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挖墓受阻,松软的泥土一碰就黏在一起,像泥一样,挖墓的人挖了大约一个中午,才掘下不足一米之深,却累得满头大汗,溅的满脸都是泥,像泥人一样。领头的又是气恼又是好言相劝,村民才懒洋洋的拿起头、铲子干起来,不料挖到大约一米深时,又是一大块石头,挖墓的卞国强一头挖下去,只听见咔的一声,头与石头碰撞擦出一束火花溅在卞国强的脸,他的手被震麻了,心里一惊,大叫一声急忙向后退几步,其他人都被卞国强猛然的反应吓了一大跳,王海林问他怎么啦?卞国强说他看见鬼了。所有的人都停止下来。几个看见火花溅上卞国强的脸,停了好一会儿,几个大胆地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才渐渐地向那正在挖的墓坑里望去,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王海林带头拿起铁锨在墓坑里挖出一块石碑,一看,原来是一块墓碑,日积月累,历史变迁,石碑上很多字已经无法看清楚,只能看清‘皇清太学生王先生之墓’几个大字。有人大叫一声:“我的爷呀!”众人又匆匆忙忙地填了墓坑。
卞志荣见打墓的人都跑回来,以为墓已经打好。让人招呼着打墓的人。王海林向他反应了这件事,要求他另选墓地,卞志荣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种不吉利的事。觉得先前选的地方动了别人的墓地,很不吉利,他带着儿子来到坟前在祖宗坟前既烧香又磕头又祭酒。又请风水先生重新选择了一块风水宝地,风水先生告诉卞志荣,在动土前,先在坟上放上三鞭炮震一震邪气,然后在开工,卞志荣对于第一次墓地的选择觉得很晦气,他听从了风水先生的劝阻,在风水先生的引导下,他亲自在选好的墓地上放了三鞭炮,然后才让打墓的开工。经过近两天时间,墓地才挖好,众人觉得很疲惫,都纷纷抱怨,以往只需要半天时间就可以挖好的墓地在却用了近两天时间。
出葬的那一天,一片恸哭哀嚎,悲哀齐鸣,与喇叭队响亮的声曲混杂在一起,使李家村的角角落落都响动起来。
卞志荣的门前聚满了来自方圆各村看热闹的人群,有人惋惜有人叹,有人说卞志荣他妈死的好,很会选择时间,死在雨后地干之前,挖墓合适不费劲。
随着司仪主持能说会道的口才,一套又一套的辞藻,卞志荣和卞母沾亲带故的亲属家眷祭酒礼拜之后,棺材缓缓起行,走向那送往天堂之路的地方,与世界道别的乐园。
棺材起行,人群凝望,庄重肃穆,乐队前行,八位壮汉抬着棺材走向墓地。
一时纷纷扬扬吵闹的场面肃静下来,多了几分悲凉。留下的只是那些议论纷纷的话题和永远也说不清的无头无尾的话题。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波刚平息一波又起,就在卞母被埋葬的第二天上午,村中又传来噩耗,狗娃的二娘唐秀英去世了,疲惫不堪的村民还未缓过神来,又加入了这场葬礼之中,同样的人,同样的事在李家村再一次上演,忙碌、奔波。大雨过后刚上学三天的狗娃得到消息,狂奔着回来参加葬礼了。
其实,对于唐秀英的死,人们并不感到吃惊。因为在一个多月之前,唐秀英便被查出乳腺癌晚期,一个多月以来,她滴米未进,连喝水也呕吐不止,人日益消瘦,对于这样的病情,唐秀英唯一能做的就是两个字——等死。村民也早知道,死亡也是早晚的事情,对于农村人来说,遇到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可怕,相反,是值得庆幸的。因为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解脱,是对家人沉重债务的解脱。她再也不用因为她一个人的病情而使得整个家庭背上沉重的负担。那些时日,唐秀英的丈夫和大儿子也到处借钱想办法为她治病,可是无论怎样努力,借来的钱和天文数的治疗费用相比,这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疲劳奔波之后,换来的只不过是毫无选择的放弃。病魔,加速了她生命的进程,死亡,宣告了她年轻生命的终结。
