紧缩!阿芙蓉!太上的身子根本禁不起阿芙蓉的折磨!这香要是一去……太上就得……命丧黄泉!
“去还是不去,在你。”唐玥也不担心她会去告密,自顾自的在一旁浅啜茶水。
“风铃――遵命!”她是平王府的暗卫,不是锦衣卫的人,她的主子是白黎,是唐玥,却不会是这皇室里的任何一个人!
“记着,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唐玥在风铃出门前叮嘱,风铃回身行礼“是。”这一次倒是干净利落,斩钉截铁!这才像平王府的暗卫。
廊下风灯摇曳,烛火照着鬼影匆匆,房内灯火透亮,却在床帐前黯了几分。
唐玥不愿打扰白黎安睡。
他其实许久没睡过好觉了吧。
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唐玥不清楚,只是他的脉象告诉她,他需要好好休息,彻底的,放松心,与身。
他身上担子太重了。
唐玥抚摸着他的眉眼,心疼漫上心头,既痒又疼又酸涩,像是柳絮轻拂过水面又如有人将心置于案板又切又打。
“安弦,你做不了的决定,我帮你。”唐玥近乎自言自语般说着,眼神沉沉的看着白黎,目中几分痴迷几分哀怨。
最后伏在他胸前,听他呼吸,闭目。
窗外风声淋漓,穿叶做飞笛。
“姑娘,药好了。”杨柳端了药过来,这药要浸泡一刻钟,又要用文火将三碗水熬成一碗水,破费些功夫,还不能离人,故这时候端来,杨柳有些心疼的看着神色恍惚的自家姑娘“姑娘可是饿了?杨柳这就去给姑娘熬粥。”
“我倒是不饿,只是辛苦你了。”唐玥苦笑,“你下去歇着吧,这里我来看着。”
“这怎么能行?”杨柳下意识拒绝,笑盈盈说“哪有姑娘不休息反而叫丫鬟休息的事儿?您这不是想让二少爷扣奴婢月例银子吗?奴婢才不上当呢!您要是嫌奴婢打扰了您和王爷相亲相爱,奴婢啊,去外面做针线,不打扰您!”
“那你可得多照几盏灯,可别伤了眼睛。”唐玥关切着道。
“是。”杨柳笑盈盈退下去给唐玥做饭。
唐玥拿勺子拨弄汤水,又细心的用唇尝了尝药的温度,这才喂给白黎,只是一勺汤药至少要落半勺,唐玥无奈,只能自己喝了,再以唇渡药给他。
半夜时候,风铃便回来了。
白黎直到次日清晨才醒,却又晕晕乎乎的又睡了过去。
整整两日,白黎清醒的次数屈指可数,唐玥急得每天寻小高太医,得了准信说是正常现象这才作罢。
“我睡了多久?”起来慵整衣衫,白黎半靠软枕,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连口中言语亦是无力如百花低垂。
唐玥端药过来先是嗔了他一眼随后眼含泪珠盈盈欲落“再不醒,可就要错过明日送嫁了!你看皇上会不会治你一个怠慢之罪!”真个儿三分怨怒七分忧虑人。
白黎霎时柔了眉眼,仿佛掺入一水星光“阿玥。”
他轻声唤,她慢坐于床旁,递过药碗,回身一抹眼泪若无其事道“赶紧吃了药去锦衣卫那边看看,你昏迷得匆忙又没留下什么吩咐,这几日我都是让风铃戴了面具扮的你上朝,好在没出什么大事。”
唐玥言语有些泼辣,这次白黎昏睡这么久着实把她吓着了!
随后觉得关于太上之事还是应该告诉他免得露了马脚,又补充了一句“太上受奸臣谋害,吸了阿芙蓉,皇宫这几日气氛紧张,你要有个准备。”
白黎饮药的手顿了顿,复又一口饮尽碗中残余药液,一抹嘴角眼神犀利又幽深,如临暗夜如坠深渊“阿玥,你做的?”
