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是开成三年的十月,暑气消退秋回大地。八√一w√w★w .√今年关中地区风调雨顺,不管是旱地还是水田都获得大丰收。长安城大街小巷的榆、槐树的树叶已经枯黄,凋落的树叶随风飘动,悲秋的人似乎找到了悲伤的理由,但对大多数人来说秋天仍是收获的季节,有的人在这个秋天收获了真金白银,有的人收获了温饱小康,有的人则只收获了希望,当然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秋季能不收不亏也是不错的结局。
李炎就是那个不收也不亏的人,北地的战事已经结束,杨昊被俘,西宁军一败涂地。小长安失守后,孟明自知凭一击之力无力回天,便率东路军连夜退回丰州。毛福林率万胜营、长柳营紧追不舍。其他各师一要保存实力,同时又怕毛福林独占了功劳,于是各抽调数量不等的兵力随毛福林追击。
八月底仙女山陷落,九月初丰安失守,九月中丰州失守。毛福林旋即被任命为丰州刺史兼任防御使,也就是在这一天,兵部下文斥责西宁军为“叛军”,撤销其番号,文世茂令前军各部限期对西宁军残部进行彻底清算。
杨昊的失败对李炎来说固然是个重大损失,但能借此机会与仇士良结成同盟则无疑是一种得。
促成两人联手的主要原因是二人有了共同的对手——太子李永和杨党。经过大和、开成两社的苦心经营,太子李永的势力已经相当可观,在朝中的地位日益巩固,李永从不避讳自己对阉人的憎恨,这既给他招惹来很大的风险,但同时也给他树立起敢当大任的形象,让他声名鹊起,追随者甚众。
杨党虽是后起之秀,但势力膨胀的十分惊人,在元和、长庆两社的暗中支持下,以杨嗣复、李珏拜相为标志,他们已经成功地把权力之手由后宫伸到了前朝。在后宫,杨妃巧借三宫之势,逼的仇、鱼对她也礼让三分。在前朝,杨嗣复、李珏锋芒之盛甚至让老牌的牛李两党也甘拜下风。
杨党的目标是废黜太子李永,把李溶推上皇储之位。这使他们和***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合的矛盾,两派几乎在所有的重大问题上都有分歧。但却唯有在如何对待阉人的问题上出奇地一致。杨嗣复坚决反对阉党干政,李珏更指斥阉人干政实为大逆不道,扬言迟早要彻底清算之。
仇士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在他全力讨伐丰州,欲与宝历社决一雌雄的时候,太子党、杨党却借机坐大,若任由他们这样下去,即使自己在与宝历社的争斗中取得了上风,也难保住将来不备清算的命运。
仇士良向宝历社出了停战信号,他下令停止对退入阴山、九连山和大青山的西宁军残部的清剿行动,宣布张伯中、关索、余炎炉、程克领等西宁军将领“清白无罪”,朝廷将“择优录用”。对病死于阴山脚下的大将于冲冲更追赠丰州刺史、左卫将军之职,在阴山下为其立功勋碑,旌彰其戍边抚民之功。
顾及到杨昊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仇士良将扣在杨昊头上的“勾结外邦,侵犯边地”“绑架公主、蔑视天子”等重罪一笔勾销,轻轻地改为“挥霍公帑、用人失察”等罪名。
毛福林只当了二十三天刺史就被迫辞职,丰州刺史一职被当做求和的绣球抛给了李炎。李炎乐得接受这个顺水人情,萧明月出任丰州刺史。作为回报,李炎指使宝历社成员在廷议中否决了杨党提出的“终止神策军自行升迁、徙黜将吏”的奏报。
……
在延州大牢里被关押了近两个月后,九月初杨昊以“挥霍公帑、用人失察”的罪名被判有罪,革职并流放岭南。一切都是暗箱操作,除了让他在一份假口供上按了一个手印,其他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杨昊仍住在那间四壁是冰冷石墙的地下囚室里,每天仍要被拖出去捶打两次。直到有一天,刑部派员来狱中核实犯员的身份促其成行时,他才有机会走出监牢,重见天日。
那天的天空似乎特别的蓝,空气也格外的清新。他在狭窄的天井中站立,仰望天空,目游苍穹,神游世界,他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贵。他的头顶上传来一声大雁的鸣叫,秋风凉,雁南飞,此情此景,感动的他热泪盈眶。
功名权位与自由比起来实在是渺小的不能再渺小。他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贪婪地呼吸着这自由的空气。他跪在地上,望着天空拜了一拜,说道:“老天爷,你待我不薄啊!”
