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大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晨。
天空十分晴朗,万里无云,微风不兴。东方的天空已经明亮,用不了多久一轮旭日将冉冉升起,大明宫即将沐浴在一片金色的阳光之中。
杨昊的心情却没有因为这晴好的天气而晴朗起来。十九日黄昏,李昂亲自嘉奖了他,并要他统率甲、风两队与千牛卫卫士一起宿卫丹陛,这几乎是帝国军人最高的荣誉。杨昊得到的另一份奖赏是晚上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
三天没睡觉了,早已身心俱疲,他头一沾枕头,就进入的梦乡。这一觉他睡得很香,直到被冻醒为止,睡梦中被子掉到了地上,他穿着衣甲在冰屋里睡了近一个时辰。起床过后他就喷嚏打个不停,中午时分开始流鼻涕,下午开始发烧,黄昏时怕冷嗜睡。
二十一日是单日,按例李昂要坐朝召见群臣,届时自己必须披甲执刀守护在朝堂丹陛之前。这是自己第一次值宿朝堂,又是皇帝钦点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缺位不去。杨昊赶紧向太医讨了一副药,煎水服下,又向祁墨告了个假早早地睡下了。
丑时三刻,护兵叫醒杨昊时,他只觉得头晕脑胀,咽喉痛痒,浑身酸软无力。勉强喝了碗稀粥后,披甲带刀赶到紫宸殿前。甲、风两队早已列队完毕,那边千牛卫也准备停妥。这是杨昊第二次进紫宸殿,一个月前押送郭勤来过一次,还跟驸马余晨湾打了一架。余晨湾受伤后便辞职去了工部,郭勤却由阶下囚重新回到内侍省做少监。
在外面因为天冷,杨昊还能挺得住,进殿来被暖气一熏,竟觉得脑子一阵阵的眩晕。甲字队队官邵明冲悄悄地凑了过来。
“大人,”邵明冲将一枚紫色药丸暗暗塞在杨昊手里,“这是大补丸,吃了他,出身汗就好了。”
杨昊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忙接过药丸吞了下去。药丸气味极重,入口冰凉,药效却极佳,片刻之间杨昊便觉得浑身燥热,出了一身冷汗。鼻子通了,咽喉也不那么痛了,头脑也立时清醒过来。
“多谢了,兄弟。”杨昊朝邵明冲投去感激的一瞥。
卯时一刻整,李昂御临紫宸殿视朝,百官鱼贯而入,依班序立,三呼万岁后,排列两旁。太监李好古朗声问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便有大臣出班奏事,南腔北调,各地口音都有,所奏之事也是五花八门。杨昊是第一次见识朝会,心里甚觉惊奇。
半个时辰后,天色渐明,左金吾大将军韩约奏道:“臣启陛下,左金吾卫仗院后花园中,昨夜一株石榴树上夜降甘露,臣以为此乃天降祥兆,非圣明感格,不能得此。”文宗闻言大喜,李训、舒元舆率百官齐声拜贺。
甘露!韩约提到了甘露,“甘露之变”,杨昊禁不住打了激灵,尽管自己一万个不愿意,但他还是来了,而且就在眼前,我能阻止他吗?不,历史已成事实,外力岂能更改?可是……历史若不能改变,自己又是从何而来?自己穿越一千两百年时光来到唐朝,这本身不就是改变了历史吗?不,历史是可以更改的,我就是那个更改历史的人!
“陛下,臣有事启奏……”
杨昊向前跨了一步,他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说出的声音恰似蚊子哼吟,一阵头晕目眩,杨昊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栽去,就在他将倒未倒之际,两只粗壮的手臂托住了他。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带他下去,万不可惊动了陛下……”是邵明冲的声音。
“放开我……”
杨昊拼尽全身力气喊出的声音依旧微如蚊蝇,他的眼皮变得异常沉重,身体被拖拽着向后滑动。大殿里传来李训轰隆隆的声音:
“……大和以来,陛下勤求治理,任贤纳谏,救灾恤民,大唐万里河山风调雨顺、年登岁捻;人无水旱之弊,国无饥馑之灾,此尧舜之德政,贞观开元之盛世。而今天降祥瑞,福佑大唐,臣祈陛下登临含元殿昭示天下,仰承天庥。”
杨昊被从后门拖出了紫宸殿,大殿后门柱廊间隐伏着一队金吾卫卒。邵明冲说道:“把他带下去好好看押,他是个软骨头,亏得李大人早识破了他……”
金吾卫卒拿根绳子要捆杨昊,被邵明冲阻止了:“他中了**,一时半会醒不来。扶着他慢慢走,如果有人问就说他中风了。”杨昊挣扎着抬起自己的眼皮,在一条隙缝中,他隐隐约约看到巍峨壮丽的紫宸殿慢慢地落在了自己身后。
杨昊就被押到了一处幽僻的地牢中,富丽堂皇的大明宫里像这样的地牢数不胜数,犯了过失的太监、宫女都是在这里受到惩戒的。毕竟,打的稀烂的身体是不方便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那些死在棍棒下的冤魂,也不能任由他们在皇宫禁苑里四处游荡。
“甘露之变……历史……人力不能改变……”
杨昊咕哝完这一句,就被人迎头狠狠地砸了一棍,剩下事都与他无关了。
紫宸殿中,李训的话赢来群臣的一片附和。李昂大喜,即命摆驾含元殿。含元殿为大明宫三大殿之首,是朝廷举行盛大庆典的地方,从紫宸殿到含元殿中间只隔着一座宣政殿,距离并不算远。但内侍省还是摆出了全套仪仗,这是一支近千人的队伍,少个杨昊原本并不至于引起外人的注意。但偏偏有个眼尖的小太监看到金刀卫少了一个人,待銮驾起行时,他便一溜烟地奔向了内侍省。
……
左银台门外神策军大营。
铁甲军虎营五百精壮士卒集结完毕,每人一张弓、五十支箭和两把刀,神策左军副使刘泰伦与判官吴臣校阅完毕。吴臣训令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时,今朝中有逆臣谋反,尔等能坐视不管吗?”众人齐呼“不能!”吴臣阴森森地说道:“那就随我杀入宫中,清君侧!”众军齐声高呼“清君侧!”
