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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周桂花,今年四十九岁,我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叫牛小亮,小的是个闺女儿,叫牛静静。我们家小亮打小就学习不好,又爱调皮捣蛋,同学里人缘很好,但是老师不太喜欢他。所以他刚念到高一,就辍学了。我们家地方小,他觉得没有发展,就和我说:妈妈我想出去闯荡一番。那时候我丈夫还活着,我就想孩子也大了,想出去闯闯就出去闯一闯吧。”

“小梁离开家以后,我们都不太适应。但是很快,他就有了好消息,说自己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供吃供住,工资还不低,打那以后,他每个月都寄钱回家。”说道这儿,周桂花揩了揩眼角的泪水,道:“这孩子懂事儿啊!我还记得他第一次寄回来的是一千六百块钱。说是让给他妹妹买点书,要是跟不上课程就找老师补补课。”

王储本来挺困的,他从椅子上下来,直接盘着腿坐在地上,脑袋靠在茶几上,但是随着周桂花的叙述,他慢慢坐直了身子,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俗话说的好,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别人家的孩子都在上学,花家长的钱,小亮却在外面赚钱,我这当妈的,心里也不好受,总觉得亏待了孩子。”

鱼焱也跟着她叹了一口气。

周桂花停了一下,眼泪汹涌,哽住了喉。她断断续续地说:“村里人都说我有福气,生了个孩子懂得心疼父母,以后我们就会过上好日子,就等着享福吧!大家都这么说,久而久之,他爹就不知道怎么美了。他年轻的时候就有赌的毛病,我生小亮的时候他就在和人打麻将,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差点儿没难产死喽,后来我婆婆知道了这事儿,拎着一把菜刀去麻将馆找他,逼他保证以后再也不打麻将了才算完。满打满算,孩子都这么大了,他都没再碰过这些。但是有了点积蓄,就架不住别人忽悠,又开始玩起了扑克。他们打的特别大,我最开始都不知道。”

“他们给他下了套,最开始让他赢,赢了以后,等他上了瘾之后就开始让他输,那时候我家老牛已经输红了眼,就愈发地离不开赌桌。他们借给他钱让他赌,老牛一直输,最后欠的钱太多了,大家都找上了门。等我知道的时候,老牛已经不见了。”

“大家在家里一顿闹腾,就是让我们拿钱,五万块钱,我们家所有的积蓄都不够五万,说实话,我们平时的收入也就抵个吃喝,家里孩子上学,供养老人,都需要钱,像我们这样的人,能凑合着活着,连病都生不起,我们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没有去医院看看的说法,就自己给自己治病了,头疼就吃个止疼片,恶心就喝点正气水。命就这么贱……”

鱼焱听了周桂花的话,只觉得自己的心中非常的堵。她反思自己,觉得自己已经享有非常优渥的成活环境了,但是却没有利用好,有时候面对生活中的小事儿还会觉得郁闷,觉得不顺心,想浪费时间想懒懒散散地不认真的生活。

“我家老牛不在家。我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也知道,不管是因为什么欠的债,都要还,要不良心上过不去,但是我一时间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唯一的选择就是把小亮寄回来给静静读书的钱拿出来应应急。”

“静静老大的不愿意,她的成绩不错,就是有点偏科,物理不是很好。她平时就对她爸意见有点大,嫌弃她爸脾气大,能耐小,现在又闹出了这么个事儿,她就想让她爸张长记性,不让我把钱交出去。”

“静静读的是省重点,班级里学习好的学生特别的多,本来压力就大,现在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儿,她根本没法好好学习。那些人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没日没夜地在我家里闹,有的赶上饭点,还要在我家里吃一顿,就这样过了两天,我决定把小亮寄回来的钱取出来,先还上一部分。但等我到了银行的时候,发现银行卡里的钱已经没了。”

周桂花攥紧了自己的手指,急道:“最开始我吓死了,立刻找了柜员问,银行里的人也很重视这事儿,就调取了取款的记录和监控录像,后来发现取款的是老牛。”周桂花笑的比哭还难看,她无奈道:“后来,柜员和我说了,她看见这种情况,就想告诉我来着,其实钱没了,有时候不是被陌生人盗了,更大的可能是家人。当柜员好几年,她看了很多孙子偷盗爷爷奶奶账户里的钱的,还有不懂事的孩子用爸妈的钱给主播打赏的……多了去了。”

