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狗娃拿着白老师给他的新作业本，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他紧紧地盯着作业本上王好学三个字，感到心里像一股甘美的泉水一样滑过他的咽喉，流遍全身，通透清凉，惬意舒畅。他抬头静静地看着白老师那俊秀的脸庞如同看到了令人迷醉的景色一样，眼睛一眨也不眨。白老师被他盯得很不习惯，有点惊慌失措，迅速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狗娃说：“来，把你脸洗一洗，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弄得满脸都是灰？”
“我爷要吃鸡哩！我在鸡窝里抓鸡，扑了一脸的灰，没有来得及洗。”狗娃顿了顿说：“白老师，你吃鸡不？我回去也给你端一碗。”
白老师笑着说：“老师不爱吃鸡，只要你能好好学习，老师就心满意足了。”
“老师，我会好好学习的。”
“嗯，那就好！”
“白老师，我问你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好不好？”
白老师看着这个好奇心极强的小男孩，又不知道狗娃又会问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甚至不可思议的问题，他耸了耸肩，做好了挑战的准备，轻轻地笑了笑说：“狗娃，嗯，不，好学，你问吧！只要老师能回答的，老师知道的，一定会告诉你的，你问一个，老师回答一个。你问十个，老师就回答十个。”
狗娃露出一丝天真可爱的笑容，对白老师说：“白老师，你说我好好学习，长大了是不是就像你说得那样，就能当一个有出息的王二小。”
白老师长长地舒了有口气，很无奈地说：“能！只要你好好学习，你就能当。”
“老师，那你为什么不当王二小哩？”
“老师喜欢李白，喜欢杜……”
“李白？李白是谁呀？是不是李二白他哥？”
白老师气恼了，狠狠地瞪着他，加重语气说：“李白是李白，李二白是李二白，什么他哥他弟的？看你不好好学习，整天就知道玩，每次考试都考二十几分，连李白都不知道，人家李白是唐代伟大的诗人，李二白是干啥的？
“李二白是李聪他爸。”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看你真没救了！”狗娃愣了愣，看见白老师有点生气，他悄悄地低下头抠着手指头一句话也不说。
“去年还学过李白的一首诗，你怎么就只记住了王二小？”
狗娃低着头轻轻地说：“我怎么不记得我学过李白哩？”
“不记得，下去问学习委员，问出来把李白的诗抄十遍，这算你今天晚上的作业。”
狗娃一想学习委员就是李聪，撅着嘴说：“我才不问小二白哩！”
“你怎么这么捣蛋？人家李聪没有名字还是怎么的？你非要叫人家小二白。以后不准给同学乱起外号，听见没有？”
“嗯，我以后不叫了。”
“再让我听见，我就打烂你的嘴。”
狗娃捂着嘴说：“我真的不叫了。”
狗娃诚恳的认错态度使得白老师心中的怒火像未喷发的火山一样，刚升起又被压了下去。让他的生气的是，狗娃到现在还不知道李白是谁。就很不满地说：“你想起来了没有？——《静夜思》”
狗娃恍然大悟，一跺脚急切地说道：“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床前明月光，床下鞋两双。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白老师刚端起水杯，一口水送进嘴里，却噗的喷了出来，水灌进了鼻孔，呛得他直打喷嚏，白老师一时像脑袋缺氧一样，头昏脑胀，眼镜也掉在了地上。狗娃看到白老师呛着了，急忙取过毛巾递给他说：“白老师，你呛着了，快擦擦。”
白老师接过毛巾擦了擦嘴，戴上眼镜，看着狗娃，他气得脸色发青，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令他失望的是，他曾经精心讲解的课文竟然会变了味，他不知道狗娃从哪里听来的差点让他窒息的歪话。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真的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告诉狗娃让他回去把那首抄十遍，便让他先回教室了。
白老师看着狗娃离去的背影，眼前突然变得模糊，那消失的身影却久久撞击着他的脑袋。他像失了魂一样沉沉地坐在椅子上，想着狗娃刚才那早已念成顺口溜的歪语。自他大学毕业便开始教书，一晃也好几年了，教了上千的学生，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像狗娃这样的学生。眼前这个顽固不开化的男孩，他已经上二年级了，却依然没有半点学习的心思，狗娃身上一系列的臭毛病又一次在他脑海里浮现：作业本缺角少页，皱皱巴巴的卷得像个馍卷，上课好动，下课胡闹。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此时，他觉得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更重了一些。他拿起钢笔，很详细地列出了一张学习计划，当然这是针对狗娃一个人的。他希望通过他的努力，能够尽快让狗娃改掉这些坏习惯，尽到一个做老师的责任。
