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苏君逸已经醒来,窗外雀鸟高歌,像是召唤春的到来。
恍惚间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压着,伸手一摸,原来是另外一只大手,侧转头一看:周亦铭的睡姿也太别扭了些,压在身下的手无处可放,只好支起来托着脑袋,另一只手则搭在了她的头上。这是……怕她跑了吗?
昨晚内心起的变化叫她觉得心慌,泪流之后便什么也不想就那样睡去了,此时才有心思慢慢琢磨自己是不是只是一时昏了头。
右臂撑床坐起,她看着微光中酣睡的这个男人,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一下。将滑落到她膝盖上的手掖进被中,又将被子往身侧那人身上拽了拽,她这才转过身去准备下床。
正要站起,腰部被一双大手紧紧环住,那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婉宁,别动,就这样让我搂一会。”
“嗯……”她便真就不动了,任由身后的男人撒娇一般凑过来,直到她手一放低就能触摸到他的头发。
客厅里传来脚步声时,漫长的对视终于结束,周亦铭松开手起身帮病号穿衣服。今天要去例行检查一下她的左臂,再晚了就耽误正事了,因而他的动作出奇的利落,且这利落中又有着无限轻柔的小心。
“来得及吗?在中午的时候赶回来?”想起与柏云的约定,终是不放心的多问一句。
“到医院不过也就十几分钟而已,若是今天只到毓秀镇踩点看看的话,应该是来得及的,只怕到时候如果有什么变故的话,要不——”
“那我叫慕容昊帮我带张字条给柏云她们吧。”被人伺候着穿好衣服,她似乎开始适应这样被宠溺的生活了。
周亦铭的手给她扣完领口的暗扣后,顺着衣领子滑到了她的脸上,这一次她不曾有回避的打算,反倒是就着他的手蹭了蹭以示回应。
匆匆撕下一张纸来。刷刷写下要交待的话语,她将字条交给一脸不情愿的慕容昊,礼貌的说:“拜托了,这对我而言很重要。请你务必带给柏云。”
感情是需要经营和维系的,再好的姐妹情谊,也会有不快产生,也要她小心谨慎的去挽回。
所以说,重感情之人都活得很累吧?大概是的。只是那种被浓浓的情感沐浴着的幸福,也是薄情之人所体会不到的。所以累一点,倒是很值得的。
她与周亦铭的感情,就在这样不正经的节奏中正式开始了。一旦心扉被开启,她想大概自己再也不愿意合上了吧。
这个男人,还真是蛮横得可以呢。如果他稍微君子一些,稍微谦逊有礼一些,就像谢良生那般小心着不去触她的逆鳞,也许她和他的关系就不会如此进展神速了吧。
因而,走在小巷中的她。第一次正经打量起周亦铭来,并初次产生了类似“这个家伙会不会是个腹黑的坏男人啊”的感悟,不过这时候她还不知道“腹黑”是个什么概念,只是本能的觉得自己是被这个男人骗倒手的,且这骗术十分高明呢。
算了,骗就骗吧,有人骗她的财。有人骗她的名誉,这个人骗的是心,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容易也最容易被骗取的东西了。
如果被骗之人无心,那便是最不容易被骗取的;可如果被骗之人有心,那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怨得不得别人。
她。显然属于后者。也许那一日鬼使神差的给他买下棉衣的时候,她已经不自觉的想要向他靠近了吧?