锦衣卫所里有阿芙蓉。
唐玥只看着他不回话,眼眸明艳如春光又无端让人胆寒,总觉得里面藏了刀光剑影就等着雷霆一洛,乍然斩落一地碎风。他的心忽然就被掉起来了,如果此事真的是阿玥所做,那……
“你觉得是我吗?”唐玥许久后才问出口。
“是。”白黎忽而轻笑,低语。
唐玥也笑了。
“我无故昏迷,你一定会去寻找原因,自然也会知道那日我去见了太上。”白黎垂下眼眸,眼睫轻颤伴着苍白肤色显得孱弱又稚嫩。
那是他最在乎的人,最深切的痛。
唐玥拥着白黎,满脸淡然又显露些许狠辣“安弦,不过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罢了。”
白黎惆怅道“他到底待我极好。虽是愧疚,可当年……”
“安弦,要杀他的人,不是我。”唐玥讥讽着,却是安慰白黎“阿芙蓉会让人上瘾,长期服用才会逐渐让人气血亏虚,致死却很漫长。”
“太上其实根本不是病,只是上瘾了,只要用阿芙蓉供着,以御医们的能耐养个十几年还是可以的。只是”唐玥忽然压低了声音肖似鬼魅夜间细语“今上下了命令要治好太上的病,所以太上只能是病,必须要治。”
要杀太上的从来不是唐玥,也非白黎,而是今上啊!
“其实风铃根本没有在太上床前焚阿芙蓉,是太上身边的小公公,奉了今上身边陆总管的命令改了熏香。”而那熏香刚好是阿芙蓉。
这出戏,可不是他们二人排的。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白黎轻笑一语,眉目低垂带着秋风瑟瑟冬雪冽冽。
唐玥见此直接转了话头“明日是孙烟薇出嫁,出嫁后想来不久今上就会动手,如果你想,我觉得福王会帮我们一把。”唐玥这话里藏东藏西,颠倒阴阳一般,倒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白黎抬眼慨然抒发满腔郁气,眸如掺墨浓得瘆人“再说吧。”有些事总得三思而后行。
和亲是大事,不过才过子时,整个皇宫就热闹了起来。
清扫长街,红毯铺下云阶,掌灯掌扇,红灯红衣络绎不绝,华盖摇摇,车架煌煌,宫人衣着艳色,裙角抬起的弧度亦是如出一辙,有人在前面撒花,有人分置酒席,有人提灯引路,宫门外马车一辆辆排去,下来的人无一不是衣着绮丽珠翠华盖之人,脂粉香一时浓成一团,又有男子或低语或高谈阔论的声音在夜里散去。宫里的乐姬琴师们早早的开始调弦弄音,舞姬们收拾衣服整理妆容候在一旁,等候传召,白黎就藏在琴师里,抱了筑调音,旁边有人在他耳畔低语,似乎在说着什么。
白黎微一蹙眉,叮嘱那人继续看着又去了另一方,逛过洒扫的内侍,看过摆花得宫女,又去寻了此次送嫁的队伍,唤来一两人仔细吩咐。
及至正午,拜别父母兄长,拜别今上太后皇后,孙烟薇嫁衣如火,披上红盖头,由南越主君牵着出了宫门。
鼓声长起,唢呐奏处,琴瑟琵琶一起送嫁。
马儿发出长鸣喷出热气,唐斳与另一位将军在南越主君扶孙烟薇上了马车之后,一起拜别今上,跟在南越主君身后上马,带着数百人压着无数珍宝嫁妆,茶叶丝绸浩浩荡荡离去。
唐玥与夙无星两人一同,站在司天监的阁楼上,看着队伍渐行渐远。
“动手了吗?”细语随风过,如烟似雾,笼了眉眼不甚清明。
“开始了。”淡漠随心,亦随性。
“福王呢?”
“白黎已经去请了。”唐玥嗳叹一声,惆怅又感慨“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
送嫁队伍刚出京都,京城便戒严了。
至夜,封城门,关夜市,行人不敢行,歌女不敢唱,连风也不敢大声喧哗。
太上驾崩。
太上崩,太医令丞将医入,就进所宜药。尝药监、近臣中常侍、小黄门皆先尝药,过量十二。公卿朝臣问起居无间。太尉告请南郊,司空,司徒告请宗庙,告五岳、四渎、群祀,并祷求福,疾病,公卿复如礼。
皇帝抽空亲自去见了皇后,叮嘱到“此番事发突然,谁也不料有此大变,但逝者已逝,生者犹在,还劳皇后好生操持,切不可出错。”
皇后拜,领命。送走皇帝后,盘着手里的佛珠,闭目长叹,唤来宫女嬷嬷层层吩咐下去,沐浴更衣后,换上丧衣素服卸下珠钗,召三公典丧事,虽然如今三公只是虚职,所幸三人还算尽心,皇后心下松了口气,又唤来了太常,鸿胪寺,并夙无星,推敲起丧事如何安排。
虽有旧礼可循,却也今时非旧时。
百官皆衣白单衣,白帻不冠。闭城门、宫门。近臣中黄门持兵,虎贲、锦衣、骠骑皆严宿卫,宫府各警,北军五校绕宫屯兵,黄门令、尚书、御史、谒者昼夜行陈。三公启手足色肤如礼。
