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伊始的这一日,天空灰蒙蒙的,细细的小雨斜斜的飘落,将村野田地间的冬小麦洗刷得油绿油绿的。
苏君逸早早的起了床,准备好早饭后,趁跑步锻炼的机会去后院与大伯苏怀琥交代了几句,留下了后院的钥匙,这才回了前面自家家里。
妹子顶着凌乱的头发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直说要姐姐给穿衣服,苏君逸只觉得好笑:“这么大的人了,还非要别人穿衣服。”
忽然乖觉了的妹子,心里却是藏着别的心思,待苏君逸手脚麻利的给她穿上了衣服,弯腰给她系鞋带的时候,她却一脚蹬向苏君逸的胸口,苏君逸灵机一动,愣是拽着妹子的脚,拉她一起向地上倒去。
妹子摔了个猝不及防,做大姐的却哈哈大笑:“你个皮猴子,我就知道没好事!怎么,好玩吧?要不要再来一下?”
欧阳雪莱气吼吼的从地上爬起,双手叉腰:“哼!你欺负弱小,赢得没有风度!”
风度?苏君逸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小妮子,回回可都是你先下毒手的哦,风度是个什么东西?好吃吗?要不要给你来点儿?”
妹子一时无话可回,干瞪了苏君逸两眼,昂首阔步,眉高眼翘的下了楼去。
苏君逸耸耸肩,将皱巴巴的床铺收拾好,关了空调下楼吃饭。
楼下,二伯苏怀珀终于在闭关思过半个月后出来见人了,苏君逸还以为会是苏君逍过来呢,这倒也好,照看狗儿的事可以直接跟他说,毕竟偌大的工厂,多了些狗儿照应的话,总是有备无患的。
秀水村地广人稀,每户人家的前后院加起来都有一百多米长,且后院长于前院,苏君逸划给新厂房后院百分之九十的面积,只留了地窖附近的一小块地空着,正好用来养狗儿。
“二伯,今后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临时的厂房就在你家,由你看着,我再放心不过了。”言外之意还用说,苏怀珀不好好当差的话,可就真是丧家犬了。
别人都劝他努力在侄女面前表现,指不定哪天人姑娘就会心软,与苏君逍商量着将他这个老子的名字添到房本上。
为今之计,也只好这般委屈求全了。他的身形仿佛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佝偻了不少。媳妇娘家的兄弟,将他好生斥骂了一通,要不是最后苏君逸把村里说得上话的老人都叫来了,那祸事只怕还会进一步扩大。
对这个恩威并施的侄女,苏怀珀没有胆子去忤逆,他懦弱了十几年了,习惯了。
听苏君逸礼貌客气的说着话儿,苏怀珀这才稍稍缓解了心中的紧张,勉强拉扯肌肉露出一个笑脸,引着一众大狗小狗去了,临走,苏君逸塞给他一笔款子,说是大小狗的生活费。
农村的狗,哪里用得着什么生活费,东家剩点饭,西家拣点残羹,好对付的很。苏怀珀却知道这是苏君逸变着法子帮衬他家呢,一张老脸有点赧然,最终他愣是点点头咬咬牙走了。
“老小孩了,不经风雨怎么可能长大呢?可是有人一辈子都愿意缩在壳里不出来,有人要千呼万唤始出来。”自言自语着,苏君逸转身去吃早饭。
欧阳雪莱伸出手,直勾勾的盯着她:“你钱多?给我点?”
“一边儿去。”苏君逸头也没抬,直接驳回了妹子的要求。
妹子不高兴了,拉下小脸,撅着小嘴,绝食抗议。
抗议你妹!苏君逸在心里骂一声,自顾自的据案大嚼。
一个小时后,姐妹二人收拾妥当,苏君逸在家中左一声右一声唤遍,仍不见黑豹的影子,只好带着妹子走了。
等公交车摇摇晃晃的在学校门口停下,苏君逸拽着妹子去了校门口的一处学区楼。
房子是买下了,但里面的设施却还不齐全,偌大的屋子里只得一张双人床,一张写字台,一个双门衣柜,再无其他。
“等周日再慢慢添补家具吧。”苏君逸说着放下了行李箱及手提袋,再看妹子那疑惑的神情,知道最终还是疏忽了妹子自己的心意。
于是她拉开窗帘,叫昏暗的天光透进来些许,转身瞅着妹子:“小妮子,我还没问你,在这里借读,你愿意不?手续都给你办妥了,要是不愿意,趁早说白,省得我浪费那笔吓人的借读费。”
“你就忽悠我吧。借读费你都交了,还想要回来?”欧阳雪莱跳上床,跟小狗占据地盘一般宣告主权,“这chuang归我,你自己想办法睡觉吧。”
这是变相说自己愿意留下了?苏君逸扶额,却也懒得跟她争这些没用的,只好背上双肩包,丢下雨伞及备用钥匙给妹子,作势要只身出门去。
岂料一秒钟前还耍赖撒泼的小丫头,闻声急忙从chuang上飞身下来,俯身捡起雨伞,背上新买的书包,紧巴巴的跟在了苏君逸后面。
“干嘛?要做跟屁虫?”想走,走不得,衣角叫妹子死死的拽住了,苏君逸只好停下。
妹子头一昂,不屑道:“切,要不是看你可以当个长期饭票,谁要跟你?”
