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馨一直记得那些将安晴送到她身边的黑衣人说过的话,他们告诉过她,“你们可以把她当成女儿看待,但是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她迟早有一天是要回家的”。
他们的话她一直牢记在心,也一直提醒自己和安晴保持距离,可是有些时候感情并不是人可以控制的,虽然一再警告自己不要和安晴走得太近,不要对她太好,可是面对像安晴那样让人心疼的女孩,又有谁会舍得真的不管她?谁能压制得住自己想对她好的心?
小小的安晴像是一颗稚嫩的种子,在陈敏馨看到她的第一眼,她便在她的心底扎了根,十多年来的相依相伴,安晴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撒娇、每一回任性……都如同露水般浇灌在那颗幼小的种子上,促使着它慢慢地发芽、生长,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在十多年的朝夕相处中,安晴已经成了陈敏馨生命里的一部分,如今要她亲手将这部分抹除,陈敏馨怎么可能舍得?又怎么可能会不难过?
可是难过又如何?不舍又如何?她不是安晴真正的家人,和安晴没有血缘关系,没有权利决定她的去留。现在安晴的家人找到了她,陈敏馨想要阻止,却绝望地发现她没有那个立场,也不具备那个能力。
陈敏馨平复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努力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们是来接你的,晴晴,你的家人来找你了。”
安晴见到陈敏馨一脸认真的表情,心中不知怎的竟有些慌张,着急地道:“妈妈,你和爸爸不就是我的家人吗?他们是谁我根本不认识。”
陈敏馨摇了摇头,吐露出在她心底隐藏了多年的真相:“我们只是受别人之托,暂时照顾你的人,他们才是你真正的家人。”
“妈妈,你,你在说谎。”安晴摇着头往后退,拒绝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安晴想要逃避,但是方德并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他绕过陈敏馨走上前来,真诚地道:“七小姐,陈女士说的是事实,十四年前,云家内部出现叛徒,您和夫人因为意外与家族失散,为了保证您的安全,夫人将您交给安先生和陈女士照顾,现在云家的叛徒已经清理完毕,老爷派我来接您回去。”
老人的话语十分恳切,让人听了便下意识地想要信服,根本不愿怀疑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安晴仍旧不肯相信,她想要逃跑,可她本来就站在楼梯口,身后是楼梯,侧面是墙壁,她已经被逼到了绝路,退无可退。
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顺着安晴的脸庞肆意滑落,她像是一只被猎人逼到绝境的小兽,心急如焚地找寻着一线生机。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停留在安程的身上。
安程一直坐在沙发里,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看向安晴的目光是安晴所熟悉的充斥着宠溺和喜爱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他仍是她的父亲,而她也还是他的女儿。
安晴缩在角落里,声音因为不安而略微颤抖,她看着安程的目光就像是垂死的人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爸爸,他们在说谎,对不对?这是你们和我开的玩笑,对不对?”
