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意下如何?”唐母动了动因为久坐而显得僵硬的身子,嘴唇有些干涩,翠翘忙送上热茶,唐母接过茶小小的抿了一口,暗藏锋芒的眼神扫了一眼似醉非醉面色酡红的李姨娘,淡淡笑道“茹丫头出身也是书香门第,教养,见识虽然比不上京中千尊玉贵教养出来的大家小姐,但也差不了哪去,若非家里家道中落出了事儿草草嫁了人,又和离了,只怕做你续弦也是够了的。”
唐斳面色不改,对于李茹暗暗送来的秋波一概不应,只看着杯中浮沉清浅的茶说“母亲也说了,若非。那她如今这身份自然是配不上我定国侯府。”
“我也无意让你迎她过门做续弦。”这脸她还丢不起。
权当添一个耳目罢了,何必呢?
“若说做妾,只怕委屈了李姑娘。”唐斳对她全以姑娘相称,更为亲近的表妹却并未出口,“更何况若是做妾――”唐斳轻描淡写一笑,浓眉星目里俱是嘲讽“以儿子如今这身份――”用得着纳一个和离后的女子?
唐斳亦是心知肚明,唐母明里暗里的塞人若非他还记着这人是他母亲,早就发作了,只是这么多年被揭磨得本就不多的母子之前又能挨到几时?不就是想在他身边添一个耳目吗?时不时吹吹枕边风?唐斳暗暗嘲讽,心头冷得不行。
如今这事,也不过是唐母想借着她这个侄女重新掌权罢了。
只是家中事两个孩子管得挺好,他也无意让唐母重新掌权,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本来之前王氏就把家底儿都快折腾没了的,正如他大儿子说的一样,唐家再禁不起折腾了。
“老大,”唐母罕见的没生气,摆出一副慈母模样,语重心长“我是你母亲,总不会害你。”
“茹丫头是知根知底的,比从外面寻到的好,又是书香门第,掌过家――”
“母亲不是为了我好,是为了您好吧。”唐斳抬头对上唐母,带着怒气,再不隐藏他的不悦,锐利如出鞘剑的眼锋对上唐母的眼神时,唐母躲闪了,不敢正式“母亲要给儿子纳妾,做儿子的本不该拒绝,只是李姑娘身份不同,是我唐家恩人也是母亲侄女,怠慢不得,母亲又怎么能这般行事?叫人做妾?”
到底还是心存顾忌,没把话说得太难听。
“我如何不是为了你好?茹丫头贴心,你身边可不就缺这么个人吗?”唐母恼羞成怒拔高了声音。
翠翘看不下去,走出来跪在唐斳面前,唐斳扫了一眼便没给她半个眼神“母亲此举意欲何为,儿子心知肚明,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唐府内宅事物只能由掌家主母来管,若没有主母,此事便由玥丫头和珑儿管着!谁也夺不走他们的管家权!”唐斳所幸把话说死,也好断了有些人不该有的心思!
他眼光瞧见李茹眼皮子动了动,却还是没做声,只歪歪的倒在椅子上,身上搭着丫鬟带来的披风。
“至于李姑娘。她是我唐府恩人!若是她想嫁人,我唐府替她备下嫁妆送她风光出门,若她不想嫁人,我唐府自有别院养她一辈子,瑚儿珑儿和玥儿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只要李姑娘愿意,亦可为她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这可是儿女的事儿,唐斳这么一说不无讽刺之意。
“母亲,儿子还有公务在身,先回书房了。”唐斳道,起身离去。
只留下唐母又羞又怒,吩咐丫鬟送李茹回阮居,自己在翠翘等人的搀扶下回了松鹤楼。
“老夫人,为何一定要把李姨娘塞进大老爷的院子里?”翠翘仗着自己服侍老太太多年,有些不懂,斟酌后开口。
唐母叹了口气“老大是肯定要续弦的,不然家里没个掌事的人,玥丫头出嫁谁来宴客?因着崔氏王氏,老大对我本来就心存芥蒂,新夫人要是进门定然是站在老大那边,我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挂在画像上的神仙,谁还在乎我一个老太婆的感受?”
