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有风,风吹云动,遮蔽了月的光华,唯留一圈淡淡的光晕。山风愈来愈大,山林中百树摇曳,树海波澜,发出了沙沙之声,而这本该是夏夜暖风,然风至此林竟不由吹的人毛骨悚然。
然而在这树叶翻滚的山道上此刻竟无端的响起了阵阵锣鼓唢呐之声,原来是那树林中,竟有一队送亲的人马。只见那最前方的四人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火红灯笼,将漆黑的山道印出了一片血红,一顶八抬大轿正在这寂静的山道上悠然前行。即便是敲锣打鼓,也丝毫显不出一丝热闹来。
轿中的新娘悄悄的掀开了轿帘,望着外面的景致,只见山道漆黑,树在风中摇如鬼影。新娘不由抽了一口气,心中忐忑‘这赶夜路还真是有些吓人。’
“小姐,怎么了?”花轿边一个身穿红衣的小丫鬟看到了新娘子将头探出了花轿,便询问道。
“烟儿,这是到哪里了?”轿中传来新娘清亮的声音。
“到泊平岭了小姐,过了泊平岭再行一段时间便到稷山李庄了。”丫鬟回答。
新娘轻叹一声,便不再说话。
花轿旁的红衣小丫鬟见新娘已经不说话,便拉好轿帘而后拉紧了上衣,惶恐不安的看着四周小声嘀咕道:“姑爷家怎选了这么个日子、这么个时辰迎娶小姐过门,他们不知道七月乃鬼月,最是不宜嫁娶吗?偏生还选了七月十五,万一出事......呸呸呸,不会出事不会出事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丫鬟此刻的内心无比纠结,又担心出事,又怕说出来不吉利。
轿中的新娘子听着小丫鬟的抱怨,不由一声轻笑道:“就你神神叨叨的,虽说七月十五日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可是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那些东西,这些不过是传说,烟儿怎还信这些神神鬼鬼的。”
烟儿自幼便跟在纪南霜身边,自然是知道她不信这些。听纪南霜如此说便道:“小姐,烟儿知道小姐一向不信鬼怪之说。可是撇开鬼怪不说,也不曾见过哪家娶亲是子夜拜堂的。”烟儿越说越郁闷:“小姐虽出自青楼,却一直是靠琴艺吃饭,身子指不定比那些豪放的官家小姐要洁净多少呢,他们李庄也太欺人,怎可办出这样的事来,既然要迎娶小姐,为何偏偏要午夜拜堂,真真是欺人太甚,难道我们就如此上不得台面吗?小姐怎么就答应了呢!”
纪南霜无奈轻笑一声道:“就属你话多,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可你想想,从此以后,我便可以离开群芳院,且那李家公子李慕风我亦是见过数面,为人彬彬有礼,每每来群芳院不过是听听曲闲聊片刻便离去,从不曾听说他与院里的哪位姐姐有情,嫁与他,我是知足的,午夜拜堂又算得了什么呢?”
烟儿听了纪南霜的话便应道:“是小姐,烟儿明白了。”话音才落,又是一阵冷风过境,烟儿不由裹紧了上衣,目光如小兔般巡视着四周,仿佛担心真有鬼怪出现一般。
而南霜也是靠着轿子想着心事。
想她纪南霜自有记忆开始,便是颠沛流离,八岁被人贩卖入群芳院,她逃跑过无数次,也同样被毒打过无数次,她终于明白自己根本离不开这个地方,便明白了如今自己根本没有能力逃离这个地府,便稳了心思学习各种艺伎,寻找其他离开的方法。
十二岁初次公开露面,又因舞技惊人,还弹的一手好曲子而得到客人的追捧。因此妈妈一直当她是摇钱树,并不急于让她接客,如此便又是四年,日前妈妈终于留她不下,公开叫卖她的第一夜,原想着若是真的无法离开这个地方,便自缢,幸而李家来了人,将她买下,说是嫁与他们少爷。
纪南霜如何也没想到,那李家人会来迎娶自己,且还是正妻,纪南霜只觉得是老天爷厚爱,终于离去,让自己躲过了那半点朱唇千人尝,一双玉臂万人枕的日子。
纪南霜一边想着一边疲惫的睡着了,却如何也没有想过,为什么李老爷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青楼女子做少夫人。
婚队缓缓前行。
“小姐,你知道吗?我们天水城前往稷山李庄虽不远,可是却要经过这一片泊平岭,这林中有一段路十分难行,路边是个深潭,据说常常有人行夜路一不小心便跌会入深潭,所以人们都叫那潭为断魂潭,据说那里有很多的亡灵得不到超度。”此刻烟儿惴惴不安的看着四周,弱弱开口。
纪南霜听罢睁开了眼睛,她抬起手伸出了轿帘,一个爆栗准确无误的打在了烟儿头上:“烟儿,你又来了,瞎说什么呢,存心吓我吗?这迎亲的队伍可是李家来的,李庄的人进出都需经过这片密林,他们必定对这段路十分熟悉,也必然会带着我们另行他路避开那断魂潭的。”
“可是…”
“没有可是,别多话,去问问迎亲的人,还有多久能出这片林子,坐了这么久的轿子,我都快坐不住了。”烟儿还想说什么,纪南霜挪了挪身子,打断了烟儿的话不让她继续说,半夜在山道上走本就挺瘆人,这丫头还一路鬼怪,她虽不信,可听多了却也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是,小姐。”烟儿应声便朝前跑去:“掌灯大哥,小姐问还有几时能出这林子?”
纪南霜听到丫鬟跑远的声音,不由失笑,无奈摇头,平时看着烟儿胆儿挺肥,往常若是在街市,若有公子哥朝自己吹哨子,打媚眼儿,她都是叉腰就上去跟人家吵架,可今日才进密林,胆子瞬间就小了,神神鬼鬼的说个不停,真是拿她没办法。
纪南霜轻轻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一阵阴风灌进了轿子,她不由打了个哆嗦,急忙放下轿帘,难怪烟儿害怕。鬼怪什么的姑且不论,这荒山野岭的万一冒出一路劫匪也是够吓人的。
纪南霜还在想着,此刻突然听到轿外一片哗啦,似重物落地之音,刚要探出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不料此时轿子也哐当一声落了地。
“啊。”轿中的纪南霜不由惊叫出声,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摔出轿去。
纪南霜急忙伸手,抓住了护手,稳住身体,而后揉着自己的手肘嘟囔道:“疼死我了...”待她揉完了手,才注意到轿外静的出奇,没有一丝声音。
“烟儿?”无人应答。难道烟儿去前方问路还没回来?于是再次唤道:“王媒婆?你可在?”依旧无人应答。
纪南霜的心随之咯噔一跳,手心立刻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双手用力的搅着手绢,难道还真被自己说中了遇到劫匪了?可是一想又不对,刚才根本没有听到一人尖叫,若是劫匪,只怕早就叫开了。
纪南霜坐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的挑开了轿帘,却发现轿外锣鼓丢了一地,那引路的红灯笼也已经熄灭,这山间早已经没有一人的踪影,随行的喜婆轿夫皆失了踪迹,所有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她心跳如鼓,惊恐的看着四周,然四周只是漆黑一片,看不到一丝的光。
“烟儿…烟儿,你在哪里?”纪南霜惊恐的环顾四周大叫着,却惊起了林中的一群夜鸟,群鸟扑腾而飞,吓得纪南霜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她咬紧唇角不敢再叫,此刻她只觉得后方涌起了一阵阴风,阴冷的似要掀去人的头皮。她仓惶的夺路奔跑,竟绑到了路边的树根,身体直直朝前方栽去,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