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义海看着痛哭流涕的安晴,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总是会在自己生日的那天来到这里,因为他的生日刚好是安欣语的忌日。他每年都会来,一来就是一整天,从凌晨十二点前来,静静地看着她的黑白照片,从清晨到正午,又从正午到黄昏,直到夜幕降临,繁星闪现,让后在下一个凌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离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年安欣语的忌日,云义海都会来到这里,他看着她墓碑上的照片,也看着那个守在她墓前的孩子,心中翻涌着无数想说的话语,但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从八年前开始,在云义海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之后,他便开始用一种十分特别的目光看云义海。那双清澈又深邃的黑色眼睛,在看向他时总是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那介乎于纯粹与污浊之间的目光,那混合着疑惑与绝望的目光,带着隐隐的嘲讽和厌恶,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会用那种目光看他。
每年安欣语忌日的那一天,他都会一个人站在安欣语的墓碑前,站在初冬的小雪里,穿着一身白色的和服,单薄的身影仿佛一不注意就会被冰雪吞噬。
可是今年的冬天他没有来,因为在今年她的忌日到来的那一天,他投向了死亡的怀抱,和她一起陷入了永恒的长眠。
“晴。”羽毛般轻盈,花瓣般温柔的声音传入安晴耳中,一种温暖而平和的力量轻轻抚平了她心底的疼痛,安晴的心跳开始趋于平稳,难过的感觉像是被阳光驱散的乌云一般消散。
安晴抬起头,一块质地柔软,带着淡淡清香的手帕落到了她的脸上,安忆语用手帕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干,轻声说:“晴,不要哭。”
“哥哥。”安晴惊讶地望着安忆语,奇怪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到了你的哭声,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就过来看看。”安忆语温柔地道。
“哥哥,我现在是在梦里吗?”安晴问。
“不,这里是现实。”安忆语轻声说。
安晴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地重复道:“现实?”
安忆语点了点头,将安晴从墓碑前扶起。
从地上站起来,安晴突然发觉周围有些不对劲,从安忆语出现后开始,她便再也没有感觉到寒风,四周骤然变得寂静无声,就连小雪似乎也停了。
安晴看了看安欣语的坟墓,她发现坟墓前仍有雪,可奇怪的是,从天而降的雪花仿佛被无数看不到的细线拉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停滞在空气中,没有半点想要落下的意思。安晴伸出手,从空中“摘”下了一片雪花,雪花静静地躺在她的手指上,好半天也没有一丝将要融化的迹象。
安晴愣了愣,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转过身来。在她身后,整个世界都像是一幅静止的油画,寒风凝固,落雪悬浮,世界在这一刻停止了运转。
“这……这是怎么回事?”安晴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我把这个墓园里的时间定格了。”安忆语淡淡地说。
“时间……定格?”安晴重复着他的话语,声音中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现实中的时间……也是可以定格的吗?”
“当然可以。”安忆语笑了笑,道:“这只是一点小魔法而已,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安晴睁大了眼睛,一脸崇拜,她刚想问真的吗,却又突然想起自己答应过安忆语的事情,改口道:“你什么时候能教我?”
“如果你想学的话,现在就可以。”安忆语道。
安晴拉起安忆语的手臂,高兴地笑道:“哥哥真好。”
安忆语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望着安忆语的眼睛,问:“哥哥,怎么这几天我都没有在梦里见到你?你不是答应过会经常来看我的吗?为什么这几天你都没来呢?”
“这几天你的记忆正在以梦境的方式恢复,如果我来看你就会打断你的记忆复苏。”安忆语解释道。
“我的记忆?是我七岁以前的那些记忆吗?”安晴问。
安忆语点头:“没错。”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因为在你每天苏醒前,你所恢复的记忆便已经被艾莉娜拿走了。”安忆语解释道。
“哥哥,今天有一个叫方德的人来找我,说他是云家的管家,还说我现在的爸爸妈妈都不是我真正的爸爸妈妈,我现在的爸爸妈妈也告诉我说我真正的爸爸妈妈另有其人,后来方管家把我带到了云家,云家的家主说我是他的女儿,还说我的妈妈已经死了,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安忆语点头:“是真的,你的确是云义海的女儿,安程和陈敏馨不过是收养你的人罢了。”
安晴神色黯了黯,捏着衣角道:“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当云先生的女儿,我想当爸爸和妈妈的女儿。”
安忆语莞尔:“傻瓜,这又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
安晴又低下头看了看安欣语的照片,轻声问:“哥哥,她真是的被云家的叛徒杀死的吗?”
