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墨袖手旁观,殷桐香双目朝天,段玉明也装着没看见。
杨昊出了一通气,口舌有些干,腿脚也有些发飘。林同为已是鼻青眼肿,他哼哼唧唧地爬起身,却垂头苦脸地站着不敢走。
“你让她来侦伺什么除阉大计?我怎么都不知道?!”杨昊薅住林同为举拳威胁道。
林同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住了头。祁墨和段玉明一起上前劝住了杨昊,打发侍从赶紧将林同为拉走。
“他在说谎啊,你们没听出来吗?什么除阉大计?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杨昊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人耍来耍去。
“他没有说谎。”段玉明拍了拍杨昊的肩,“除阉大计圣上年初定下的,你忘了吗,今年二月的时候你来找我,主动请缨的。”
提到以前的事,杨昊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哦,我知道吗?我记不起来……”杨昊狠狠地拍了拍脑袋,“我什么也记不起来。”
段玉明呵呵一笑,拉开杨昊的手,“不要急,你会慢慢记起来的。”
杨昊暗暗松了一口气,玩失忆虽然没什么新意,但还是什么管用的,他拉着段玉明的手热切地问道:“段大哥,以前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除阉大计已成,我也不必隐瞒什么了。”段玉明面色轻松地笑道,“今年三月,哦,是二月末你主动请缨,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大家分头行动,在暗中准备。三月初,你在曲江池畔结识了一个叫祁玉的女子。没多久,你们便成双入对,形影不离。上面觉得此事很可疑,命我暗中查探,结果发现她是小青衣派来的卧底。为了不打草惊蛇,上面决定暂时不动她,自然也就不再跟你联系了,原以为她探不到什么消息,就会自行离去。可是没想到四月底的时候,你却说要娶她,这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呀。”
说到这段玉明顿了一下,祁墨插话道:“若不是你突然昏迷过去,我们只能动手除掉她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苍天有眼,佑我大唐啊。”段玉明叹了一声,双手捏个法印对天默祷。
杨昊心里倒是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昏迷的还真是时候。要是当时杀了祁玉,势必会引起王守澄的警觉,马球场的那一幕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你昏迷之后,祁玉觉得你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一度就消失了。可是你醒来后,她就找到玉郎,说怀了你的骨肉,要见你一面。我们将计就计,将她引入我们的彀中。用她来麻痹林同为,麻痹郭勤,麻痹王守澄。”
杨昊瞪了殷桐香一眼,心中一阵冷笑。
“三哥,别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殷桐香勉强挤出一丝笑,目光闪烁不敢直视杨昊。
“三弟啊,这个不能怪玉郎,都是上面的安排。”段玉明站出来替殷桐香解围。杨昊没有半点怨恨殷桐香的意思,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这个他还是能理解的。“上面”段玉明又提到了这个词,上面究竟是什么人?这个问题绕的杨昊脑子疼也没想明白。
“我要见她一面。”
“三哥,她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你还见她做什么呢。”
“可她怀着我的孩子,我能不管吗!”杨昊说出自己的理由。
杨昊没想到的是,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三哥,她根本就没有怀孕。”
“没有怀孕?”杨昊惊讶的合不拢嘴,“可是宫里的王太医亲自给她把过脉啊……”杨昊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祁玉是小青衣,王太医会不会也是呢。
果然,祁墨说道:“王太医也是小青衣的密探,他们合伙在演一场戏。为的就是使夫人能允许祁玉进侯府大门。”
“哈哈,”杨昊咧着嘴苦笑了起来,“你们瞒的我好苦啊……玉郎,你给我出个主意,我回去怎么跟我妈说,我告诉她,你的孙子是抱不成了,她的混蛋儿子娶了个女特务回来做老婆。咱们都被一帮没卵子的给耍了……我滴个亲娘舅也……”
三人都同情地看着杨昊,谁碰到这种事也要气的发疯,至于什么“女特务”“老婆”“亲娘舅”全当他是满嘴胡言,反正他大病一场后,经常会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新词来。
杨昊安静了下来。祁玉的真实身份让他震惊,朋友的刻意隐瞒,也让他觉得愤懑,但事已至此,自己还能怎么样?祁玉刻意隐瞒身份骗自己固然可恶,可要说隐瞒身份骗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要是某天他们发现自己也是个骗子……
杨昊不敢往下深想。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有了这句表态,三人都同时松了口气。
“可是你们总得给我娘一个交代吧,偌大……”杨昊本想说“偌大年纪的人了,受不了这个刺激”,又一想章夫人不过才三十几岁,还当不起这些话,就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段大哥如今协办郭勤谋逆案,小青衣大小头目的性命都捏在段大哥手里。”祁墨起脚把球踢到了段玉明脚下。
“三弟,你说这事怎么办,大哥都帮你。”段玉明道。
杨昊拧眉思量片刻,缓缓说道:“让她先回来,回头让她生个什么病,拖个三五个月,等母亲心里有准备了,再让她去……”杨昊没有说出那个“死”字,但意思已经很明白。假生病,假死,这些不正是小青衣的拿手好戏吗?