“三万七千八百块。小亮打工一年多,攒下了这么多的钱,都被老牛输光了,除此之外,他还欠了五万块的债务。”周桂花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说:“那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这么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啊!当时我真想一下子就跑到街上,让哪个车给撞死咯,撞死了我,司机赔点钱让我家静静有笔钱对付着上完大学,也省得我遭罪。”

周桂花语气平淡,说话的内容却是无比地绝望,鱼焱只觉得心头一跳,连声道:“阿姨你千万不能这么想,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而且还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痛苦。我以前总觉得死亡没有那么可怕,但是当我真正有几次就在危险边缘的时候,我就特别希望特别希望呢个活下来。当时我就想:如果能活着,我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所以你千万不要瞎想,真的。”

鱼焱一叠声地说完以后,王储接道:“对,阿姨,你真的不能做傻事儿,你知道,现在城市里限速,一般情况下都撞不死人。再者说,车祸这个问题不是撞到人司机就得赔你钱,有个责任分担的问题。假如人家开车开的好好的,你猛地装上去,那叫碰瓷。这个就很惨了,先别提你自己在医院遭罪了,就连司机一家也不着消停。”

听了他们俩的话,周桂花哂笑,道:“我就是当时那么一想,我不会那么去做的。我自己本身就是个麻烦了,不会再给别人添麻烦的,大家都有家有口的,我不能那么损。就算我真想死,我自己喝药或者上吊……”

鱼焱听不下去了,赶紧打断周桂花,道:“阿姨,我现在必须和你说一件事儿。我们会帮你找到牛小亮的下落,不需要任何的报酬,但是我们只有一个条件,无论结果是什么样子的,你都必须坚强的活下去!”

周桂花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你最后一次见到牛小亮是什么时候?”林奈问道。

从进屋开始,林奈就抱着电脑,时不时地敲击两下键盘,要不是周桂花没见过这么轻薄的电脑,多看了两眼,还真会忽略到他的存在。

周桂花愣了一下,林奈表情温和,重述了一遍,周桂花这才回神似的说:“最后一次见到小亮,就是那次他爸输了钱的那次。大家来要债的时候,老牛不是没在家么,后来好几天,他都没回家。然后我去银行取钱,发现他早就把钱取走了输光了,那时候他不是躲起来了,而是去N市来找小亮了。”

“小亮和他一起回了家……”说到这儿,周桂花的眼睛里再度涌现出一层薄薄的水雾来,“一年多的时间,那孩子沧桑的,哎!说起来,我们当家长的实在是太不称职了。孩子说他在外面过的好,我们就信了,他说他在外面过的很开心,我们也信了,他说他的钱赚的容易,让我们随便花,他那王八蛋的老爸还是信了。但是等他回来,我才知道,这孩子赚的钱都是血汗钱,他在外面的工地做工人,每天确实包吃包住,但是住的是大通铺,冬天冷夏天热,吃的是大锅饭,那菜除了咸没有别的味道。”

周桂花说完,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自己放在窗台下面的大包前,悉悉索索地打开大包,大包打开后,各种零碎噼里啪啦地掉了出来。就像包子皮破了,汤汤水水连带着包子馅儿都流出来了一样。周桂花顾不上这些,她拆开大包,又拆开自己的被子,那被子样式老旧,还有种浅淡的霉味,周桂花在被子里面翻了翻,摸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包,她小心的打开包的拉锁,拿出一小沓褶皱的零钞,又翻了翻,才翻到里面的一张小相片。

周桂花将照片递给鱼焱,道:“这就是我家小亮。”

鱼焱结果照片,看完后立刻惊叹道:“喔!阿姨,您儿子长得也太帅了吧!”鱼焱瞪大了眼睛,将手里的照片给林奈和王储看过,王储拿着小相赞叹道:“阿姨,就凭您儿子这长相,去工地搬砖简直是造忝天物啊!标准的明星脸,不对,他可比市面上的这些小鲜肉好看多了。其实我一直不明白pao王为什么那么火,还有某只带角的动物?”王储最后一句话是对鱼焱说的,鱼焱表示强烈地赞同,道:“我也不明白。”