狗娃似乎天生有某种预感一样,那天,正在上课的他,突然间心头一震,心里一惊,跌倒在地,当他得知消息后,狗娃冲出课堂,一刻不停地从学校奔到唐秀英的床前,他叫了一声二娘。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他所经历的一幕,唐秀英躺在床上,苍白瘦弱的脸庞好像只剩下一层软皮一样失去了支撑,深陷的眼珠发昏发暗,两眼无神,枕头上落满了头发,唐秀英挣扎着使劲挤出一个不明显的笑容,她多么想回应一声狗娃,可是她丝毫无力气出声,她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此时,她多么渴望自己能再看一眼自己年仅十岁的女儿王秀秀,可是她实在一点翻身的力气也没有,她只好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那满脸泪水的王秀秀,她眼里充满期待和无助。
她终于绝望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是多么想叫一声王秀秀,再抱一抱她,可是她的愿望是多么的奢侈,多么的不现实,她绝望的闭上了眼,那双永远再也睁不开的双眼中一串连成线的泪水滑向了两鬓。
王秀秀使劲地吼着,叫着,可是她吼破了喉咙也唤不醒了。王秀秀抓住那双冰凉的手抚摸着她那冷冰冰的脸失声痛哭,他的哥哥也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了。就这样,这个年仅四十五岁的年轻的生命告别了世界。
持续了四天的葬礼带来的是更大的悲痛,人们为之惋惜,为之悲痛。众人们男女老少扎堆聚在一起,讨论着各式各样的话题,时不时引来几个感兴趣的村民也加入了讨论的行列,你一句,他一句,更多的是对小女孩王秀秀的同情。
“唉,碎娃就是可怜,娃没妈了,没人管了。”
“哦,就是,娃恓惶。”
“唉,没办法,得病的事情谁能说清楚,年纪轻轻地说没了就没了哦。娃也想给他妈看病哩!”
“农村人么,哪儿来的那么多钱看病呀?根本就折腾不起。”
“娃他爸也尽力了,秀英也把罪受了,走了也算‘安然’了。”
“人,最重要的还是命,命没了,啥都没有了。吃好,喝好,只要人好,比啥都好。”
“话对着哩,屋里少一个人,家里一下子就显得冷清清的。”
“我听谁给我说城里有一个人,有钱得很,他妈死的时候,他到银行里换了几袋子硬币。人家把人民币当纸撒哩,撒了一路,第二天,清洁工用小簸箕揽了一路都没有揽完。”
“唉,好嫂子,你看你说的,你跟人家城里人比哩!”
“我就说说而已。”
“秀英屋里可怜,要养活三个娃哩,村上就应该给他屋里弄成低保户。”
“老叔,你瓜了,低保是个啥?你知道不?就是暗地里保护,有关系的人才有哩!人家弄得时候都是偷得弄哩,你见过低保不?”
“就是就是,娃说地对,低保,真正的低保穷人没有用,全让有钱人或者他亲戚用了。”
村民们热情高涨,像谈论国家大事一样,说长道短,有时候争得面红耳赤,把能说的,能想到的都毫不保留地拿出来彼此交流一番。
丧事一件接着一件发生,早已疲惫的村民强打起精神又加入了另一家丧事中,狗娃连续四天的忙活,不停地下跪磕头,两腿发肿,手脚发软,膝盖骨像破裂了一样疼痛难忍。他在家里休息了几天才缓过神,直到第二周星期四下午才去了学校。俱老师二话不说,狠狠地扇了狗娃两个耳光,问他:“你说星期一来,你没看今天星期几啦?这儿得是自由市场,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是不是?”
