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会……怎么办……”
童昱晴听到卢敬鹏竭尽全力压制的颤抖声音,看着他愈发苍白的面色,再添一剂猛药,“你不是你父亲最疼爱的儿子,他为了保住他在蒲西来之不易又摇摇欲坠的地位,大可以不要你这个儿子,而你大哥则铲除掉了眼下最有力的劲敌,你说你是不是你大哥的好弟弟,就这样乖乖地把自己的脑袋送到他的铡刀之下?”
童昱晴就这样轻快地将一段段冰冷的现实摆在卢敬鹏的面前。卢敬鹏明明知道童昱晴是在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可他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因为他与大哥之间的确没有多少兄弟之情,不能祈求大哥在父亲面前对他“口”下留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让我放了你,顺便还要挑起蒲西内乱。我承认我的确无法拒绝蒲东未来督军夫人的帮助,我们来谈谈条……”
卢敬鹏话没说完,房外突然传来打斗声。卢敬鹏再次握住童昱晴的脖颈,不过这次他却在童昱晴的耳边低语:“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我全身而退,你若同意,我也让你毫发无损如何?”
童昱晴飞快得砸碎桌上的高脚杯,又用碎片在卢敬鹏的手臂上一划。
“你干什么?!”卢敬鹏疼得大嚷。
“我记得送我到这来的那个人是你父亲身边的得力副将杨濯,现在让你的人放一个远军将士进来,我让他们全力攻击杨濯,却不致死。他随你父亲征战多年,深得信任,他都应对不了的局面,你一个刚入沙场不到两年的人又如何应付呢?我想他会为你说句公道话。至于你身上的伤,该说我狡诈就说我狡诈,该说我恶毒就说我恶毒,这就不用我教你了吧?还有,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大哥若是今日还不能回转白家的心意,那这就注定是他在你父亲面前的大罪,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卢敬武听着童昱晴的部署,愈发觉得她心思缜密,不好对付,可是如今的情形已经不容他深思,只能按她说的去做……
蒲炘州南境最大的出海港口,横跨蒲东、蒲西两地,是历代蒲东、蒲西督军的必争之地。因为必争,所以谁也不可能真正争到,这个港口就渐渐成了蒲炘州境内一处微妙所在。既然双方为此大打出手不能解决问题,那么就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家共同推举出一个第三方,维护双方各自的利益,又不至于引发争端。白荣海就是裘卢两家最新推举出的“掌舵人”。原本是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可是这云淡风轻的美景总是转瞬即逝。
八个月前卢敬武奉父命到白家湾护送一批军备物资入金都,恰巧碰见裘泽远的部下,两人言语不和吵了起来,双方的随从更是剑拔弩张,但终究是看在白家的面子上各退一步。
那天正赶上大雪,车在路上走得极为艰难,正当卢敬武心烦意乱之时突然有一个人倒在了车前,惊得他以为撞了人,赶忙命人下车查看,却发现是一个心智不全的人滑到在地,他一气之下命手下将那人暴打一顿,扔在路边。
可他万万没想到被自己下令重伤的是白荣海的胞弟白荣川,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白荣海竟然因此与他们卢家断绝了往来。当他得知白裘两家即将联姻的消息时,恨不得将府中所有的器物砸个粉碎。父亲倒是显得比他从容镇定得多,当即命他携厚礼去白家致歉,可他连白家的大门都没进去。此后父亲动用在白家湾的各种关系,在白荣海面前把软话好话说尽,却没有任何效果。就这样,事情拖延到了今天,白乔煊就要来邺津议亲,他们也决定做这最后一搏。
卢敬武知道时间紧迫,必须赶在天亮之前了结此事,但又怕在邺津行事被人发现,露了踪迹,所以选在距离邺津三十里的一片荒地给白乔煊下最后通牒。
和童昱晴一样,因为不见光线,白乔煊在卢敬武打开车门的时候很不适应周围的光线。等他能视物时,卢敬武已粗略地布置好一桌酒席。说酒席都是好听的,其实只有一桌一壶两杯,连座椅都没有,只能席地而坐。
“白公子,这一日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了,晚上你本该有美酒佳人相伴,却让我带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是我对不住你,来,我先自罚三杯!”说着卢敬武就举起酒杯连干了三杯。
白乔煊知道他肯定还有后话,索性沉着脸闭口不言。
“几个月前手下几个不长眼的东西误伤了你的叔父,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在此向你赔罪,望你们白家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这些跟我一样有眼无珠的东西吧。我再干三杯。”卢敬武赔着笑脸又喝了三杯。
白乔煊扫了一眼被拖着跪在自己身旁的几个人,打着马虎眼:“卢少爷此话说得奇怪,我们白家只是蒲炘州中的一个小商户,怎敢怪罪督军大人的手下?难道这些兄弟贵体有伤,那可实在不是我们白家所为,请卢少爷明察。”
“白公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别说这帮畜生现在还好好的,就是你真把他们的腿打断,我也绝不敢有二话。我的意思是不要为了一个误会,坏了我们两家的关系。我们卢家讨不到好不说,你们白家不是也断了一条财路吗?其实这道理你们也都明白,今天晚上就给我一句准话,要怎样你们才肯对我们重开港口?我们出比裘家高双倍的价钱?要不行三倍?五倍?或者你说多少都可以。还有我再从蒲西找最好的郎中,到贵府照顾你叔父。还有今后你们白家的……”
“卢少爷,卢少爷……您也太看得起在下了,家中父亲犹在,哪里轮得到我做主?”白乔煊适时地打断了卢敬武。
“白公子这是谦虚了,你是家中长子,又帮你父亲料理了几年公务,这些年令尊什么事不要找你商量?”卢敬武呵呵一笑。
“既然您知道乔煊在家中的地位,当然也能猜到断绝和你卢家的关系,乔煊是支持父亲的。”白乔煊说这话时直视着卢敬武,仿佛丝毫不担心自己现在的处境。
卢敬武眼中风云几变,但脸上的笑容未变,“白公子年少气盛,看问题总是那么草率,再好好想想,态度是可以转变的嘛……”
白乔煊仍然盯着卢敬武,眼神丝毫未移,斩钉截铁地说出三个字,“不可以。”
卢敬武脸上的笑意未减,只是缓缓站起了身,白乔煊也随他站了起来,两人彼此注视,谁的视线都没有游移。
僵局还是由卢敬武打破:“既然如此,那……”
白乔煊那仿佛凝住的视线突然向卢敬武的右后方转去,这让卢敬武本能地警醒,拔出腰侧的手枪向右后方指去,却发现除了在四周巡视的天军什么都没有。须臾之间,他感觉小腿处倏的一下,这才明白自己中了白乔煊的计,不过此时反应过来已经迟了。白乔煊在他转身的瞬间已经拔出了他藏在靴中的枪,将枪口对准了他。
周围的天军见状连忙围了过来,纷纷枪指白乔煊,空气冷凝到了极点。慢慢地,卢敬武转过身,眯着眼睛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白乔煊,忽而仰天大笑:“小子,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不过也对,能够怂恿自己父亲倒向裘氏的人,应该不是泛泛之辈,不过你以为凭你,就能杀得了我卢敬武?还是你以为像现在这样,以我为质,今晚就能逃过一死?”
