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要到冬天了,瓦格纳部族的族人们每天都在忙碌着,准备着他们度过一个冬季所需要的东西。
身体强壮的青年男子外出去打猎,青年女子则在山林的边缘采摘蔬果。
年纪大的阿爹阿姆们,则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升一个小火堆,取暖的同时,还可以缝补一些兽皮,做几身简陋却保暖的新衣服。
最轻松的就要数那些年岁还小的幼童了,他们欢快地在部族的各个地方到处乱窜着,整个部族里都能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
阿爹阿姆们时不时地看着他们,露出温暖而又慈祥的笑容,在看见他们因为嬉闹而摔跤时,也只是摇摇头,轻声地嚷两句罢了。
部族里的气氛好极了,完全看不出来即将进入寒冬的紧迫感。
但事实上,冬季是瓦格纳部族的族人们每年都会面临的最大的困难。
每一年的冬季,部族里都会有不少的族人抗不过严寒,亦或者食物不够抵不住饥饿,就这么离开瓦格纳这个大家庭。
年迈的老人,身体娇弱的女子,年幼的孩童,甚至是身强体壮的青年男子们,都有可能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而失去自己的性命。
大自然总是最残酷的。
族人们畏惧严冬,却也早已习惯了它的无情,若是不幸真的降临在了他们的身上,他们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毫无反抗之力。
但是在那之前,他们仍旧保留着享受生活的权利,即使这样的生活艰苦了点,他们却依旧可以在其中找到不少乐趣。
每天看着活力满满的孩童,他们就会觉得幸福极了。
孩子是他们的希望,是整个部族的希望。
阿爹阿姆们围在火堆边上,聊着家长里短,气氛融洽而又温馨。突然,其中一个阿姆看见了一个远远地向着这边走来的身影,揉了揉眼睛后倒抽一口冷气,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风大人回来了!”她压低了声音提醒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其他几个阿爹阿姆,语气里说不清是厌恶多一些,还是失望更多一些。
却总归不是什么好的印象。
几个阿爹阿姆顿时禁了声,气氛也骤然冷淡了下来。
正对着那个身影的阿姆低着头,隐晦地掀着眼帘,偷瞄着越来越接近他们的身影。
附近几个玩耍的幼童却没有发现这件事,仍旧顽皮地奔跑打闹着,不巧,最前方看起来五六岁大的小男孩扭着头,没有看见前方的身影,直直地撞了上去,一声惊呼之后,他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被称呼为风大人的人没来得及避开,便看见那小孩看着自己,一副要哭却又不敢哭的模样,看起来好不委屈。
风大人刚伸出手,准备将小孩扶起来时,就被身边突然窜出来的一个阿姆出声阻止了,“崽崽!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撞到风大人了!还不快道歉!”
阿姆将小孩提溜了起来,按着他的肩膀,自己则弯着腰,嘴里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啊风大人,都是崽崽的错,他太调皮了,等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虽然这么说着,但她的手却不着痕迹地将小孩挡在了身后,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副维护的模样。
就像是她口中的风大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稍不注意就会将小孩吞吃入腹。
风大人没说话,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便绕过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之后,阿姆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按压着小孩肩膀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下次注意一点啊,若是风大人责怪下来,你可就要过几天苦日子咯!”
