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枫毅回过身来就见女儿在身后等着自己,不等他出言拒绝,童昱晴便双手合十,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娇声央求道:“这件事绝不是我和白乔煊能处理的。如果您听完觉得我们能处置却来打扰您,您怎样罚我,我都没话说。”
童枫毅白了女儿一眼,“去书房说吧。”
都说女人的脸色就像天气一样善变,童昱晴比天气还要善变,软语相求的可怜瞬时就变成眉开眼笑的讨好。
其实童枫毅根本没想为难两个孩子,今天见到他们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准备问个究竟。这些日子对他们的请求视而不见,一是为了锻炼他们的处事能力,二是磨练他们的耐性,三是自己终日“不务正业”的样子必须通过他们的忙碌焦灼透露给某些人。
事关财政司机密,童枫毅除了锁上房门,又将显少使用的铜门放了下来,铜门左下方是一个小型的传音器,用来确保房内的声音不被外面任何人窃听到,并且便于外面的人在紧急情况下将消息传递给房中人。这道铜门是他父亲那辈开始使用的,原本设于旧宅书房。重建新楼时他最头疼的就是这道铜门了,铜门嵌于天花板内,纹路复杂,机关精巧,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不可能完好无损地摘取下来。他不得已只能放弃原有的那道铜门,重新取铜铸造一块新的铜门。新铜门由他亲自设计,并没有采用家族族徽——上古四大神兽之首的青龙,而是以两柄对称的灵芝式如意为主要构图。因为并不是真正的如意,没有纯银鎏金、蓝宝石、碧玺、珍珠这些材料点缀,这柄如意无论远观近看都不够璀璨耀眼,但是以铜铸成的如意却比那些华贵之物更加牢固朴实。色泽暗淡的物件一般都不讨小孩子的喜欢,当时童昱晴和童昱晧都不大喜欢父亲的设计,只有何彦君觉得这两柄如意十分讨喜。
不过如今童昱晴倒有些理解父亲当初为何坚持不采用那些装饰。一来铜门并不常用,无需过多装饰。二来修建铜门的用意是为了在紧急关头启动铜门到房门之间的机关,除掉擅闯者,保住机密,那些装饰在关键时刻非但无用反而碍事。
待童枫毅锁好铜门,童昱晴已经沏好普洱茶,乖乖地等在座位上。
“父亲,我和白乔煊已经查出了藏在司中高层里的叛徒,就是……”
童昱晴刚要说出贼人的姓名,童枫毅便摆摆手说道:“说话没头没脑的。什么高层里的叛徒?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有过问司中事务,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您真的只是带母亲和小晧游山玩水啊?就一点都没有关注财政司里的动向吗?”童昱晴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童枫毅没好气地嗔道:“不是告诉你们我在休假吗?好不容易偷闲我怎么会浪费时间去查司里的事?”
无言以对的童昱晴只能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给父亲讲了一遍。
“虽然刘振宁处事很谨慎,并没有派直系下属去安顿那些人,但我们还是查出了他管家送信给他内兄的踪迹。乔煊说这么多人,这么大的事情,奸细不可能托不相干的的人去安置,所以对各位高层的亲信也布控了。这刘振宁也算是小心翼翼,他内兄并不是邺津的豪门望族,如果不是我们布控严密,对与八位高层有关人等的所有行踪都不放过,他光明正大地通过妻子给内兄送去一封家信,任谁都不会想到是为了安顿这些人。”
“你们是何时查出刘振宁送信的?”
“昨日上午。我们也是在今日刘振宁内兄及内弟分头接转那十几个人时才发现的异样。父亲放心,我们的探卫处事谨慎,并未被他们发现。”
“昨日上午……”童枫毅阖眸把玩着左手拇指上的玛瑙玉戒,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童昱晴见父亲出神,连唤了几声,却不见童枫毅有任何反应,不得已只好轻轻推了他一下。童枫毅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既然你们已经查出刘振宁,那就将他逐出财政司,赶出蒲东就是了。这还需要来问我怎么做吗?”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可乔煊却提议我们先假装没有查到他,一来刺探他背后还有没有更大的鱼,二来可以通过他给卢天胜那边设下迷魂阵,传递假消息给他们,让他们自食恶果。等利用完他,再逐他出蒲东。我认为乔煊的主意甚好,就想先留下刘振宁。您认为如何?”