“至于李茹,她娘家已无,我是她唯一的后台,她嫁过人,做不了唐府主母,只能做妾,这样我会成为她最大的后台,哪怕新夫人进门,也不敢怠慢松鹤楼。再说她与我唐府有大恩,若是入府,老大和几个孩子总会敬她三分,日后日子也有了保障,也算我这老婆子报恩了。嫁去外边,谁能保证她一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的?也只有唐府是她最好的归宿。”唐母看得透彻,却没想着这般做置未来新夫人于何地?有这些前事在,唐斳哪里寻得了好续弦?
“不过如今看来,老大是不乐意这事的。”
“老夫人是老爷的母亲,不过纳个妾罢了,难不成老爷还真会生气?传出去那也是老爷没理。”翠翘开口,心里也有些小九九。
“呵,你觉得这事儿传得出去?”唐母讥讽道,“如今这唐府,可是被老大管得跟铁桶一样。”松鹤楼就是困在笼子里的鸟。
“只看李茹有几分能耐了,能不能让老大松口。”
“可看今日这模样,李姨娘似是不想入府。”翠翘皱着眉头道。
唐母淡笑“你太小瞧她了。她若是只想寻个靠山,治好我便可,可这个称呼――她也是想入府的!”
“不过看她手段有几分,能不能对得起我今日给她铺的路罢了。”
唐母摩挲着手心内的佛珠,佛祖慈悲,唐母却不慈悲。
阮居内,丫鬟送李姨娘回去,自然有一个嬷嬷打扮的人迎了上来,伺候她喝了醒酒汤,打发走了丫鬟,才恭敬道“小姐。”
李茹悠悠睁开眼,眼中清明透彻,几分凉薄之意宛如清晨碧波上绵延的凉雾。
“小姐,今日这宴会可是出了什么事?”嬷嬷敏锐的察觉李茹心里的复杂,倒是好奇今日出了什么事。
“原以为唐家几个小崽子都是不理事的,谁知道这几个小崽子那是憋足了劲儿要闹事儿的!”
“今日这出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几个不动手不过是因为想看看风向。今日老夫人把事儿挑明了,唐斳也把事说透了,都是他们造的这个时机!”谢恩宴,多好的时机,各方汇聚。
“那小姐的意思是――”
“我也在犹豫。”李茹皱眉叹气,随意拨弄桌上的插花,那里面是一枝半开的梨花,清雅淡然,洁白无尘。
“唐斳的意思是,我若是想嫁人,唐家自然会风光送我出嫁,做我身后的靠山,我若是想留下,也会养我一辈子,只是这些话……骗鬼去吧!空口无凭的,谁信呢!”
“只是嬷嬷,唐家一定会续弦,不过唐斳续弦的身份应该不会太高,生了个闺女是未来的平王妃,自己又是天子近臣,他续弦身份高了今上会怀疑他结党营私的。”
那嬷嬷想了想道“唐斳这事先放一边,唐母在唐家倒是没什么权利。这些日子老奴打听了一下,大房正室出身四大世家之一得崔家,乃是崔家与嫡枝极其亲近的一脉,二房嫡妻是因造反而覆灭的王家女,这王家女害了崔家女,还试图害长房嫡女唐玥,惹恼了平王,被连根拔起了。”
“老奴倒是觉得,唐府后宅这浑水不趟也罢。”
“不,嬷嬷。”李茹笑了笑,一如身侧梅瓶里的梨花枝儿,清雅无尘,“我倒是觉得唐家内宅是个不错的安身之地。”
“唐斳洁身自好,膝下仅有一个庶女,仅剩一个妾室,我打听过,唐瑚唐珑并没有婚约,也没有心上人,更何况也没有新妇一进门就掌家的理儿,最成亲的人应该是唐玥,她出孝后要去崔家住上一阵,府内中馈无人掌管,唐珑到底是男子,不方便,这么算下来,我完全可以在这些时间内在唐府站稳脚跟。”
“虽然唐斳说着中馈觉不给除主母,嫡女之外的人,可――”李茹婉转一笑“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呢!”她从来不觉得男人真的能抵得住女人的存心诱惑。
“更何况老夫人今日帮我把路都铺好了,我若是拒绝岂不是太辜负老夫人的好意了?”
李茹抹着淡红色丹蔻的手指,轻轻一摘,嫩白的梨花落入掌心被她轻柔的捧着,宛如世间最美的珍宝。
女人这一生……不就是该被捧在掌心的吗?