段玉明赞道:“我看可行。不过要放人,我还得向上面请示。三弟你放心,你有大功于社稷,我想上面会体谅你的一片苦心的。”
“上面”,段玉明再次提到了这个词,杨昊心想这跟“有关部门”倒是有得一拼。
段玉明去向“上面”请示的时候,祁墨闹着要殷桐香请客。宫变之后三人都升了官,杨昊从从八品升为从六品,可惜是京官外放,实在没什么好庆贺的。祁墨也升为金吾卫左中侯,值宿太极宫,跟殷桐香统领龙骑卫,随鸾伴驾相比就差远了。这客自然得殷桐香请。
三人在东市找了间干净的酒楼,临窗而坐,正在喝茶等菜。忽见一个身穿翻领胡服的青衣小伙,哼着胡曲小调,摆弄着手里的马鞭,晃晃悠悠地走了上来。杨昊忽觉得他有些眼熟,正要看个仔细,祁墨却连连摆手道:“别看,低头,低头。”
殷桐香反应快,低了头喝茶,杨昊却慢了一步。被那小伙看见,他嘻嘻一笑朝三人走了过来。杨昊离近了一看,暗吃一惊:来人却是宜春公主李晴。
“公主,……”杨昊想起身见礼,却被祁墨按住了。李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手中马鞭往杨昊面前重重地一丢,然后在留给段玉明的空位上坐了下来。见三人都有些拘谨,李晴冷着脸问:“怎么,你们不欢迎我来啊?”
祁墨忙赔笑道:“哪能呢,晴公子微服出巡体察民情,那是百姓的福气;能与晴公子同桌喝茶,那是臣等的福气。”殷桐香疑惑地问:“晴公子,您是一个人出来的?”李晴白了他一眼:“你管那么多干嘛?”殷桐香被她一呛,顿时没了脾气。李晴嘻嘻一笑,安抚他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忠心,你放心吧,有花衣卫保着,万无一失。”
杨昊这才明白她是偷偷地跑出来的,怕暴露身份才让人叫她晴公子。自己刚才的行为确实鲁莽了些。想到这,杨昊讨好地问:“花衣卫,这个名字很好听啊,晴公子为什么会……”杨昊的话才说一半,忽见祁墨暗暗向自己摆手,示意自己不要再说下去。
李晴顿时面露不悦之色,她白了杨昊一眼,悠悠说道:“花衣卫就是穿花衣裳的卫士,很俗的一个名字。你连这个也没听说过吗,怪不得‘大’‘太’不分呢。”
杨昊吃了一鳖,不敢说话了。
祁墨讨好地说:“本店的清蒸桂花鱼味道不错,晴公子要不要来条尝尝。”
李晴双肘撑在桌子上,捧着茶碗小口抿着,半晌才答道:“桂花鱼根本就不新鲜,有什么好吃的。”听到有人说店里的桂花鱼不新鲜,小二咚咚跑过来吵:“这位公子你可得积点口德,咱们店里的桂花鱼那可是河里现捞的,准保新鲜……”
一言未毕,祁墨拍案叫道:“说你不新鲜,你就不新鲜,罗嗦什么,滚!”小二愕然无语,悻悻地走了。李晴哈哈大笑,拍着祁墨的背道:“你这马屁拍的也太过了吧。哈哈……”祁墨讪讪笑道:“真是讨骂,我们晴公子什么没见过?要他来嚼舌。”杨昊看不惯祁墨曲意讨好的样子,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李晴用肘碰了他一下:“你哼什么,本宫有难,你不来帮忙还在这幸灾乐祸,朝廷的俸禄都吃到狗肚子去啦?”杨昊脸色腾地就红了,起身便要走。祁墨吓了一跳,赶忙将他抱住,暗暗说道:“好兄弟,千万要忍住这口气,这个刁蛮丫头可开罪不得。”杨昊岂能不知这个道理,其实他对李晴并无偏见,只是一时激愤而已。
经祁墨这么一劝,杨昊的气消了一半,为了避免尴尬,杨昊指了指楼梯口道:“我去催催菜。”祁墨忙和道:“真是岂有此理,到现在还不上菜。三弟你去别伤了人。”二人这一唱一和原指望能瞒过李晴,不料她哈哈一笑,丢了手中茶碗,拿起桌上的马鞭,走到杨昊面前:“你叫杨昊,很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祁墨赶忙拦住了她,满脸堆着笑替杨昊求情。李晴突然冷了脸,喝道:“让我让开!”
祁墨见无可挽回只得无奈地让在了一边,李晴蹬蹬下楼去了,下楼梯的时候回头看了杨昊一眼,眼中已经全是恨意了。祁墨拍拍杨昊:“兄弟,祈福保平安吧。”
杨昊茫然地问:“我究竟哪地方开罪了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殷桐香道:“都怪你问什么花衣卫,那个东西她忌讳。”
杨昊更加疑惑了:“这个名字是她自己说的,我只是顺着她的话说啊。”
祁墨搂着杨昊说道:“这个事呢,说起来就犯忌了,所以咱们还是不说为好。喝酒,一醉解千愁。”
杨昊目视殷桐香,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但殷桐香也目视其他避而不答。杨昊便自嘲道:“皇家忌讳多,我不问了,免得让你们作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