童枫毅深深地盯了女儿一眼,“一进门就乔煊长乔煊短。我是要你们二人共同代理司长之职,不是让你给他当副手,也不是让你来当他的说客。自己一点主见也没有,一出问题就来找父亲。忘了我两年前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面对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童昱晴自责地低下了头,不敢与父亲直视。
“女儿不敢忘记父亲的教诲。您说您和母亲不能陪伴我一生。您破例让我进入财政司,是想让我日后做一个能够自食其力的人,不像寻常女子那样一生只能依靠父亲、丈夫和儿子。”
每当童昱晴不堪重负之时,身为父亲的童枫毅心底深处都是一阵阵地抽痛,但想到蒲东和童氏的未来,童昱晴注定要背负家族的荣辱,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责任和使命。血脉未必是这世上最重要的联系,却一定是这世上最难以摆脱的牵绊。如果他在世时她都难以承受,他不在了又有谁来护佑这对姐弟?现在自己赋予她荆棘,总有分寸在。若来日他人为难,即使是生死之搏,她也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
童昱晴不知父亲的心思,只见父亲的脸上仍是乌云密布,接着说道:“凡事以童氏利益为念,以蒲东大局为先。女儿一直谨记于心,律己言行。”
“既然没有忘记,就该知道怎么做。乔煊有更加严密妥帖的方法,你放手去做便是。日后再问我这么有欠思虑的问题,看我怎么罚你!”童枫毅疾言厉色,半分心软的心思也未流露。
童昱晴知道生活中父亲为人疏朗豁达,工作中却是雷厉风行。自己方才犹豫不决的态度的确犯了父亲的大忌。她不敢再有所迟疑,便压下心中的恐惧,出言道:“父亲,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是我和乔煊所疑虑的。刘振宁是两年前经叔父引荐审核,由您批准进入财政司高层的。当日安排监控时我出于叔侄之情并未对叔父布控,如今想来……”
童昱晴再说不下去,今日确定刘振宁是奸细时,她拦住了想要去查探刘振宁底细的白乔煊,因为她清楚地记得,两年前她进入财政司后参加的第一次例会,就是为了欢迎刘振宁召开的。也因为是第一次参加例会,她对会上的一切都具有强烈的好奇心,将那里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当然也包括刘振宁的履历。
“放肆!你叔父为蒲东立功之时,你还不知道蒲东是什么呢!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后辈去质疑一位功勋卓著的长辈了?这不会又是那个白乔煊的主意吧?!”
童枫毅疾言厉色,这不禁令刚刚受过一番教训的童昱晴又是一阵心悸。慌乱之下她想也未想便出言道:“父亲误会了,这次不是乔煊对叔父心有疑虑,而是昱晴自己思虑不周,错怪了叔父,请父亲原谅。”
“罢了。现在你还是代理司长,我不愿对你有任何责罚,令外界生疑。这件事查到刘振宁为止,不要再去牵连他人。还有很多比这更重要的事等着你们去处理。听父亲的话,尽快了结此事,不要浪费过多精力在这上面。”
“是,父亲。”
位于铜门左下方的传音器中传来当家主母何彦君的声音,“你们父女两个聊完了没有?我和昱晧都已经饥肠辘辘了。”
童枫毅看了一眼显得如释重负的女儿,眉眼间渐渐变得温润起来,他站起身来舒舒服服地抻了一个懒腰,那神情就好像刚刚睡醒午觉的小胖猫一样。看到父亲又变回了那个只会令人心安的慈父。童昱晴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笑问道:“我敬爱的父亲大人,我沏的茶怎么样?水平是不是比以前的大有提高呀?”
睨视了一眼桌上的普洱茶,童枫毅甩过头去开门,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跟我亲手沏的比还差远了。”
回过头瞥见童昱晴佯装委屈的表情,他又撂下一句,“不过已经得我五分真传了。”
当晚秋的清风滑过心若湖时,涟漪迭起正如绮罗绫縠。此时的邺津华灯初上,落日余晖洒在这匹绫罗绸缎上,让本就晶莹的湖水更添迤逦。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希文的文章当真是字字珠玑,实至名归。”刚刚步入小舟的裘黛懝见到童枫毅笔下之作后赞道。
童枫毅夫妇听到声音纷纷向外望去,何彦君见到好姐妹立时眉开眼笑,起身相迎,“希文惜文,自然惜墨如金。”
“我也好久没有出来散散心了。这些日子日日听闻你们一家到处游山玩水,好不艳羡。今日正好你邀我至此,我也好忙里偷闲,尽享壶中日月。不然真是不知该怎么向兄长告假。”裘黛懝眼眸微闭,用力品了品湖中央清新怡人的空气。
童枫毅看着裘黛懝心旷神怡的样子,顿时有些后悔将她约至此处。刚待开口便听妻子说道:“今日把你从家里‘解救’出来的可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说着她朝童枫毅努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