王储将照片递到周桂花的手里,道:“阿姨,等咱们找到了你家小亮,就安排他去当明星吧!真的是,不当明星浪费了。”

一直都没露笑脸的周桂花终于忍不住笑了,眼睛里有为人父母的骄傲。她浅笑着,目光悠远,道:“我儿子小时候确实念叨过长大要当明星来着,他唱歌也好听,以前我和他爸下田的时候,他总跟着我们一起去,他还小,干不了什么活儿,就在田埂旁边唱歌,大家伙儿都说他唱的好。”但是这笑意很快就消逝了,她看着鱼焱,轻声道:“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这一天了。”语罢,她捂着自己的心口,道:“我这心里始终都是慌慌的,有时候就觉得,会不会是我儿子不在了……要不然,他该联系我的,可是两年半过去了,他一直都没再联系我们。”

“你最后一次见到小亮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啊?”王储无视鱼焱地白眼儿,又从周桂花的手里讨到牛小亮的照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那次小亮和他爸爸一起回去的。老牛不是个东西,他欠的钱太多了,人家说再不还钱,就去吓唬我们闺女,他就去找小亮了,想要小亮在他们单位预支一些工资,然后把这事儿平过去。小亮在的工地,不拖工资就是谢天谢地,哪会有老板给预支工资啊!小亮也没钱,他自己的都省吃俭用的把钱寄到家里来了。”

“但是家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他也不放心,就回来看了看。结果一看,就出事儿了。”

“他和别人打起来了吗?”鱼焱问道。

“他没和人打架,就是找人说明我们家现在没有偿还的能力,但是不代表不会还钱,他用自己的名义写下了欠条,在大家的公正下,说以后每个月都会换一部分。”周桂花说:“他们知道逼急了我们也没有用,我们已经用最大的诚意去对待这件事儿了,再逼我们就是鱼死网破了。”

周桂花说:“小亮也劝我说:妈你别上火,就当是破财免灾了。其实,后来我都想开了,但是我家老牛没想开,送走了要债的,他就开始喝酒。我知道他是心疼孩子,也气自己,劝也劝不住他,喝点酒睡一觉,明天还是得过日子,于是,他就在厅里喝酒,我和孩子们在屋里聊天。等到天黑了要睡觉的时候,我发现老牛不见了。但是我也没当回事儿,以为他上厕所了什么的,但是十一点多了,他还不在,我就着急了。孩子们都被我叫起来去找老牛,小亮累了一天了,但还是理科爬起来,孩子绕着家里的园子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老牛,最后还是静静眼睛好使,说她爸的摩托车不见了。”

“这么晚了,他骑着摩托车出门了,走之前又喝了这么多的酒,我们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想不开去闹事儿了。欠钱是一回事儿,要是真的和人家打起来了,人家讹钱又是另一回事儿了。他喝了那么多酒,不受控制,万一真给人家打个好歹来,我们娘仨这后半辈子也算是毁了,要一辈子替他还债。”

“那他是去找人大家去了吗?你们找到他了吗?”鱼焱隐约觉得老牛不是那样的人。从周桂花的叙述中,她觉得老牛还挺怂的,耳根子软,听人家捧他就受不了了,轻易地就上了套,随后欠钱的第一反应不是停下来,而是盗用了儿子赚的用来给小妹妹上学的钱,最后,讨债的人找上门来,他没有充当一家之主的角色,而是跑到儿子所在的工地寻求帮助,最后,还是儿子用他的名字写下了欠条。

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有酒壮胆,也不像是能找到别人家去试图暴力行凶的人。

果不其然,只听周桂花说:“我们找了很多人家,都说没见到老牛。我们打老牛的电话也没有人接,我们找了他一宿,也没找到人,直到第二天一早,有警察联系到了我,老牛就骑着他那辆破摩托车都骑出了省,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气儿了,警察说因为外面太冷了,他自己穿的太少,酒又喝得太多。老牛死了,小亮他们和我一起安排完了老牛的桑事,就离开了。他走之前,我们用丧事的礼金还了一部分的债务,剩下的钱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小亮慢慢还,这个时候,我也有了自己的想法,静静在市里上学,我就去市里找份工作,这样能缓解家里的压力,我是这么想的,但是大家都不同意,他们甚至都不让小亮走,怕老牛死了以后,我们会赖掉这笔账。”

“这都什么人啊!”鱼焱生气了,“本来就是他们设计你家老牛的啊!再者说了,欠钱的是老牛,现在他已经死了,就不能给你们孤儿寡母一点喘息的时间吗?”

