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长出了一口气,颤抖的手慢慢平复下来。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没事了。”
显然是在危险中历练出来的恢复能力,苏井然有些释然,更多的是心疼。他抚上对方的头发,目光中不自觉的透出一抹悲凉:“害怕吗?”
苏锦笑笑,挑眉若无其事的问:“你指什么?”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不是在对个孩子说话。”意料之外的答案,苏井然挠了挠头发,思索了一会继续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听从他的声音,履行契约。”啜了一小口茶,苏锦回答的漠然。
苏井然静默了良久,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还能说什么呢?纵使再心疼再舍不得,与山神的契约都是必须完成的事情。这不仅是苏家的使命,还是关系到村子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们历代都抱着这样的觉悟,守护着村落,守护着森林,守护着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却无法守护自己。
苏井然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痛恨这与生俱来的力量。
为什么不是他呢?为什么偏偏是苏锦?他紧紧握住了拳,从心里咆哮着质问着,却不知道该质问谁。
“时间……”没有发现到他的异样,苏锦盯着桌子上的日历,思索着缓慢开口:“时间应该恢复到了在变慢之前的那一天。”
停顿了一下,他像是发觉了苏井然的伤感,于是面对着他,扬起了安慰般的笑容:“看样子山神又要多等几天了,谁让他性急要乱改时间的。”
明明已经清楚这难逃的命运,却依然努力的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试图劝慰着自己。心中被不安和歉疚所填满,他心疼无比,用力抱紧了苏锦。
没有想到这突入起来的拥抱,对方的心情透过那强烈有力的心跳,一声声的传递过来。苏锦忽然觉得舍不得,回抱住他,闭上了眼睛,唇角的笑容却带着一丝释然:“我从懂事的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觉悟。所以,没关系的,父亲。”
回应他的,是更为有力的拥抱。
“不过,吴叔好像已经有所察觉了。”轻拍了拍父亲的背,苏锦仰头望着天花板,目光平静:“也许当初,你不该告诉他的。”
“没办法啊,当初还年轻,所以没忍住就说了。”苏井然松开了手,叹息着按住他的肩膀,勉强露出平时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只是想不出别的借口拒绝吴叔的求爱吧?”苏锦注视着他,鄙夷的说。
“臭小子,别把长辈的情史搞得那么清楚啊。”苏井然略为不满的掐了掐他的脸颊,十分好奇这个小子是从哪打听来的这段黑历史。
“说起来你为什么拒绝吴叔啊?”苏锦拨开他的手,对父辈的感情纠葛展现出十足的兴趣:“你……应该也喜欢他吧?”
“哎?”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真的追着问下去了,苏井然愣了一会,看着对方那充满期待的眼睛,才叹息着说:“当初……不,即使是现在,我的心思也都在你的身上,所以无暇去顾及别人的感情。”
“父亲……”苏锦的目光中升起了淡淡的问清,在对方已经准备好接受他的感动和拥抱的时候,他鄙夷的说出了余下的话:“你真恶心。”
感动的氛围一扫而空,苏井然头上青筋直冒,继续掐他的脸:“……你毫不留情这点还真像你妈妈啊!”
苏锦没有拨开他的手,微笑起来。
苏井然这才明白,他只是想让自己摆脱刚才凝重的心情。真丢人啊,明明是个大人了,还要小孩子在体量自己。
“好了,言归正传。”叹息着放下手,苏井然坐回位子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在山神正式现身的七日之后,便是祭祀之日。那天会天降红雨,应该是只有你才能看见的红色之雨。”
“我知道了。”苏锦抿了抿唇,头微微低了下去。
苏井然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或者叮嘱些什么,然而那些都只是徒劳。他能说些什么呢?唯一能说的大概也只是让他好好珍惜这七天的时间,和最重要的人们好好的道别。
道别。这是多么无奈又让人伤感的事情,就一如他一次一次的离开家乡。不同的是,这个孩子,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心脏猛然抽痛了一下,周围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过,还真的没想到啊。”看出了他的表情变化,苏锦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话题:“山神竟然会是王小二,为什么会是小孩子的形态呢?还起了个这么随便的名字……”
“他只是因为好奇自己祭品的样子,偷偷跑下山,然后对你一见钟情了吧。”苏井然笑笑,拿过他的茶杯,兀自喝了起来。
“一见钟情?”听到这个词,苏锦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继而变得有些愤愤:“明明只是王小二!”
“他的力量很强大,所以能掩饰自己的气息,无法让我们察觉到。”嗤笑了一声,苏井然手捧着杯子,悠悠望向窗外:“不过,也看得出来,他非常的喜欢你。”
“喜欢?”联想到自小到大王小二的纠缠不休,以及之前他的表现,苏锦对此嗤之以鼻:“我可不觉得那是喜欢。”
“……只是因为他不懂吧。”听出了他的不满,苏井然叹息着收回了视线:“他不懂人的想法,不懂得爱人,只会本能的表达自己的喜欢……”
“但也因此,才会觉得他可怕。”停顿了一下,他注视着苏锦,神情异常严肃:“他不觉得自己所作的事情是错的。”
“……”苏锦眯起眼睛注视他,半晌才开口:“总觉得你很了解他的样子?”
苏井然怔了怔,轻啜了一口茶,静默不语。
“对了。”像是没有发觉到他的异样,苏锦兴致盎然的追问起他武器的来历:“刚才你攻击山神的那把匕首好像很厉害,能不能给我看看?”
“你看那个做什么?”苏井然的眉头都皱成了结,难得的严厉起来:“那可不是给小孩子玩的东西。”
“我只是听说,世间有一把其貌不扬的匕首,一旦以世间的精华开刃,便锐利的可以切开空气和时间。”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了什么,苏锦挑了挑眉,继续说了下去:“只是这精华,大概要走遍世间的每个角落,才能收集到吧。”
“父亲,您……”停顿了一下,苏锦注视着他,唇角的笑容透着些许无奈:“原本可以不用离开家乡,四处奔走的,不是么?”
苏井然放在唇边的茶杯顿了顿,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