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囱里冒着白烟,马棚子是以前客栈热水房修改的,所以这里有个废弃的火炕,一圈子的马在暴风雨来临前便被小二给赶了个好地栓着,空荡荡的就一个男人在忙碌着。
火炕里的柴火在烈火的燃烧下发出噼啪声,
没了钱,小二狗眼看人低,自然不愿意来送热好的开水,所以这一大半夜的,沙三便偷偷的起来,找了个破旧的铁盆,放了水,独自做着烧水的活!
深秋的天气,这水都快结冰了,捧在手里都凉的刺骨,更别说喝进病人的肚子里。
沙三在四周拆了墙,只留下破旧草顶子的马棚子里吹着冷飕飕的风,任那雨珠子飘了进来,打在脸上。
口里呵着白气,搓搓手取暖,看着慢慢滚烫的开水,用破了个缺口的黑碗盛着,一边走一边嘟囔:“连马都不待的破地方,穷苦人的命还不抵畜牲!”
下等房的墙壁上龟裂了一处又一处长长的痕迹,房顶上不是缺砖就是少瓦,寒风与雨水找着空隙,死命的往屋子里钻。窗子被风吹的框框作响,在这寂静无声的夜中格外清晰。
小丫头裹着满是布丁的薄被子,卷缩在雨水滴不到的角落,小身子瑟瑟发抖着,一张秀美的小脸蛋上挂满泪珠,眉头紧皱着,粉嘟嘟的小嘴被牙齿狠狠的咬着,仿佛沉落在一场无法自拔的噩梦中。
“娘亲……娘亲……”小丫头吓的双手紧紧的捏着被子,身体抖的越来越厉害,脸色白的几乎透明,脸上的泪珠子越掉越凶。
沙三端着热水,小心的推开门,生怕惊醒了熟睡中的爷孙二人。
将开了的水放在破旧的木桌子上,刚刚松了口气,身后便传来女孩儿惊恐的尖叫声
“娘亲……”熟睡的丫头突然恐惧的睁开双眼,死死的盯着房顶上破了的大洞,粉嫩如水的小脸上挂满汗珠,尽显如大病一场般的虚弱。
“怎么了?”被小丫头莫名其妙的举止弄的一愣,上下一顾然后用手摸了摸小鬼软软的头顶安抚的笑道:“做恶梦啦?”
小丫头愣愣的看着眼前笑的憨厚老实的大哥哥,眼睛一涩,水汪汪的眼睛里红透一片天,瘪着小嘴一副想哭又极力压制的模样,恍起圆圆的小脑袋,在一眼入目的房间里环顾一周有些不安道:“娘亲呢?娘亲去哪了?”
“呃……”被小丫头突然一问,沙三有些不知所措,眼神漂浮不定良久,才鼓气勇气对上她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
“娘亲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啦,她让我帮她好好照顾小丫头,等她有空就带着好吃的回来看丫头!”沙三呵呵安慰着,满脸喜庆开心的模样,心窝里却苦到极致。
“很远的地方是多远?以前娘亲给我说,姐姐也去了个很远的地方,等过段时间就回来看我们,可是姐姐却从来没有回来过!”小丫头陷入沉思,许久后才抬起头不悲不喜道:“哥哥,很远的地方是不是人们说的天上?”
沙三缄默,看着小丫头越来越汹涌的眼泪,到了嘴边的实话又咽了下去,赶忙一脸正色道:“说什么傻话!你娘亲活的好好的!怎么会去天上!你还不信沙哥哥?那沙哥哥对天发誓!如果沙哥哥骗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眼见这小东西鬼精鬼精的,蒙混是蒙混不过去了,便狠心的咬牙发毒誓起来。
“真的?沙哥哥真的没有骗我?”见男子在她面前发起毒誓,小丫头信以为真,悲伤欲哭的模样一敛,残留在眼角的泪珠还未来的及擦干,便欣喜道
“恩呐!所以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去”望着外面大雨霏霏,呼啸着北风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一脸心疼道。
“不等娘亲么?”小丫头有些为难:“其实我们可以等娘亲回来后在回去。”
“你娘亲还有事,阿灵乖,手上的粮食与文钱都用光了,必须的赶紧回去!要为爷爷着想”知道小丫头的秉性,沙三无奈,只能用出杀手锏。
小丫头虽然还有犹豫,但明显已经妥协,点了点头依了他。
“乖”见她终于同意,沙三暗暗送了口气,将热了的水端过来又道:“晚上冷,喝点热热胃”
阿灵伸出白白的小手,接了过来,喝了两口突然又想起什么,脑袋瓜低的低低的,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般,声音带着颤抖与哭控对着在旁边用干着的草打理地铺的沙三道:“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疲惫不堪独自忙碌的沙三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
“我梦见娘亲死了,跳下了我们来长安城时经过的很深很深的山壑下”
忙碌的身影一顿,沙三拖着疲惫的面容起身走到阿灵的床榻前,温柔一笑道:“阿灵都说了是在做梦啊!况且老人们不都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么?”