小孩这才抽了抽鼻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显然是被吓得不轻,现在才放开胆子哭出声。
阿姆抚摸着他哭得通红的小脸蛋,眼里满含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轻叹了一声:“风大人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就变了呢……”
她的疑惑没有人能解答,或许只有那名被叫做风大人的人知道答案,但她却没有可能从他的口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而此时,风大人正不断加快着自己的脚步,恨不得自己可以迈开腿奔跑起来,却碍于身体的虚弱,做不出这样消耗体力的行为。
身后那些阿爹阿姆们的目光虽然隐晦,数量却不少,再加上他本身的感官便极好,那些目光黏在他的背后,让他整个人都觉得很不舒服。
等到他好不容易看见那顶属于自己的兽皮帐篷时,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了。
风大人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四周没有其他人了之后,稍稍放慢了脚步,疲惫地走进了帐篷,从里面系上了门帘。
下一秒,他便毫无形象地瘫倒在了低矮的草床上。
脸上蒙面的细软兽皮被他粗鲁地扯掉了,露出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平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的身体虚软极了,正处于一种极差的状态。
他急促地喘息着,想要平复胸腔里的沉闷感,有些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正随着呼吸一开一合,白色的雾气弥漫在他的脸前,让他看不真切眼前的景象。
他也无需看清,现在的他脑袋里一片混乱,不属于他的记忆充斥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头疼极了,他只想理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这具身体是一个长相极为精致的少年,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模样,身上披着厚重的兽皮斗篷,行走时看不出他的身材,此时躺倒在床上,却让人一眼就能发现,他实在是太瘦了,瘦得有些吓人。
少年正垂着眼帘,浓密纤长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睑落下一片颤抖着的阴影,和他眼底的乌青混杂在一起,任谁都能看出他此时的不适。
好半晌,他才撑起身子,靠坐在了床当头的木板上,睁开了双眼,有些迷茫地注视着前方。
不同于他过于白皙的肌肤,少年有着一双圆润的纯黑清澈的眸子,似乎是因为脸上的肉太少,这让他的眸子显得大极了,嵌在那张小脸上,看起来湿漉漉的很是可爱。
少年头顶上包裹着一块同样细软的兽皮,此时因为他方才剧烈的动作,而有些松散开来,隐约露出他想遮掩住的头发。
明明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他却有着一头枯燥的白发,从发尾到发根,没有一处是正常人应该有的黑色,亦或是瓦格纳部族少见的其他发色。
少年每次出门,都会像刚刚那样,蒙着面颊裹着头发,外面披着一层厚重的兽皮斗篷,就是为了不让部族的人看出来,他们的祭祀风大人,其实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少年在前几个月就发现,自己的身体莫名其妙地开始虚弱了起来,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枯白,最让他恐慌的是,他身体上的神力也开始逐渐溃散。
他是瓦格纳部族的祭司啊,是承担着整个族群希望的人,在下一任祭司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他怎么能就这么逝去呢?
要知道,若是在下一任祭司出现前,现任祭司就失去生命,这就代表,这个部族几乎再也没有希望出现一个身具神力的祭司了。
瓦格纳部族的人数并不多,规模也不大,只是这一片区域里一个渺小的小型部族而已,若不是部族世世代代都会出现一个身具神力的祭司,瓦格纳部族想必早已被周边的其他部族瓜分吞并了。
所以,无论如何,少年都不能让部族的人知道,他们的祭司快要不行了。
即使这样做的代价,是让部族的人对他产生误解,误以为他在前任祭司逝去后,在自己登上大祭司的宝座之后,膨胀了,不愿意再伪装成一副和善亲民的模样,露出了他自私虚伪的真面目。
面对前来求助的一条腿折断的族人,他也只是做做样子赐予一点神力,然后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他为了活下去,硬生生地让医师砍断那条废腿,从今往后成为一个废人,却什么话也不说,冷漠地转身离去。
没有人知道,少年的内心到底有多么煎熬,多么得痛心。
若是有能力的话,谁会想看到前一天还友善地和自己打招呼的族人,在自己的眼前不甘心地变成一个废人呢!
可是他没有,他的神力已经稀薄到了几乎察觉不到的地步,一道平常的小伤口都可能让他把这一丝神力耗尽,更不用说救治一个腿骨折断严重感染的人了。
族人们对他的误解从那一刻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曾经有族人为少年辩解,说老祭司走得太早,风大人还没有学会如何救治。可那之后,风大人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过神力,就连每一次青壮年族人的大型狩猎,风大人都没有为他们进行过祈福。
祈福是所有祭司首先得学会的技能,这是所有族人都知道的事情。
也因此,再也没有人为少年说过话,少年自私冷漠的形象就此深深刻在了他们心里。
少年也无意去辩解,他甚至觉得,这样很好,让族人们认为他无情无义,等到时候他离开部族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等待死亡,他们就不会觉得意外了。
族人们会以为他们的祭司只是太过任性,所以抛下他们去外界闯荡,而不是找一个地方孤零零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事情一如他想象的方向在前行着,在少年觉得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时,他悄悄地远离了部族,藏在了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安静地离开了人世。
然而几个小时后,原本安静地躺倒在石洞里,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少年却突然又睁开了眼睛,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整理好身上的衣物,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回到了部族。
没有人知道,仅仅是几个小时的时间,少年的壳子里就换了一个灵魂。
从瓦格纳部族的大祭司风大人,变成了刚刚才获得奥斯卡小金人的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