“听说,唐斳有一庶女被唐玥连着生母送去了庄子上养着,嬷嬷您去打探打探,我去寻老夫人说道说道,唐府的血脉怎么也不能落庄子上被人揭磨吧!”李茹笑意盈盈却不怀好意,活生生一只黑寡妇。
那嬷嬷低头应道“是。”
另一边,早早退场的几兄妹除了唐瑿回了绛云轩,唐瑚等人都去了外院书房。
这里周围都是唐府大管家亲自管着,李茹的耳目插不进来。
“小玥儿,你今日这可是兵行险招了。把话一挑明,万一生出些什么事可就糟糕了。”唐珑忧心忡忡,他可是怕自家老爹旧毛病上头,又开始纳妾了,之前那些莺莺燕燕可费了好大功夫才赶走的。
“可是不挑明你怎么看爹爹的态度?”唐玥咬着糕点说。
“你觉得爹爹会同意祖母在他身边安个耳报神?”唐瑚靠着椅子下棋,黑白玉做的棋子在他手里却被生生抢去了光辉。
“非也非也。”唐玥故作高深“我其实蛮好奇经过了这么多事,爹爹心里还有几分母子情深,祖母打小就偏心,爵位都险些让爹爹让出去了,娘亲为此丧命,我当时又去了半条命,我要是不试试爹爹,我怎么确定这么久了他是不是把这些事都忘完了?”
“反正我记得,二叔当初派人追杀你们,又派人追杀我,二婶还罚我跪雪地,在娘亲药里添东西。”
一笔一笔,她都记得。
“血债血偿。”唐瑚眸色阴沉“虽然王家死了,二叔也丢了命,可祖母也不是无辜的。我不介意把她当神仙一样供着,可插手唐家的事――还是免了吧!”
“合着你们两立场一样!”唐珑突然有种深深的被背叛的感觉“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唐瑚轻飘飘甩过去一个眼神“我以为你知道。”谁知道你这么――
“我也以为你知道的。”唐玥一脸无辜。
唐珑感觉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他这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心眼咋这么多捏!
“挑明白了,看清楚了各方态度,咱们才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唐玥拍了拍手上的点心琐屑,那凌厉的眼神仿佛这点心碎屑是李茹一样。
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在墙上!
“她想进唐府,爹爹堵了门,祖母开了窗,剩下的――呵呵→_→”她想把人送进庵堂!一个来路不明暗藏算计的,就是爹爹要纳妾,她也得把这门窗都给堵上!
唐瑚一折扇敲在唐玥脑门上,慢条斯理的训斥“胡说什么呢!我们身为子女怎么能插手父亲的后院?”
唐珑:???“哥你没事吧!”
唐玥捂着脑门不高兴“哥哥最坏了!”
唐珑:躺着也中枪……
“不过要是有人想破坏咱们这一家安宁,那自然是――”唐瑚眼里寒光凛冽仿佛万箭齐发一般,冷飕飕的剪头在月色下越发冷得沁人,又掀起一阵诡谲的阴风“给她点颜色瞧瞧!”
唐珑:……总感觉老大想搞事……可是好兴奋咋办!
唐玥:大哥……这是想宰人?
“哥,你打算怎么做?”唐珑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上场!
唐瑚沉默了一瞬道“她肯定想生米煮成熟饭,我现在是在犹豫,要不要偷梁换柱把她嫁出去?还是中途打断,送她去别院?”
“嫁出去吧。”唐玥皱眉“虽然我想送她去庵堂,可是这样有点落人口实,谁让她是唐家大恩人。”
“若是出嫁,这人选就得好好选了――”唐珑摸着下巴道。
“咱们府后边那条街,住了之前上京赶考的一族中堂叔,而立之年,他早年丧了妻,未再娶。”唐瑚开口就来“你们觉得怎么样?”
“有个疑问,那堂哥中举了吗?”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事她大哥都盘算好了?
“二甲,同进士出身。”唐瑚道。
“家中资产如何?”唐珑提问。
“小有资产,可保衣食无虞。”
“那咱们这样是不是下作了些……”
“她不动歪念头,就什么事也没有,动了也是她自己先下作的,咱们也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唐瑚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然而,谁也没想到,事情完全失去了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