“可……”小丫头还想在说什么,但一见沙三那面容,便把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算是信了他说的话。
见小祖宗终于被自己给说服了,沙三一脸解脱的表情,连衣服也顾不得脱,便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而被噩梦惊醒的阿灵却如何都睡不着
“阿灵……快跑……”
就在无梦的小阿灵正对着黑漆漆的窗外发呆时,熟悉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很急切,很飘渺,也很空灵,仿佛是穿过十万大山,来自世界的另一端般。
“娘亲……”小阿灵听出了声音的主人,心下一乐,以为妇人回到了自己身边,在房间左右瞻仰了会,却没有发现自己熟悉的身影,便跳下了床,想去外面看看。
客栈的下等房挨着马秣,是属于房屋最后方,小阿灵将门闩拉开,刚开了个缝隙,便看见一群黑衣人手持刀剑向自己居住的小房间靠拢过来,他们蒙着脸,只露出了眼睛,但阿灵仍然能分辨出那一双双眼睛所蓄
藏的阴冷力量,那不是一双友善的眼睛,本能的,小阿灵仿佛明白了什么,慌忙将门闩插紧,恐慌的跑到熟睡的沙三面前,颤抖不已的伸出小手小声哭喊道:“沙哥哥,醒醒,醒醒,有坏人要来杀我们,醒醒……”
小阿灵是使足了力气摇晃,可对方仍然睡的跟个死猪一样,怎么都叫不醒。
阿灵慌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掉,急急跑到自己爷爷面前叫了两声,结果仍然没有回应。
小丫头吓的瑟瑟发抖,向紧闭的房门瞄去,便见房门的空隙处伸出了一把寒光泠泠的匕首,正小心的将门闩拉开。
小阿灵差点吓晕过去,惶惶不安的躲进了老人的床榻底下,捂着嘴,无力的颤抖着。
厚实的黑色靴子出现在阿灵惊恐的眼睛中,上面出来一阵闷哼与厉刃撕裂皮肉的声响,如雷贯耳,刺激着小小丫头的大脑与心灵。
她知道,爷爷走了,沙三哥哥也走了,去找姐姐与娘亲了……
无助与绝望笼罩着小小丫头脆弱不堪的身体,心被刀戳了一样疼,她在泪眼婆娑中听见爷爷温柔的告别声
:“小乖乖,再见了”
还有娘亲,姐姐,沙三哥哥微笑着向她挥手告别的画面。
“别走……别丢下……阿灵一个人……”
阿灵伸出小手在亲人消失的地方猛抓着,结果却什么都有抓到。
这时头顶上传来焦急的对话声:“还有一个小的!”
“她因该还在这个屋子里,好好找找!”
人生最恐怖最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当你失去最重要的一切后还要孤独的活着。
小阿灵不懂这些,但她知道只要她走出去,便可以见到娘亲了,她不想一个人孤独的呆在这里,她要去找家,那个曾经深深印刻在脑海中最温暖开心的地方。
所以,当黑衣人即将搜查房间的时候,便见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瞪着明亮如星辰的眼睛毫无畏惧的看着他们。
众人皆是一愣,有人却被小女孩的举动逗乐了,他们杀过很多人,无论年龄与男女,该杀的都杀过,对方不是想尽办法的躲避着自己的追杀,就是苦苦哀求自己放过他们一命,今天居然来了个例外的。
从小女孩的身材可以看出,在穷苦人家长大的孩子,能长的这般好,亲人因该很疼她!
“喂,你不怕死么?”黑衣人中,有人问了句,口中满是嘲笑,笑着她的愚蠢。
“你们……杀了我吧……带我去见我的家人”阿灵颤抖着嗓子,恳求道
眼中不是惧怕,不是恐惧,是一种即将与亲人重逢的喜悦与期盼。
周围安静的可怕,从一个小小丫头的嘴里听见这样的话,让这些杀惯了人,见惯了贪生怕死,低三下四像条狗一样在自己屠刀下摇尾乞怜的人一时有些不能接受此时此刻诡异的画面,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你们已经杀了我的姐姐,娘亲,沙三哥哥,不会突然起了怜悯之心,决定放过我吧?”见他们一直没有动手,阿灵微微张唇,吐出本本不符合她这年龄大小的话语。
小丫头语出惊人,再次让黑衣人咋舌。蓦的,空气中再次无声无息起来。
“怜悯?!哼!”有一声冷笑响起,阿灵跟随众人的目光望去,黑暗中那双眼睛很美,却很苍凉,只一眼便差点让她沦陷下去。
他这一生杀人无数,贪生怕死的有,为救亲人甘愿死在自己刀下的也有,为女儿挡刀的更是多不胜数,他何时怜悯过?男人走上前来,抓起阿灵的头发,将她提起来,手中的刀锋对准阿灵的脖子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