“还真是声势浩大。”唐玥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在杨柳的服侍下穿好了丧服。姜觅一人心里惴惴不安来寻唐玥作伴,风铃端来一壶热茶给两人暖身。
“阿玥,太上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姜觅心思灵敏,敏锐的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心里恐慌不安,面白如敷粉,少了血色。
唐玥让风铃去备些参片,怕今晚两人撑不过去,才与姜觅道“皇家之事非我们能干涉的。”唐玥竖起食指放在唇前,眼里谨慎异常,姜觅瞧了心下当即一颤,瞳孔紧缩却也落下一块大石,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换上丧衣。
好在唐家崔家皆无诰命夫人,少了许多事,只是唐玥顶了个郡主名头,少不得要去哭灵了。
百官哭临殿下,白黎借着长袖掩下自己波澜不惊的面孔,突然生出几分笑意,还是他的阿玥聪明,配好了催泪的药丸放在锦囊里,避免他无泪可流。
“平王。”福王圆润的身子挪了过来,欲言又止,眼眶通红。
他是太上的胞弟,亲切非常,如今乍闻噩耗,又有白黎传信,一好一坏的两个消息折腾得他五脏痒痒,还是忍不住过来唤了一句。
出口,不成言。
“福王爷。”白黎忽而就生出了几分感慨,对着福王行礼,眼角亦有了些许湿意,这药丸药效太好了些。
东园匠、考工令奏东园秘器,表里洞赤,文画日、月、鸟、龟、龙、虎、连璧、偃月,牙桧梓宫如故事。大敛于两楹之间。五官、左右虎贲、骠骑五将,各将所部,执虎贲戟、屯殿端门陛左右厢,中黄门持兵陛殿上。夜漏,群臣入。昼漏上水,大鸿胪设九宾,随立殿下。
谒者引福王,贺王等宗室王亲入内立殿下,西面北上,白黎位置靠后,今上特意开恩,瑞王罪责只累及夫妻二人,余下者皆充入掖庭,只覃宿等庶子入宗人府,今太上驾崩,覃宿……上书请守灵,今上恩准,故站在白黎身后。然后是诸位侯爷,西面北上。治礼引三公于殿下北面。群臣陪位者皆重行,西上。哀凄满面。
太常跪曰“哭。”鸿胪寺传哭如仪,司徒跪曰:“请就下位”,东园武士奉下车。司徒跪曰“请就下房”,都导东园武士奉车入房。司徒、太史令奉谥、哀策。
东园武士执事下明器。筲八盛,容三升,黍一,稷一,麦一,梁一,稻一,麻一,菽一,小豆一。甕三,容三升,醯一、醢一,屑一。黍饴。载以木桁,覆以疏布。甒二,容三升,醴一,酒一。载以木桁,覆以功布,瓦镫一。彤矢四,轩輖中,亦短卫。彤矢四,骨,短卫。彤弓一。卮八,牟八,豆八,笾八,形方酒壶八……
宫女内侍来往送祭衣,毕,东园匠曰“可哭”,在房中者皆哭。
皇太后念经,闭眼,过往种种悉数走马观花而过。眼角垂泪,似是老了几分。唤来绿芽吩咐“告诉唐玥,动手吧。”绿芽依命而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也算两清了。
此后桥归桥,路归路,愿你日后安好。
太后于是恸哭,声嘶力竭,少顷无力卧倒在低,满目疮痍。
曦嫔扶着下人,面色苍白,对着白月低声诵佛。白袖低垂露出无骨手腕,她面色诚恳又悲痛。不知是为谁。
一切有条不紊的继续,没有人注意福王送福王妃归家时车上多了一人。
做不成一国之君,想来能做田间富贵闲人也是好的。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因着太上故去,秋闱推迟。士林弟子既是庆幸又是遗憾。脱冠素食哀悼。
一月后,今上重开朝会,定下了秋闱事宜,照例由左右二相并翰林院几位大臣出题,礼部侍郎并骠骑营负责守卫。
白黎告了病假,唐玥随太后移居护国寺吃斋念佛。有趣儿的是唐玥顺手拉了东阳公主,皇后顺便塞了一个曦嫔娘娘进来,美名其曰,曦嫔写得一手秀丽的瘦金体,又精通佛家经典,皇后可是三催四请的请曦嫔代她去的,甚至还脱簪下跪。
轻车简从,皇朝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便去了护国寺。
一路秋意浓稠,东阳掀开帘子一角望着久违的山野之景,眼中露出几分欣喜与惬意,伸手轻拍闭目养神的唐玥,难得存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阿玥阿玥,你快起来,外面好漂亮!”