夏日渐临，风吹树动，一飕凉风吹散了不少的聒噪，小麻雀坐在树头，叽叽喳喳地嬉戏打闹着，亮嗓谱曲，音调时而高昂时而低沉，阴阳顿挫，在沉闷的黄昏时分，平添一丝喧闹，听来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夕阳退去燥热，白昼渐渐地被暮霭遮掩。这时，正是学生上晚读的时间，放学前夕的最后一节功课，那朗朗的读书声伴随着日落渐渐变小，等到戛然而至后又发出一阵昂扬嘹亮的声音，正沉醉在幻想的美梦中的同学也被这尖锐的声音惊醒，目光悄然地向课本移去。
狗娃看着那西落的太阳，由金黄色渐渐变成了火红色。天边的云彩如此神奇，飘飘荡荡无拘无束，让他羡慕不已。突然一只小麻雀落在他前方不远处，蹦着跳着，低头又抬头，抬头又低头，重复着这个单一的动作，时不时发出几声鸣叫，像是发出警惕般。狗娃直直的看着那灰色的小麻雀入了神，他听着听着，似乎听到了这只小麻雀在呼喊着他的名字：“狗娃、狗娃……”
狗娃朝四周望了望，在身边不远处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向那只小麻雀扔去，嘴里还磨叽着：“狗娃是你叫的？”
小麻雀受到惊吓，嘎的一声飞走了，狗娃想起刚才自己出了白老师的办公室时，知道自己刚才背错了诗，才气的老师脸色煞白，他也想不起自己到底从哪里听来的歪话却很自然在那一刻脱口而出。
狗娃看着远飞的小麻雀，呆愣了一会儿，才重新翻开课本，瞄起了课文中那书写工整优美的文字，看了一会，他手又伸进书包里，掏出那个白老师给他的作业本，看着那不知道已经看过几十遍的‘王好学’三个字。心里仍然不能完全平静下来，他既想看书，却似乎感到这三个字比课本更吸引他。
日落西山，夜幕拉开。放学铃声敲碎了白昼，麻雀归巢，伊人回家，小学生敞开歌喉，唱着校歌，排着弯弯扭扭的队伍迫不及待地向学校门外奔去。
狗娃一手捂着书包，急切地向家里跑去，他想尽快地将今天的事告诉李红霞和王海林。他一个劲地向家里跑去，后面传来两声急促的呼唤声：狗娃，狗娃！狗娃认得这是杨旭的声音，他猛然站住，身体不稳，一个趔趄，一下子摔倒在地，鼻子狠狠地磕在地上，一颗门牙脱臼，书包飞出了好几米远，书本也散落在地，狗娃捂着鼻子爬在地上挣拧着，发出呻吟声，痛苦不堪，杨旭本来抱怨狗娃今天放学为什么不等他，却看见狗娃跌倒在地，急忙跑过去扶起狗娃问他：“狗娃，没事吧！”
狗娃坐在地上，唏嘘着，眼睛挤成一条线，呆了好半天，疼痛减轻了，他才用舌尖抵了抵那颗松动的牙齿，吐出一颗洁白的牙齿，轻声地回应着杨旭：“没事。”
“狗娃！”
“怎么了？”
杨旭一声尖叫，随后又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将狗娃抖落的书本重新装回了书包，却独独没有装那个新作业本，他把作业本递给狗娃，狗娃傻眼了，他看到那个新作业本上沾满了牛粪，王好学三个字已经完全被覆盖了。
狗娃吃惊地说：“怎么会成这样子哩！”他说着便从路边抓过一把野草去擦拭上面的脏物。
“狗娃，你不要擦了，回去我重新给你一个。”杨旭说。
“这怎么行哩，这本子是我白老师给我的，让我写作业哩！”
“我给你的也能写啊！再说它已经脏了，用不成啦。”
“可是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老师要是问我，可怎么办呀？”狗娃边擦边说，他低着头一个劲地擦着，可是越擦越匀称，‘王好学’三个字已经完全被涂上了一层色，变得模糊不堪。一股刺鼻的臭味扑进杨旭的鼻孔，杨旭捡起狗娃的门牙拉起狗娃说：“狗娃，给，把你牙装着，咱回家，回去我给你两个作业本，咋样？咱不要这个‘臭’本子了。”
狗娃有点愧疚，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在挽救，自己喜爱的东西才一瞬间就变得肮脏不堪，他只好装了门牙，拎着它慢慢腾腾地回家了。在杨旭的再三要求下，狗娃最终还是扔了他的作业本。杨旭领着狗娃回到他家，取了两个作业本递给狗娃，又把狗娃送回家，他自己才回家。
狗娃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李红霞让他吃饭他也不吃，王海林问他怎么回事？才发现狗娃鼻子上一片黑青色的淤血，嘴边也一片血丝。
狗娃才像发泄洪水一样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道了一遍。
“你老是这个样子，慌慌张张地干啥去？你看把脸摔成什么样子了？”
“我又不是故意要摔。”
“多亏不是故意的，要是故意的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李红霞撇了撇嘴说。
“我怎么会知道？”
李红霞愤愤地说：“真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咋就这么爱顶嘴！”
“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得，我怎么会知道？”
李红霞瞪着狗娃说：“从涝池捞得。”
“那你就把我放回去。”
“看吧你能的，我说不过你，行了不？碎（小）先人。”
狗娃扑哧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