“他什么都没以为,卢敬武!”一个醇厚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却覆盖了整片荒地。
卢敬武被这声音惊了一下,不过片刻就恢复镇静:“裘泽远?”
“是我,我已在此恭候多时了。卢敬武,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今夜你放了乔煊,我放你回你的蒲西,绝不在路上为难你;第二条,你不放乔煊,我们在此决一死战。我给你一炷香时间考虑。”之后再无声响,只余秋风打落叶的声音,格外荒凉。
卢敬武只觉心惊肉跳,裘泽远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他显然对自己的到来早有准备,就算听到他的声音也无法判断他人身处何处。派出去的探子到现在还没回来,他也无法得知裘泽远带来了多少人马。还有既然连自己的行踪裘泽远都了如指掌,那三弟敬鹏很可能也被他发现了。他如今的处境如何……
片刻之后卢敬武明白,自己如今已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我放白乔煊,只是我弟敬鹏现在还……”
“不急,再等等,他们快到了。乔煊,去替我尝尝蒲西的酒如何?跟我们蒲东的比味道如何?”
白乔煊哑然一笑,老爷子还真有闲情逸致。不过既然是未来岳父大人的吩咐,他还是要遵从的,于是他举起刚刚在桌上他动也未动过的杯子,饮尽了杯中酒。
“回督军大人的话,这酒是好酒,香浓醇冽,不过这酒杯似金非金,似铜非铜,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就算是琼浆玉液盛在这酒杯里,都会跟着变成凡品。”
白乔煊此言何意裘泽远和卢敬武心里都清楚,只是如今一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人心急如焚,谁也没有再说其他。这反倒让白乔煊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自己方才的答话是否合裘泽远的心意。不过没等他思忖多久,卢敬鹏就到了,只不过是用一个麻袋装着,被人扔到了卢敬武旁边。
卢敬武既惊又怒,奈何此时实在没有足够的力量与远军对抗,只能忍气吞声。
随卢敬武一同前来的副将壮着胆子上前解开麻绳,将卢敬鹏放了出来。
如众人所料,卢敬鹏脸上的颜色甚是好看,被拿掉嘴里塞着的破布后骂骂咧咧地没让人听清楚一句话,不过大意还是可以领会的,是在骂裘童两家奸诈。这令在场的远军将士忍俊不禁,也令在场的天军将士连大气都不敢出。
“滚吧!卢敬武,天就快亮了,你最好快点儿,天亮时要让我发现你还在我蒲东境内,兵戎相见,就不是我的过错了。”裘泽远的声音又回响起来。
天亮之前?怎么可能?他们一行人乔装打扮从金都到邺津一共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卢敬武冷静地想了想,乔装打扮行路的时间要比逃命的时间多上太多,如果没有路障,而且只是离开蒲东境内,五天时间应该就可以。可除去今晚仅剩的时间,他们这五十人还要抵御远军五天四夜,只怕就算平安回到蒲西,这五十精锐也会损失殆尽。卢敬武狠狠地咬了咬牙,下令立即撤退。
待卢敬武的人走远之后,白乔煊被一名军官请上了车,往邺津方向驶去。
白乔煊心中疑惑,不知裘泽远如今身在何处,却又碍于身份不敢询问。坐于副驾驶的军官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开口道:“白公子,天色已晚,督军命我先送您到驿馆歇息,明日午后他会派人为您接风,晚间将于督军府正式宴请您。其他事宜白公子就不必挂心了,督军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多谢将军提醒,将军贵姓?”
“白公子客气了,免贵姓严,名秉志,是督军的贴身副官之一。此次您在邺津的衣食住行都由我来安排,您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命我去办。”
“如此就有劳严兄了。”白乔煊此时身体疲惫不堪,心神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在没有试水之前,远军的军事安排还是先不要过问的好。这次他为了维护白氏的尊严建议父亲暂时断绝与卢氏的来往,对于这个决定,他在心里并不是没有犹疑,但毕竟裘家刚刚救下他唯一的叔父,于情于理,此时站在裘家的阵营都更合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