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三十,小寒。
“姑娘,下雪了。”杨柳推开窗棂,门外天与山,树与地一色,白得透彻明净。
冷风吹来,杨柳打了个哆嗦,裹紧衣裳,连忙关了窗去衣箱里取兔毛比甲白狐斗篷,伺候唐玥穿上。
唐瞧着杨柳身上半旧不新的缃色素棉琵琶袖上袄和杏黄色的裙子忖道“我记得今年家里管家刚送了冬日衣裳,怎的不穿上?那衣服挑的是碧色织锦,倒是衬你。”
杨柳抿着唇笑“就是那衣服太好了,才舍不得穿呢!对了,姑娘,二少爷已经到了。”
“穿吧,日后还会有更好的。”唐玥笑,年底唐瑚忙着各处查账,前些日子她看了账本今年收成好,靠着薄胎瓷和粉彩瓷器与酒楼挣了不少银子,不仅填了府中公库她和两位哥哥的私库也堆了不少银子。
这日子啊,总归会越来越好的。
“哥哥已到了?那我们动作得快点,可别让哥哥久等。”
“是。”杨柳回,手下几次翻飞如穿花蝶便将唐玥的发梳成了垂髫分肖发髻,簪上素色发冠,唐玥暗想,还有一年了。
这时间过得真快。
唐玥绕着发梢,神色不明。
瑞王已死,王家已除,母亲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杨柳,年后我们在白露寺做场法事吧,那时候爹爹也该回来了。”唐玥忽然说。
“年后?”杨柳收拾了帷幕香囊手炉子过来,姑娘说的该是元宵节?“也该为夫人祈福的。”
“嗯”唐玥颔首起身与杨柳一起出去,风铃与白黎已等在门外。
“阿玥。”白黎挑眉上前拥住唐玥,伸手探她手温,有些冷,眉头若蹙“怎么这样冷?手炉子呢?”
“许久没见着雪了,方才贪玩在廊下握了个雪球,急着见你,手炉子还在杨柳那儿。”唐玥温婉回,眸中情丝万种,缱绻风月无双。
白黎挑眉,心知这不过是托词,这姑娘倔着呢,一直觉得对不起母亲,身上一股檀香味,方才是念了经吧。
“走吧。”接过杨柳递来的火炉子让唐玥抱住,招呼牵马的元清离了寺庙,管道上另有两架马车,悬的是定国侯府的风灯,嵌的是定国侯府的印记。
“小妹。”唐瑚一直等在马车外,见人来了急忙迎上来,强势的站在白黎唐玥两人中间,揽着唐玥上了马车,连一个眼神都不留给白黎。对于这个即将抢走自己还没养多少年的妹妹的人,呵呵,唐公子表示你谁啊?他们很熟吗?
唐玥哭笑不得,可安慰哥哥很重要,远远的给了白黎一个打趣的眼神,随着唐瑚上了第一驾马车。
白黎无奈,这二舅哥……
“走吧。”招呼元清,进了平王府的马车。
杨柳和风铃对视一笑,上了第二驾马车。
早早烧的炉子让整个马车都是暖洋洋的,唐玥脱了披风和自家二哥闲聊,任由马车晃晃悠悠的走,也不催促。反正今日是小宴,只她,东阳,仓庚,卢文君,林姐姐五人,唐瑚和白黎是顺带的,白黎不答应唐玥一人出门唐瑚刚巧也有空也跟来了。
“小玥儿,明年皇上可能要洗牌。”
“算来陛下登基已有些时日了,皇家兄弟仅剩贺王一人,大局已定,剩下的侯府公卿仗着祖上功德和陛下的情分卡陛下的人办事,陛下不收拾他们才怪。”唐玥不置可否,“今年陛下开恩科,英国公成国公永宁侯府平昌郡主府上就开始招揽士子,这恩科合着跟他们开的一样。”唐玥撇嘴一脸嫌弃,吃相这么难看,皇上忍得住不收拾他们?
“皇上是想收拾他们,想先从官库出手。”唐瑚抱着软枕幸灾乐祸“你说我们要不要争一把?”
唐玥蹙眉忖度“官银流通权?万家呢?”
“万家已是江南一带的首富,再多点钱只怕陛下会睡不安稳只走个过场。”
“会不会太打眼了些?”
唐瑚摸着下巴一脸高深莫测“联合几家商量,如何?”