安程神色复杂地望向安晴,安晴伤心难过的样子令他心如刀割,但他却又不得不说出事实:“晴晴,你的确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安晴的面色一瞬间变得煞白,从安程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慢慢刺进她心脏中最柔软的部位,然后又狠狠拔出,将她整个人凌迟得痛不欲生。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救命的稻草化为了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安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四肢乏力地跌坐在楼梯下,一边哭泣一边自我催眠般的呢喃道:“你们说谎,你们都在说谎,明明昨天还是我的爸爸妈妈,怎么现在就不是了?你们说谎,你们说谎……”
陈敏馨走到安晴身边,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了她,参杂着痛苦和绝望的泪水在她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上肆意流淌,顺着她的下巴滴落下来,落到了安晴的脖颈上,炽热的泪水像是岩浆般灼烧着安晴脆弱的皮肤,令她心痛得近乎崩溃。
“对不起,晴晴,妈妈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对不起……”陈敏馨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满怀愧疚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就像是罪孽深重的教徒跪在神像面前,祈求神的宽恕。
安晴摇着头,不断重复地低声呢喃着“你们说谎”。她的眼眸中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目光空洞而悲切,就像是失去了灵魂。
方德和陌生男子们静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打断这场悲痛的告别。整个客厅中只剩下安晴断断续续的呢喃声和陈敏馨呜咽的道歉声,如同生死诀别般令人疼痛难当。
许久之后,直到陈敏馨的喉咙都哭哑了,安晴的呢喃声也逐渐停息了,方德见两人的情绪已经开始平复,便上前一步,疼惜地望着安晴,用温和而又不容拒绝的语气说:“七小姐,请随我们回去吧,老爷在等您。”
安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家门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坐轿车转为坐飞机,最后又坐到轿车上的。她的意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是喝醉了一酒般神智模糊。一路上,方德不断地向她讲述着有关云家的事情,可是安晴什么也听不进去,她两眼发空洞地对着前方,瞳孔中没有焦距,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她的记忆停留在了离开家时最后看到的画面,安程沉重而压抑的眼神、陈敏馨痛苦而嘶哑的哭声。陈敏馨落在她脖颈上的泪水在时间的流逝下失去了温度,缓缓地顺着她的后背流淌,如同冰冷苦涩的毒液,浸入她的心间,令她的心疼痛到麻木。
曾经和安程、陈敏馨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断在安晴的脑海中浮现,无数短暂而温暖的记忆碎片拼凑成了一个美好而温暖的梦境,安晴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七岁那年,安晴在记忆一片空白时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守候在她病床边的安程和陈敏馨,那时候的两人脸上满是担忧和着急的神色,见到她醒来,他们的表情立即变得柔和了下来,温柔的笑容浮现在他们的嘴角,他们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欣喜令安晴感到十分心安。那时候他们告诉她,他们是她的父母,会一辈子照顾她。
安晴相信了他们的话,将他们当做父母看待,十多年来,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彼此之间的感情却是真挚而宝贵,没有半分虚假与欺骗的。安晴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可是十多年后的一天,那两个承诺会照顾她一辈子的人,却突然以这样的方式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从最亲近的亲人,变成了彼此的路人,这样的转变令安晴措手不及,自然也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经历了今早的事情之后,安晴感到很累,身心疲惫,突如其来的真相令她难以置信,可是安程和陈敏馨的态度又令她不得不信。在坐上来自云家的高级轿车时,安晴只觉得自己的头脑中一片混沌,什么也不想再想,什么也不想再管,于是便干脆在车里睡了过去。
睡梦中,安程和陈敏馨的面容一闪而逝,如同坠落的流星般陨落在记忆深处,安晴想要找寻他们的踪影,可她找到的,却是另一段记忆。
“咔擦、咔擦”。
剪刀开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安晴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脑袋,接着睡。
夏日午睡本就炎热,安晴把头一捂顿时有些透不过气来,坚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抵不过空气中的燥热,安晴只好又把头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咔擦、咔擦、咔擦”。
扰人休息的噪音不绝于耳,安晴忍无可忍,烦躁地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走到窗边,打着哈欠朝后花园望去。
安晴所住的房间外面便是后花园,打扰她午睡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那个声音安晴很熟悉,因为妈妈每天用剪刀修剪盆栽的枝叶时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可是妈妈每天修剪后院盆栽的时间一直固定在早上,现在是烈日当头的中午,后院为什么会有这种响声?
安晴没有从窗口看到人,可剪刀切割物体的声响却一直响个不停。安晴知道,如果这个声音一直持续下去,她的午觉肯定是睡不成了。犹豫了一会儿,安晴最终还是败在了这扰人的噪音上,她决定到后花园走一趟,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打扰她的午睡。
她穿着睡衣踩着拖鞋,走在木制地板上,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却突然间有种十分陌生的感觉。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努力地诉说着什么,可她听不清,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安晴摇摇头,决定不再多想,加快脚步朝后花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