摇摇头,不去想了。车门已开,高大的车身使得她几乎不用怎么弯腰就坐了进去。话说回来,今天似乎还没有看见小影呢。正疑惑着。车子已经向医院驶去,她只好暂时按下心中的疑惑。
到了医院,石膏被拆去,主治医生仔细的给她上了活血化瘀的新药,又给他重新照了x光,发现骨缝的愈合度还算乐观,便给她将石膏重新上好,又将下次例行检查前的药给开齐,嘱咐了几句叫她回去了。
黑色的大车在初升红日的照耀下,一路向毓秀古镇奔去。
在车上给老李打了电话请假,办完最后一件挂心的事,苏君逸斜靠在椅背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景色出了神,以至于周亦铭喊她指示方向时她还在胡思乱想。
“哦,前面路口左拐,到右手边的第一个大桥那里右拐,过了桥就能看见了。”指示的是去老中学的路,说完她一想到此行的目的,一颗心不由得雀跃了起来。
初春的校园里肃杀一片,只有花坛一角的迎春花正恣意盛放,使得灰扑扑的校园里有了那么一丝生机。
盛夏时的杂草此时均已枯萎腐烂,此时地面上留着的多半是些根茎壮实的草根,走路时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就会被绊倒。
周亦铭牵住苏君逸的手,叫她尽量走边上,两人仔细的将荒废的校园看了又看。
“当初一个年级也就六个班级,五个普通的,一个精英班,这么一来就有十八间教室,加上每个年级单独一间办公室,以及校长室、图书室、音乐室等等,一共是三十一间教室。多出来的那个‘一’,当初是由学校里的一个任课老师自己建了当小卖部的。”边走边介绍,苏君逸俨然东道主一般。
顺着解说看去,周亦铭不时点点头:“这片校舍还不错了,只是那边角落里的一排小屋子是干嘛的?”
“啊——瞧我,怎么才一年半没来就傻了,那个是当时留给初三的优等生住宿的,考前冲刺的时候大家一般都熬夜到很晚才回去。考虑到每个学生的家庭情况各异,还不如学校清静,校长便辟了那一处建了宿舍。”苏君逸说着,似乎是有万千感慨,便引着周亦铭往那里走去,“说起来,我从来没住进去过呢,那时候班上的尖子生都忙着抱团,只有我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你爸妈不让你住校?”紧紧了手中的小手。周亦铭在校舍前站定。
沉默了片刻,苏君逸叹道:“我妈生性要强,觉得住校等于在说她不能给我提供好的学习环境,一气之下到学校来找老师理论了一番。所以尽管那时候的校长有意让我留下。却还是留不得,只好叫我走读。刮风下雨的,再晚也要往回赶。那时候陪着我的是小宇哥,要不是他做了那糊涂事,我也不至于绝情到不想再见他。”
提到故人,她那尚未结痂的伤口又隐隐作痛,她不解的看着周亦铭:“呐,亦铭。你们男人的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呢?我不懂,小宇哥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要不是你帮我查出来背后真相,我恐怕连原谅他的勇气都不会有。”
什么?原谅?周亦铭浓眉一挑:“那么混账的做法。你还要原谅他?”
看着身边人醋溜溜的样子,苏君逸失笑:“你想哪里去了,我是说私下里原谅他,不再跟他计较了,毕竟没有给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我是不会去找他的。也不会让他知道我已经不生气了。这么冷着他,好叫他时刻警醒,有些事是做不得的。”
尽管听到了还算合理的解释,周亦铭的周身却还是散发着暗黑的气场,低气压在两人之间无声盘旋。良久他才开口:“这话我不想再听到,你要是对别人都那么宽容,我有什么理由一直压抑自己?”
啊——原来是在生这样的气。看来以后绝对不能在这位周叔叔面前提别的异性了呢。无奈的她嘴上却得理不饶人:“那你跟他又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说着一把拽过来苏君逸,却见她忽然瞪大了眼指着校门口的方向,已经上过一次当的周亦铭哪里会就范,偏偏身后响起一声粗刮难听的咿呀声。
松开手抬起头,一个穿着奇怪的人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此人顶着鸡窝头,上身着一件褶皱不堪、勉强能看出来款式的西装。看上去穿的极其单薄;下身却着肥大的棉裤,且那裤子已经破了很多窟窿,露出了里面已经发黑的棉絮;脚上一双看不出颜色的棉拖鞋前端,露出两根指甲奇长的脚趾。
伸出那树干一般干枯的手,鬼一样的男人向周亦铭这里扑来:“儿啊。你可回来了啊。”
含糊不清的方言,周亦铭听了直皱眉,苏君逸却大喊一声:“亦铭,快跑!”