老师不由分说扇了狗娃两个耳光,狗娃脸上火辣辣地痛,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他知道这几天自己没有来也没有请假,只是让人替他请了假,是自己的不对。狗娃心里对眼前的俱老师很反感,他十分痛恨眼前这个肥头大耳的俱老师不由分说就给了他两个耳光。他擦了擦眼泪,可是眼泪却越擦似乎越多,不一会儿就连成线落在泥土里。
无论怎么俱老师怎么问,狗娃却一句话也不说,他什么也不想说,僵持了几分钟之后,俱老师也没有办法,只是说了一些以后不准无缘无故不来学校之类警告的话就让王好学回教室里去了。王好学只是嗯了一声就朝教室里走去,他站在窗外向教室里望了望正在认真上自习的同学,他并没有回教室,而是跑到教室后面的操场上去,坐在教室后面的台阶上,摸了摸那发烫的脸。不知为什么?从他第一次见到俱老师起他就有说不出的厌恶之感。
他记得那是十月一天的下午,同学们下午来校上课时,一张新面孔出现在同学们的面前,却不是白老师,而是这个肥头大耳、人高马大的俱老师。狗娃很吃惊心里暗暗道:“白老师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俱老师?白老师走的时候为什么连一声告别也没有。”
对于俱老师的到来,同学们也像狗娃一样吃惊,怎么会突然间就换了老师了呢?白老师为啥要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威猛的俱老师,好多学生都非常畏惧,十月多了,俱老师还依然穿着短裤短袖,那高大威猛的身体一走动,那肥嘟嘟的小腿上的肥肉也随之抖动着。狗娃看见也不由得一阵哆嗦。俱老师到来的第一天,他站在讲台上,简单地向同学们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便把学生带到操场上,他告诉学生他以前是体育教室,并且像同学们表演了那毫无技巧的球技。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手中的篮球一脚踢出来好几十米远,直达撞上远处的土院墙时才停下来。
“咋样?”俱老师问着。
同学们欢欣鼓舞,狂吼着,连声叫好。在同学们一阵唏嘘声、大声哇哇叫好和惊叹声中,俱老师对自己刚才向同学们的才艺展示感到十分满意,他脸露欣喜,高兴地让狗娃去捡篮球,不料,篮球却意外地撞上了土墙的蜂窝。他刚抱起篮球便吱哩哇啦吼起来,抱着篮球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过来,俱老师问他怎么回事?王好学说他被黄蜂蛰了,不一会儿,右手便肿起来,一只眼睛也鼓起来,老师也只是笑盈盈地问了他一句:“没事吧!”几天来他只好眯着眼睛看人,老师和同学都笑他。
狗娃坐在操场后面的台阶上,抬头望着天空,那高远的天空,蔚蓝、澄清明亮、纯洁静美,好像一汪通彻透亮的清水,不含一点杂质。
他出了神。
干涩的冷风卷起枯黄的落叶,伴随着泥土向空中飘去,干枯的树枝在借助着风力舞动着,相互碰撞发出吱吱的响声。
他想起了那些和白老师在一起的日子,无忧无虑,白老师和他们一起打沙包、玩老鹰抓小鸡、捉迷藏、猫逮老鼠、玩卡片的游戏。他调皮捣蛋、上课不遵守纪律的行为,白老师总是耐心地教育着他,对他们格外的好,并且很耐心地给同学们讲故事,教他们画画,教他们唱歌,查字典。虽然每次无论什么活动、比赛白老师都不会向着他,但是他觉得白老师是他遇到的最好的老师。他想着白老师的衣着,笑容,白老师曾经刻画在自己脑海里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亲切,甚至老师生气也是那样可爱。现在白老师却不知为什么,无缘无故地不告而别,在他心里留下了疑问。狗娃觉得白老师的离开好像从他的身上挖走了一块肉一样,使他心里时时隐隐作痛。
狗娃想着想着,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他似乎想明白了又似乎没有想明白一样,他也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