“不是。”安忆语摇头。
“不是?”安晴一惊,连忙追问:“可是云先生明明说她是被叛徒杀死的啊,难道他在骗我?可他为什么要骗我呢?”
安晴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脸上的神色十分疑惑,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晴,永远不要相信云义海的话。”安忆语看着安晴的眼睛,无比认真地道:“云义海不是什么好人,他的话不可信。”
安晴天真地道:“可是他不是我的爸爸吗?他应该不会害我吧?”
“晴,你今天应该见到你的哥哥姐姐了,你还记得他们叫什么?在云家排行第几吗?”安忆语突然换了个话题。
安晴点头:“记得,二哥叫云箬、三哥叫云棋墨、五哥叫云穆知、六姐叫云萱雅。”
安忆语问:“那你排行第几?”
“第七。”安晴回答。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既然在你之前,云义海有六个孩子,那为什么今天到场的却只有四个?”
“这的确有点奇怪。”安忆语不说安晴都没注意到,经他这么一提醒,安晴才反应过来其中的不对劲。“哥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来吗?”
“他们没有来,是因为他们来不了。”安忆语说。
“来不了?”安晴一时没明白安忆语话中的意思。“他们来不了,是因为他们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安忆语摇头,淡淡地说:“他们来不了,是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安晴心中一颤,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已经死了?他们是怎么死的?”
安忆语看着安晴,残酷的话语从他那樱花般娇嫩的嘴唇中轻轻吐出,一字一句,如铁钉般镶进安晴心底:“是云义海派人将他们处死的。”
安晴惊恐地捂住嘴巴,她的目光落到了云义海身上,在墓园的时间被安忆语定格后,云义海便如雕塑般的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站在安晴身后,他的头垂得很低,低到安晴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么会?”安晴无法相信,这样一个对她温和地笑,体贴地为她准备午餐,渴望着她叫他爸爸的男人,居然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晴,你知道云义海为什么要他的那两个孩子死吗?”安忆语问。
“不知道。”安晴的声音破碎颤抖,像是坏掉的八音盒。
安忆语望了云义海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云义海这辈子最恨的事情就是被别人背叛,那个女人背叛了他,所以他便要她的孩子死。”
“那个女人是谁?”
“她是云义海的一个情妇,也是云莫天和云出芸的母亲。”
“云莫天和云出芸是我的哥哥姐姐?”
“嗯,云莫天是你的大哥,云出芸是你的四姐。”
安晴愣了愣,慢慢回过味来:“我和我的哥哥姐姐……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不是,今天你见到的所有哥哥姐姐都和你同父异母。”安忆语的声音轻柔平缓,却如同一只残酷的手,狠狠地揭开了掩盖真相的面纱。
安晴的心仿佛被浸泡到了冰水里,她摇摇头,向后退了几步,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安忆语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晴将头埋入他怀中,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晴,别怕。”安忆语将怀中瑟瑟发抖的安晴搂紧,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力量注入安晴体内:“你记住,不要相信云义海,也不要相信云家的任何人,云家的人里,没一个是好东西。”
一股暖流涌入安晴心底,温暖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中散发而出,安晴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她抬起头,小声问:“哥哥,云先生会伤害我吗?”
“不会。”安忆语笃定地道。
“为什么?”
“因为他对你心怀愧疚。”
“他为什么会对我心怀愧疚?难道他以前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何止是对不起你?”安忆语笑了笑,柔声道:“他当初可是差点毁了你。”
安晴疑惑道:“当初?是在我七岁之前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晴,有些事情,知道了会让你不幸,可我希望你幸福。”安忆语望着安晴,幽然动人的声音中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蛊惑。
安晴的瞳孔微微收紧,然后慢慢放松,她失神地望着安忆语星辰般迷人的双眼,沦陷进那温柔到能将人溺毙的目光里。
“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要再去追究了,好吗?”
安晴呆呆地点点头,回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