嘿,倒也直爽,头回见到吃白食吃得好像是赏脸给对方似的,啧啧,脸皮厚到这种境界,也是本事啊。苏君逸笑笑,任由妹子拽着,反身锁门,下楼。
校门口车来人往,灰蒙蒙的光,使苏君逸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要在前两日问她为何甘心将这小祸害带在身边,她也许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此时此刻,看着闹哄哄撑着伞来报到的人群,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看看,哪个校友的身旁不是跟着父母或爷爷奶奶,以前她也是自己来报到不假,但是那时候她确切的知道,在离此处一个小时车程不到的毓秀镇上,有着她的亲人,不管是爱她也好,冷淡对她也好,他们是不会离去的,真有大事,也是会护着她的。所以那时候的她,与这些被亲人围拢着的校友们并没有大的区别。
父母跟子女,小打小闹的不和谐可以有,真正的血海深仇却指定不会有,因为,再冷血的人,轻易也不会将子女逼上死路。
且看电视或小说中,那些为了爱情,与亲人要死要活的耍泼的人,那是真的胆肥心辣,且问,若是他们的父母亲人不在了呢,还能跟谁去闹?还有谁会拼着叫他们咬牙切齿的恨上,也要阻止他们明珠暗投?
到底是因为,知道身后有着可靠的退路,有着至死也不会出卖他们的父母亲人,所以,才敢恃宠而骄的撒泼。
可是她呢?她会有这么一天吗?从前不会,因为她持重隐忍,今后不会,却是因为没有了那样做的资本。
雨伞在视线里密密麻麻的铺展着,苏君逸眼角湿润,搞不清楚到底是细雨霏霏打湿了眼眶,还是心中涌起无限的悲凉,导致刻意压抑的苦水终于从心底泛了上来。
原本吵吵闹闹的妹子,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安静的看着大姐飘忽的眼神,不再闹腾。
就那么痴痴的站在一街之隔的学校对面,苏君逸混忘了自己还有事情要做,要到有人从她身侧经过,并狠狠的擦了下她的手臂,她才回过神来。
苏君逸怔忪间,一把雨伞歪歪扭扭的升上了头顶,却是妹子踮着脚在给她打伞呢。
心里没来由的散开一阵暖意,苏君逸笑笑,接过歪三倒四的雨伞,拽起妹子的小手:“走,先送你去学校。”
“小学也是今天报到吗?”妹子不解。
“嗯,滨江市是著名的教育圣地,市区的这一片名校云集,除了应考那一届的开学得早,所有学校的其余年级,都基本是同一个日子开学。”大手拉小手,坚定朝前走。
苏君逸让妹子进的是学区内最好的一所小学,借读费什么的,她倒是没有太心疼,就当给母亲尽孝了,毕竟这也是母亲的骨肉,选这里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是,这座小学与她所在的高中是一脉相承的,加上初中,并称滨江三雄。
如果哪个学生的学生时代能将这三所学校都上过,那一定是极其为人所称道的。
这三所学校看成绩,也看背景,有本事的凭本事上,没本事的凭爹妈的本事上。
欧阳雪莱的成绩,苏君逸倒是打听过了,这个跟着欧阳文凯四处游荡的小家伙,指定是上不了台面的,因此她爽快的送妹子走上了金钱铺就的道路。
与班主任如此这般的联络一番感情,苏君逸将雨伞留给妹子,临走,还是不放心,终是握着妹子的手好生威逼利诱一番,这才顶着蒙蒙细雨走了。
一路上人海如潮,苏君逸有些麻木的随着人群向前涌去。
微雨燕双/飞,燕子该归来了。
道边树枝上有着大小不一的空巢,春天就要来了,日子总会明媚起来的,等着春雨一过,燕子们就要从遥远的南方回来了。
枯树枝头立着些就着细雨洗刷羽毛的麻雀,苏君逸笑笑,都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可是,鸿鹄又安知燕雀的坚守?
这么冷的天,燕子执着南飞,麻雀独傲寒冬,谁说不是另外的一种气节呢?
如果可以选,那她就做在这细雨斜风中鸣唱的麻雀吧,不管寒冬如何料峭,坚守过去了,定可在来年春日暖阳中自在飞翔。
飞得高,还是飞得低,原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只要身心自在,只要不失本心,只要量力而为,就都是值得尊重的。
街道上人群逐渐零散,被雨水打湿了头发的苏君逸已经回到了熟悉的课堂上。
到了正午时分,阳光努力的冲破了乌云,烘干了云里的湿气,天地间晴日暖风微微一拂,苏君逸的头发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