周亦铭哪里肯独自离开,不由分说抱起苏君逸,向停车处奔去。
身后的老男人又追了过来:“儿啊,你可回来了啊。”
惊魂甫定的苏君逸在车上坐好,向后看去,见那老傻子就要追上来了,就在这时发动机咆哮起来载着她离去。
指挥着周亦铭往古庙方向驶去,心有余悸的她终于说起那个怪人的来头:“那个人是疯子,怎么疯的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大约十年前,他的儿子是这个中学的教师,平时西装革履的,却在某个雨夜糟蹋了一个女学生。事发后投河自尽了,就在校门口的那个河里。那之后刚刚那个人就疯了。我们上学的那几年有门卫看着还好,没怎么让他进学校骚扰学生。如今学校荒废了没有人看顾,难怪他会无所顾忌的闯进来。”
“这么说来,这块地要不要还得慎重。倒不是说要考虑迷信之类的人吓人的说法,只是我觉得这里到底是农村吧,女人们没事的时候不是都爱家长里短的,到时候你的公司就热闹了,谁还有心思好好做工?”周亦铭叹息间看着后视镜中远去的校园,当即排除了这块地皮。
“要是有别的合适的地方,我也不愿意用这里了。先去第二处看看吧,前面左拐上大路,过了古庙后前行三个十字路口后再左拐就是了。”指示的路线有点绕弯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不这么绕着走,那就只能选择土路了,土路颠簸还是算了。
车子很快停在了一处造型诡异的建筑群前,一栋楼横着,两栋楼竖着。顶端造型有点仿欧式,带着圆圆的尖顶,可是主体却又是四平八稳的火柴盒状。再往下看,每栋楼的底盘都砌着高高的石阶,不伦不类到了极致。
看着周亦铭那一脸开了眼界的表情,苏君逸笑笑:“怎么样?没想到穷乡僻壤的江北,也有能叫周大律师大跌眼镜的建筑吧?当初那两个从土鳖暴富成土豪的人,一会儿说欧式的好,一会儿说仿宫殿式的好,一会儿又改主意说要建好了出售,要造成民居那样的,很是折腾了一阵子。”
绕着三栋空荡荡的楼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周亦铭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却问:“这楼再怎么不堪,也不至于一点商业价值都没有,怎么会这么一直空着的呢?你们镇上管事的人不会都长着猪脑子吧?”
“那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其中一家的后人在镇政府任职,另一家的好像依然在道上混。可能是互相扯皮吧,所以才干脆空着了。”仔细想想个中关窍,说不定还真是这样的。小市民心理大多如此:你不让我发财?好,你也别想有好处得!
点点头,周亦铭拉住苏君逸在楼间空地上站定,抬头看着眼前的三栋楼,忽然奇道:“咦?你看!中间那栋楼下层、最右角那间屋子的窗户是开着的。”
“哦?”难以置信的向前走出几步,果然瞧见了一扇半开着的窗户,隐约还能瞧见屋内似乎有人影在动。
“过去看看?”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两人相视一笑,携手绕回大楼正面,去找那可能的住户了解情况。
苏君逸负责用方言喊门,周亦铭则掏出大哥大,将事先被他叫来帮助苏君逸拖延族人的那个弟兄喊了过来。
半个小时后,一个威武雄壮的大汉走了过来,被拒之门外的苏君逸茫然看了眼来人,只听周亦铭冲那人挥挥手,道:“彭梧,那边怎么样了?”
“都办妥了周哥,就是那家人也忒他奶奶的小心眼了,着实为难了老弟一番,非要拿出证据,证据他奶奶个拔辣的!拳头就是证据!操他老母的!”说话间看到一旁站着的美女,壮汉回头看向周亦铭,“周哥,这位可就是新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