刘泰伦拔剑大呼:“行军!”
……
左金吾卫仗院内,将军樊铜刚刚接到禀报,丹凤门外突然聚集了数百甲士,喝问之下原来是邠宁节度使郭行余和河东节度使王璠的部属。郭行余、王璠几个月前还都是京官,一个是大理寺卿,一个是户部尚书,出外镇藩不过月余之间。此刻突然回京且私带甲兵,行迹十分可疑。樊铜闻讯大惊,急起身往外走,却在门口撞见了大将军韩约。
“末将正要面见大将军禀报一件要事。”
“何事?”韩约说话时神色有些慌张,樊铜望见门外站着一群衣甲鲜亮的卫士,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头。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
“郭行余、王璠未经宣召擅自回京,且私带甲士屯于丹凤门外,末将以为二人意图不轨,请大将军即刻面见陛下,奏请陛下下旨缉拿问罪。”
樊铜与鱼弘志原系同乡,又是儿女亲家(樊铜女儿嫁给鱼弘志的养子),他虽是韩约部将,却是军中老人,又有鱼弘志为靠山。韩约平日对他也敬重有加,但今日却一反常态,听了他的这番话后,挥了挥手,轻描淡写地说道:“此事我已知道,樊将军忙去吧。”
樊铜闻言怒火中烧,冷笑了一声:“大将军难道与郭王二人有勾结吗?”
韩约勃然大怒,拍案喝道:“樊铜,不要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便无人敢治你!来啊,樊铜侮辱上官,拖出去重责八十军棍!”众卫士齐声喝“是”。樊铜大叫道:“韩约匹夫,你们的伎俩我全然知晓,我劝你不要执迷不悟,凭李训小儿也能成事?”
韩约心知事情已败,拔刀在手,阴测测地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言罢望定樊铜的心窝一刀捅去,锋利的刀锋穿透了胸甲,樊铜垂死之际冷笑道:“匹夫,会有人给我报仇的……”韩约将手中刀柄一旋,一脚蹬开尸体,冷哼一声:“只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你的太监亲家救不了你的命。”
众甲士一拥而上将樊铜的随从尽数砍翻在地,韩约忙着清理厅中尸体,李训匆忙而入。
“怎么样?布置好了没有?”李训进门就问。
“回大人,下官已经布置妥当了,刚刚将樊铜也杀了。”
“杀得好,这种人早就该死。”李训左右看了看,“仗院里现在有多少人?”
“一百五十名甲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
“不够,不够!”李训连连摆手。
“什么?不够?一百五十人对付几个太监还不是绰绰有余吗?”韩约刚要解释,却发现李训一双小眼阴毒地盯着自己,顿时停住了。
“你以为那几个老太监是好对付的?”李训板起脸训斥道,“我告诉你,仇士良的四大金刚都进宫来了,铁甲军的四大金刚,你听过吗?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再加一百五十人。”
“再加一百五十人?”韩约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人倒是有,可这仗院就这么大,人多了往哪儿藏呢?”
李训也愣住了,金吾仗院并不算小,判事厅前的小广场站个四五百人也不是问题,可是要藏个三百人那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他皱了皱眉头,顿时计上心来,指着判事厅旁边的角角落落,“那,那,还有那。挂锦幕。锦幕后面藏人。”
“锦幕?”韩约心中暗喜,都说眼前这位李大人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果然不假。
“来人,挂锦幕!”韩约一声令下,士卒们顿时忙碌起来。
李训对这位白白胖乎乎的大将军很是满意,“伯言哪,建功立业就在今日。事成之后,我保你做户部尚书。”
“谢大人,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