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扬尘自踏入光明城的第一天起,便着手调查一件事。
皇甫雄发疯之谜。
他和皇甫雄并非亲生兄弟,却情同手足。
他这位异性大哥行为荒唐嗜酒如命处处留情,这些他都相信且早有耳闻,唯独不肯相信他会疯掉。
他总是觉得此事另有隐情。
步扬尘贵为北冥领主,当下又兼任着帝国宰相,这些高贵的身份使他太过引人注目,调查起来很不方便。
很多时候,白敬亭这个内卫首领帮了他很多忙。
之前白敬亭就帮助过自己的夫人慕容恪,但步扬尘始终不喜欢这个阴郁的人,这个人骨子里透着冷漠,目光里闪烁野心。
如今,白敬亭带着他查了光明城的第十八所青楼。
若不是白敬亭引路,步扬尘再大能耐,也找不到这种地方。
“你是说,皇甫雄曾经来过这个地方?”步扬尘问,已经勘察过得十七所青楼里,至少查到十二所留下过皇甫雄的踪迹。
“他当然来过,恐怕还不仅是来过,”白敬亭给他一个神秘莫测意味深长的眼神,“我们的老皇上可不是像大人您这样简单来过,他每次可是真刀真枪,快活的很那。”
步扬尘厌恶地闪开白敬亭的目光,“那他都点了谁,这个有没有记录?”
“记录?哈哈,大人,你以为这是朝堂?他点过谁我不知道,但他每来一次,这里就会死人?”白敬亭隔着窗缝看外面的欢愉男女,“每次都会死一个年轻女孩,您的大哥,他出手阔绰,来这种地方,每次点的都是没开苞的处女。”
“白敬亭大人,”步扬尘打断他。“请您注意身份。我并非不感激您的帮忙,若是没有您,恐怕我得花几年时间才能找到这座青楼,但不代表您可以信口开河。”
“好吧大人,人们说的没错,步扬家毫无幽默感。”白敬亭夸张地撇撇嘴。
他们走进马厩时,屋外无星的黑色夜空正下着一阵温暖的雨。步扬尘套上斗篷帽兜。
“这家店实在不赖,”途中白敬亭说,“有时候我还真想把它给买下来。我发现买青楼远比投资船队来的稳当,因为妓女不会沉,而海盗跳上她们身上的时候,哎,照样也得付钱哪。”
步扬尘让他自说自话,过了一会,他也静了下来,他们便沉默地骑马前行。
光明城的街道阴暗而无人迹。大雨没用刀剑,却把所有人都赶进屋里。
这雨不断敲打步扬尘的头,温热如血,无情一如萦绕心头过往的罪衍。大颗水珠流下他的脸庞。
“每次都死人?就没人查?”他突然问。
“查了,我还查过几起,可谁查的清呢,再说谁会在乎这种地方死上几个人?”
“就没有一个留下来?”步扬尘继续问,他确信这里说话是安全的,雨声可以很好地遮掩谈话声。
“据我所知没有,不过,等等。”白敬亭停下马,陷入一阵沉思。
“怎么,你想到什么了?”步扬尘焦急地问。
“大人,这件事我可不敢确定,那是在十几年前,我在北冥城受了您的委屈,来内卫衙门只是个小小跟班的时候,首领带我去执行过一次任务……”白敬亭若有所思。
“继续说。”
“那次我们并非查案却是去杀人,杀了一个刚刚生育不久的年轻女孩,”白敬亭拿眼瞟了步扬尘,步扬尘正竖着耳朵听他说。“我们用了所有的办法都没使这个普通的农家女开口说出孩子的下落,最后她咬舌自尽了。”
“你的意思是那孩子还活着?可这孩子跟我大哥有关系么?”
“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我当时又没资格见皇上,有我也不敢对质,但有一点甚是有趣。”
“什么?”步扬尘问。
“那农家女咬舌自尽的第二天,我当年跟随办此差的内卫首领刘大人就被皇上砍了脑袋,”白敬亭轻轻叹口气,颇有幽怨地说,“步扬大人,内卫的差事不好干啊,皇上皇后谁他妈都是主子,那个也惹不起啊。”
“那孩子呢?”步扬尘心想这孩子若是皇甫雄的骨血,如今皇甫雄已死,这孩子应当也是皇位继承人。
“这谁知道,或许在七国哪个角落种地,或许已经死于灾荒战火。大人,世事多变,一切皆有可能。”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步扬尘说。
“干一行爱一行嘛,”白敬亭嘿嘿一笑,丝毫不计较十五年前和步扬尘的旧怨,“你有五个孩子,但您大哥,恐怕生的比您多,却一个也没留住。”
“当然留了一个,皇甫彰不就是。”
“确实有一个,皇位总要有继承人嘛。”
这时,雨已经小了些,白敬亭甩甩头上的雨珠,笑道:“宰相大人,若您知道自己十五年间,死了几十个孩子,您会怎么样。”
步扬尘尚未思考,夜空响起一串炸雷,雷声淹没了白敬亭后几句话,但步扬尘听得清清楚楚。
“而且,您虽然对我遮遮掩掩,但在我看来您非常的搞笑,大人,数我冒犯,我知道您为什么想找到那个孩子。”白敬亭在这雨夜里,说话肆无忌惮起来。
“你知道什么?”步扬尘疑惑的眼光看向白敬亭。
“皇甫彰的身份有问题,您是不是这么想的,所以您想找到真正的皇甫家族的后人,是不是?”白敬亭说。
这次带给自己的吃惊不亚于天上刚才的炸雷,自己仿佛被人窥破了内心的秘密,步扬尘深感震惊。
“我的宰相大人哪,”白敬亭看出步扬尘默许的神情,“这件事咱们满朝堂的人除了皇甫彰那大傻子不知道外,谁不知道?亏您还神神秘秘。”
“你,你们早认定了皇甫彰不是皇甫雄之子,我……”
“你还在查是不是?哈哈,这世上只要没瞎,都没看出来皇甫彰的长相和您大哥毫无相像,这还用查?”
“那,那你们满朝文武都是瞎子哑巴?”步扬尘鄙夷地看向白敬亭。
“大人,您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只是皇上养的一条狗,我总不能告诉皇上,‘小子,快滚下铁王座,你没资格当皇上’吧,我会比当年我的首领死的更快。”
步扬尘一阵沉默,雨水打湿了他的全身,冰冷而无情。
“宰相大人,如果没什么事,我就不陪你淋雨了,”白敬亭调转马头,还是回头叮嘱了一句,“您还是就此收手的好,您是北冥城的城主,而非光明城。”说完,他扬鞭策马,奔内卫黑堡而去。
步扬尘也骑马回府,经管雨依然密如珠线,他无意快行。
他仰头看天,希望能给他指引,天空亮出一道勾叉纵横的闪电,刹那间照亮整座光明城,随即全城又没入黑暗。
滚雷随之而来,震撼天地。
步扬尘进府后,径自走向书房。
他褪去衣衫,拿一块麻布擦干脸颊头发,换上睡服,从隐秘的木柜取出一本小册子。
这是文山河悄悄给他的,是当年皇甫雄贴身太监撰写的一本《皇·出行录》。他在册子中仔细查找,希望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里面却有不少青楼有关的描述,也有农庄、山林,甚至还有关于海湾和山谷里留下的绯闻,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步扬尘合上册子,叹口气道:“大哥呀大哥,你荒唐够了,把江山也荒唐没了,倒留给我一桩桩悬案。”
窗外,夜雨正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