周桂花苦笑,“孩子,你心善这么想。他们才不这么想呢!你知道吗?后来我们村里的小卖部都不卖给我东西了,被人指使的,不管我去哪,都能听到风言风语的。最可恨的一点,我家老牛是在外面冻死的,他们却说,是我家老牛亏心事儿做的多了,骑摩托车都能骑到乱葬岗吓死的,警察都说了,他就在公路边死的,根本没有什么乱葬岗的说法,他们就瞎说胡说!”

鱼焱一听也很气,但是她还是安慰周桂花道:“阿姨,别管他们怎么说的,那些恶毒的话你要是真听了就如了他们的意了。”

周桂花点头,压抑的模样让鱼焱心疼。

“牛小亮走了以后,用多长的时间还上的这笔钱。”说话的又是林奈。

周桂花吃惊于林奈的措辞,但是她还是好好地回忆了一下,才说:“俩月……可能是两个多月这样子。小亮就把这笔钱还上了。当时我还很吃惊,想着这么大一笔钱,他怎么赚来的,不会是做坏事儿了吧?我就很不放心,告诉小亮,咱们家虽然穷,但也穷的正直,绝对不能因为钱去做昧良心和违法乱纪的事情。”

周桂花说着,没注意到林奈蹙着的眉头,她继续道:“但是小亮说了,他没做坏事儿,他还是在工地做事儿,但现在不是工人了,老板看他踏实肯干,给他安排做了一个小工头当当,现在他不仅是个领导,手下还管着几十号人呢,到时候工程结束了,他还有一笔不小的分红能分。”

周桂花说:“可能是怕我担心,小亮还特别的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我他过的真的很好。他说老板对他很好,有时候还带他出去吃饭,见了世面了,听他说的那些地方,吃的那些东西,我这辈子可都没见到过。他还说,马上就会赚大钱了,到时候就带着我和静静一起出去旅游,等静静上了大学了,就给她买一台电脑。后来,他又给我打了几次电话,然后……然后就没有消息了。”

“你去工地找过他吗?”鱼焱问道。

周桂花点头,神色有点无助,“我去了他干活儿的工地,人家说自打他回家以后,就没再来上过班了。”

“所以你才意识到他所说的都是假话。”王储道。

周桂花点了点头,说:“再加上那几笔钱,我就更慌了,想着孩子别是真为了钱走上什么歪门邪道了吧!小亮打那以后就没有了消息。静静去年考上了N师范大学,没有学费,还给补贴,她自己也争气,还到外面去给学生做家教,我不想一个人在家里,就来到城里打工。其实孩子不让我打工,但是我觉得我还有手有脚,不想躺着吃白饭,而且在这儿干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其实挺舒心的……”说到这儿,周桂花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现在我没了工作,没有了收入来源,我以后可怎么找小亮啊?这么大的城市,动不动就是几十公里,不像我们家那小地方,想去招谁走路就行了。小亮为什么要来这儿啊?这个冷冰冰的地方,现在他妈想找他都找不到了……”

“阿姨,我想问问你,这些年你都是怎么找小亮的,你都找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吗?”鱼焱问道。

周桂花伴着手指说:“他工作过的工地,还有他在工地的几个工友,我都问过,还有他常去的小馆子,我都去过,零零碎碎的联系了一些人,但是他们都说没见过小亮。”

“阿姨,这么说哈,小亮怎么说都是九零后,他一定有一些比如球球啊或者微新啊这些联系方式。”

周桂花一脸茫然,“你说什么?”

鱼焱捂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就是和人联系的软件。你可能不太懂,年轻人玩的东西。”鱼焱不知道该怎么说,忽然,她脑子一转,道:“阿姨,或许你女儿知道呢?要不然等明天一早,你叫她来这儿,我们和她聊一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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