唐玥懒散的睁开眼一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公主,不过一堆枯木瘦竹有什么好看的,等雪来的时候那才好看。听闻护国寺留了一池残荷,红烛听雨声却是不错的。”
“等雪来了,我就出不来了。”东阳言语淡淡,带着毫不掩饰的失落。
唐玥忽然想起东阳与她不同,父亲兄长疼她,又有白黎在,出门散心极为寻常,只是身为公主注定她前半生只能做一只笼中鸟。
唐玥撑着下巴眼神幽深,马车外是官道,再往外是秋色满目,无边落木,只得零星几株瘦竹在秋风中孤傲的立着,心有所感道“白露寺的梅林药雪落了才好看。等今年下雪,我下帖子邀你踏雪寻梅可别拒绝才好。”
到底……
还是念着旧情吧。
东阳与她不同,前生遭遇让她看淡了权利富贵,可东阳自小生在皇宫,深谙权利的重要。她不也放不下权利吗?若真放下了又如何需要诸般绸缪?
东阳眼神一亮,忽而想起之前,哪怕这些日子日日念经诵佛淡了那些争端可她又不是单纯的小娃娃,真以为过了的事就真的过了。有些伤害是留在心上抹不去的。
“好。”
江南,软语婀娜,女儿婉转,从来是文人墨客醉里归处,诗词里的他乡。最好游山玩水的福王,自然也在这里置办了宅子。
雕梁画栋不少,却是莲莲有鱼的好意思,檐角挂风铃,廊下放薄胎瓷接雨,置竹帘遮阳,摆十八学士,鸳鸯凤冠,花佛鼎等各色茶花名品,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养了这些娇弱的花姑娘,院子里有一方太湖石观景,引了活水养鱼,又在南侧挖了个池塘,养了鸳鸯游鱼红鲤。
“你这日子过得倒是好。”他身子已是需要好生养着了,连日里的赶路又添了许多难受,虽是行水路,奈何这身子娇惯得厉害,受不得这些劳累了。于廊下抱着手炉,躺在摇椅上,搭了小毯,慢悠悠的在茶香氤氲中说道。
这般闲适倒是他难得的体验。以前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也笑,如今淡云流水尽此生却嫌淡薄。人啊,真是奇怪的生物。
福王长得甚是吉祥,圆润的一团和气,此刻带着讨好的笑似模似样的打趣“以后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没了那些莺莺燕燕与烦心事,在这里养老也是不错的。”福王絮絮叨叨,对于这个兄长他是真的很在乎,一起走过了夺嫡的腥风血雨才知道如今的手足之情来得多不容易,想着福王一把抹掉眼角的泪,带着哭腔似是喜极而泣“也是白黎那小子和唐家丫头知道轻重,偷偷把兄长转了出来,不然……你说那小子怎么下得去手哦!”
“都过去了。”老人鬓已星星矣,生死之间走过几遭有些事不如以往那么执着,倒还有心思安慰弟弟“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白黎啊白黎,他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次出来也亏得他筹划周全,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高老太医也随着来了江南。
“父亲,大伯!”公子如玉,自廊下偏偏走来,白衣如谪仙。福王与太上年纪相隔十余岁,又是老来得子,太上孙子孙女都快成人了,他家儿子才不过加冠年纪。
“母亲叫开饭了。”公子道,音如击玉动弦,真个儿赏心悦目。
“走吧。”福王搀扶着长兄,公子也来扶着老人,拿着拐杖慢慢朝花厅走去。
“白黎有说什么时候来吗?”公子问。他与白黎倒是有几分交情。
“只怕要等到他娶了娇妻才能来江南了吧。”福王扒着手指头算了算“他都快娶妻了,你着小子连个心上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害臊!”
公子混不在意“就着些个娇娇姑娘,文也就只能念几句酸诗,毫无灵气可言,武就更别提了。就是不知道白黎看上的那姑娘长什么模样,可惜都没见过。”
“大伯有见过吗?我听说大伯母很是喜欢她,常招她入宫。”
老人笑着道“唐家的姑娘,是个妙人。”
“妙人?”公子斟酌着话,眼神放光“如何妙法?”
“她与你说的那些娇弱闺阁小姐不一样,至于其他的见过你便知道了。”太上笑呵呵的打太极,笑话,那可是白黎的媳妇,这小子要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那不得糟糕了?
这一打岔,心里的郁气倒是散了。面上笑意也更由心。
福王松了口气,对于自家夫人的智慧钦佩得五体投地。
果真,老人家还是适合含饴弄孙。改明儿就去找个小娃娃!让他想想,他哪个堂兄还是什么亲戚那边有年纪小又没大人带的小娃娃?还长得讨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