狱卒找来秃头铁匠,让他把杨昊头上罩的铁脸除去,铁匠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嘴里叽叽咕咕叨唠个不停。
一个狱卒告诉他秃头铁匠原是胡人,在一次与唐军的交战中受伤被俘,他的七个兄弟则在战斗中阵亡,他因此就恨上了唐人。像“铁脸”那么阴损的刑具,一般人根本下不去手,只有他乐此不疲。
秃头铁匠咕咕哝哝的意思是说自己从未给一个活人摘下过“铁脸”,所有戴上“铁脸”的囚犯无一例外都活不长命。事实证明他此言不虚,与给杨昊戴铁脸时的轻车熟路相比,摘铁脸时他着实费了一番折腾。最后在三名狱卒的帮衬下,秃头铁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杨昊的“铁脸”摘了下来。
在这张铁脸背后藏了两个月的杨昊仿佛是换了一个人,脸色苍白的怕人,甚至隐藏在皮肤下的血管也清晰可见,他的面颊上、脖子上起满了皮癣,红通通的一块一块,奇痒难忍。他的耳后和鬓角各有一串疤痕,这是给他戴铁脸时留下的。
这天晚上他两个月来第一次洗到了热水澡,整整用了三桶水才洗干净,狱卒特意找来加了香料的猪苓给他洗头,又找剃工服侍他刮光了乱蓬蓬的胡须。杨昊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能从死牢里活着走出来,绝不是文世茂或毛福林良心现,这背后一定是李炎和仇士良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这种交易自己以前做的多了,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别人做交易的砝码。
洗漱完毕,杨昊换上一件干净的粗布衣裳,面颊上涂着膏药,容颜整齐地走了出来。狱卒们端来酒菜,给他筛了一碗酒,说道:“兄弟们都是穷苦人出身,在这混口饭吃。往日对不住的地方,万请不要放在心上,这碗酒权当我们赔罪了。”
杨昊抿了一小口酒,叹道:“真想不到我还能再喝到它。”然后他倒了满满一碗酒浇在地上,对众人说道:“我杨某人并非鸡肠小肚之人,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不怪你们。想当年我也是一句话就能杀人的主,可如今却任人鱼肉。诸位啊,人生得意有几时?得意须尽欢得意勿忘形啊。今日宽以待人,他日人亦宽待你。”
用完酒饭,众狱卒将杨昊送到囚宾房里,这是为那些身份特殊的人准备的特殊牢房,除了森严的守卫,跟一般的客栈、旅馆并无二致。杨昊将在这里等上一段时间,待刑部交办完手续后便押解他南下。
住进囚宾房的第二天下午,杨昊来到院子里散步。因为外面还有数层警卫,卫士根本不担心他会逃走,监管的相对比较松懈。杨昊转了一圈,在院角树荫下的石桌边坐下来,歇息未几,一名侍者端着茶碗走进来,卫士检查后没有现什么,挥手放行。
这侍者相貌实在一般,且行为有些猥猥琐琐,但杨昊却一眼就看出此人的不凡之处,他走路时步履稳健从容,起脚落脚悄无声息,推测他应该是个身负武功的人。杨昊心中暗暗留了神,侍者放下茶壶,沏了碗茶给杨昊。他的手很大,手指粗壮有力,指关节都磨出了老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侍者在向杨昊敬茶的同时,悄悄地将一张小纸条塞到了他的手心。杨昊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起来,趁看守松懈之机偷将那纸条打开来看,上面写着一行字:“茶中有**,三碗即倒,诉请痛饮之。”杨昊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侍者是什么人?他为何要自己喝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杨昊猜想这很可能是他们设下的一个圈套,这茶里也许并不是什么麻药,而是真正的毒药。自己饮下去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丢了性命。他呆呆地望着那碗浓茶,目光直,默思良久,忽而出一串冷笑,便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三碗茶水下肚后,忽觉心痛难忍,跌倒在地翻滚起来。卫士们顿时慌了手脚,七手八脚地把他装上马车送去大牢外找郎中医治。
从军营到医馆统共只有一里地,事突然护送杨昊的人只有十多人,走到半道上突然暗处杀出来七八个黑衣人,只三五下便将卫士尽数斩杀。众人救醒杨昊,给他换了件夜行衣,护着他一路逃出了延州。
诡异的是众人将杨昊平安送到城外后,却是人人不一言,催马尽数离去。杨昊愕然失神,如遇雷击一般,脑袋嗡嗡作响。救自己的这些人虽然没有表露身份,但杨昊并不难猜出他们正是关索手下的斩旗军。斩旗向来是群出行动,像这种七八个人的小股行动,在杨昊的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过。
“看起来他们这是在做私活。”杨昊忽然感到胸闷难受,“难道连他竟然也背叛了我?!”
“啊——”他哀伤地叫了一声,浑身像被抽去了筋骨,面如灰土,双脚也立不稳了。关索是自己最亲密最信任的人,若连他也离己而去,这天下还有什么人值得信赖?
“是你吗?”暗处一个女子拖着哭腔问道。只见小鱼一身麻衣,挎着一个包裹失魂落魄似的走了过来。小鱼瘦的怕人,几乎已是面目全非了,眼圈黑红,眉目憔悴,如同换了一个人相似。
见到面前站着的的确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郎君,小鱼顿时热泪盈眶,她手臂无力地垂下,包袱就掉在了地上,然后她张开双臂,如同一只归巢的小鸟一头扎进了杨昊的怀抱,泪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前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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