“江砚山?”唐玥若有所悟,江家不显眼,又有瓷器技术倒是不错的选择。
“差不多,年后此事便要提上日程。”
“我们家现银只怕不够,京城还有孙家钱庄,卢家的酒肆,曹家的马庄……”
“多联系几家,或者我们去找舅舅。”唐瑚眸子里亮着异样的光芒。
“舅舅?”唐玥点点头,崔家倒是个好选择,反正他们不知在打她什么主意,不如就先讨点利息,有来有往,这才能走得长久。
“公子,到了。”马车停下,车夫道,已是白露寺外。
青松青墨早已候着,见自家马车来了便立即迎了上来,还提着两个食盒。
“姑娘,刚出锅的李记核桃糕,沐姑娘和林姑娘卢姑娘都到了。”青松答。
“那我们先去吧。”唐玥招呼着众人赶紧去后院梅林,东阳走在后面,说要备宴席,让她只备点心和茶果先来一步。
白露寺后院梅林附近离得有一处梅花坞,乃是白露寺方丈主持修建的,藏得深若非白黎说了此地,唐玥还真不知道他们几个要怎么看这出好戏。
“你们可算是来了。”卢文君打趣道,目光在唐玥和白黎两人身上流转,那叫一个熠熠生辉,因着这里几乎都是自家人,倒也没这么多避讳,更何况留了两男的在这里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林娴也捂着嘴笑,比起来之前面上多了肉不说也更丰腴,原先风一吹就倒的身子可算是不需要人拉住衣角了。
“我瞧着平王可还没过二舅哥这关呢!”林娴冲着唐玥挤眉弄眼,拉过唐玥,这梅花坞里最接近梅林的是一处听雪亭,四面围了厚棉帘子挡风,烧了炭盆,林娴带了庄子上出的鹿肉打算炙鹿肉吃。
“只要大舅哥和岳丈答应了不就行了?”仓庚跟林娴要好,唐玥不在时都是两人一起作伴的,不说管家之事上仓庚有得向林娴请教的地方,就冲着林娴好仓庚的一手好厨艺,两人就有得聊,聊着聊着这关系自然就亲近了。
白黎可惹不得这些个娇娇,唐瑚也不敢惹,正巧看白黎不顺眼拉了人去旁边喝酒,好在这亭子修得勾搭,足够几人折腾。
“来来来,把我们带来的二十年女儿红给他们两兄弟。”卢文君乐得看戏招呼丫鬟送酒过去,林娴也不甘落后招呼如意“品好酒岂可无好杯?如意,把我们的那套黄杨根整抠的十个大套杯拿来!让这两兄弟好好拼酒!”
“那就多谢表妹了!”唐瑚极为自豪,他可是在守孝,喝不得酒,这酒可不得进白黎肚子?这可是没本的买卖!招呼青松“青松,去,把我们带来的埋花根树下的梅雪拿来!少爷我以茶代酒,敬平王!”
白黎挑眉心知自己逃不过这劫,可这劫怎么换取最大利益还得自己盘算盘算,因着也不推拒,直勾勾的看着唐玥,直羞得唐玥往仓庚身旁躲,几人大笑打趣不说,唐瑚心里更恨了,今儿个不收拾收拾这登徒浪子,他就不是唐瑚!
特意挑了黄杨根十套杯里最大的那个杯子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递给白黎“来,平王,我敬你!”随手就给人满上。
白黎可不接“唐兄这梅雪茶都没煮好,小弟可不敢先饮为快!”笑眯眯的把玩套杯,赞叹道“这套杯倒是妙,可是林探花画的花样子?我记得他最善人物,这人物样貌有他笔下神韵。”这杯子一套十个,依大小排下,大的约莫巴掌,小的比手中杯子还小巧三分,雕镂奇觉,一色的山水人物还有草字图印。
林娴直捂着嘴笑,卢文君大笑解释道“都说平王眼利,这可看错了,这画啊,是林妹妹画的人,仓庚描的山水,我写的字!”
白黎诧异,唐瑚笑得合不拢嘴,他最爱看白黎出丑的模样了!
青墨捡了柴火回来,小堆小堆的分好,点火让几位姑娘们自己切了鹿肉烤来玩。
“这处倒是妙。”亭外有人高声招呼人“你们快来,此处有亭有雪有梅花!正适合作画!只不知是哪户人家!”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果真不错!不错!”
“子卿,你这话就错了,哪里是独自开?这可是满树红梅争艳啊!”这声音听着怎么像万子承?
唐玥冲着白黎挑眉,白黎点头,万川怎可也在这?几人一下子都不说话,等着外面继续说话。
“诶,子承,那你来!正巧我写了这两句接不下去了!”那子卿挤兑道。
“你何苦说他?明知他不善诗词。”
“叶公子?”仓庚记性好,那两人又常来寻她做吃食,倒也记得。
“你若要这下句,我许你就是。”叶慎淡然道,瞥了一眼那瞧不起商贾故意挤兑万子承的,字子卿的紫衣男子“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卢文君啧啧两声“看来外面的士子明争暗斗也厉害得紧。”手下漫不经心的挑茶入水,怦然一股茶香。
仓庚手下动作一顿,继续翻滚手里的鹿肉,再抹上层蜂蜜开口“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可不得跟鱼争食一样?吃相难堪。”
唐玥与林娴对视一眼皆有担忧之色。
仓庚这样子,接下来戏怎么看?
“这两句接得好,九思果真才思敏捷。”
欧阳瑾瑜!
完蛋了!
唐玥心里一咯噔,和林娴对视,果然看见仓庚手里拿竹签子插好的鹿肉啪嗒一声,掉火堆里了。
仓庚手里只剩下半截不规整的竹签子……
眼底映着火光一簇,噼里啪啦燃烧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