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霁一直认为刘凌的长相属于古代“优生学”的一个成功案例。
他有着中原人少有的双眼皮和高鼻梁,却又没有像是京中经常出没的胡人那样粗犷到让人觉得不适。
身处中原的代国人五官轮廓偏向扁平,刘未、刘未的父亲都是狭长的单眼皮,可刘凌的五官和轮廓明显像是母亲,年幼时尚且看不出来有多出色,只是比其他男孩子看起来漂亮一点,可随着他年纪越大,脸上的稚气一点点褪去,越发让人觉得“剑眉星目”确实是老天对刘凌的一种眷顾。
当刘凌看向你的时候,那深邃的眼眸里像是对你有无数的期待,无论是一个挑眉,或是一个凝眸,都让人觉得他在专注的看你。
这一点连刘凌都没有察觉到,他一直以为自己看向某位大臣,那位大臣总是会立刻给出回应,是他因为他是九五之尊的缘故,却错估了自身气质带来的好处。
从长相上来说,他确实是无愧于“昭”这个谥号的,就连见惯了未来世界基因改造技术的姚霁都不得不承认,刘凌的长相丝毫不逊色与他们这些未来人,也无怪乎那么多“游客”到来后对袁贵妃很是失望,对刘凌却很宽容。
只是刘凌毕竟是男人,又是天子,这长相如何,只能算是加分却算不得什么必备的才能,身为帝王,他需要的是卓越的政治才能,要有决断、够勤勉,知道如何进退取舍,最重要的是,不能刚愎自用。
所以刘凌长到这么大,除了几位太妃开玩笑的夸奖他长得好看,没有人多少正面称赞他的长相,大概是刘未留下的老臣都很稳重,面对刘凌时,他们反复提及的都是“陛下你能够做的更好”的,甚少夸奖他“你做的很好”,更不会提到他长相如何。
也亏刘凌素有雅量,又善于排解,换成其他什么正值叛逆期的中二少年,每天听到大臣们说“陛下这个不可以”、“陛下那个不可以”、“陛下你虽然做的不错但是还能更好”,恐怕就要开始怀疑人生,并且往对着干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下去不回头了。
如今也是如此。
刘凌心里清楚这一场“相亲”是无可避免的,太妃们会费心操办这件事,也是希望他能好好选择自己想要的女人,不至于留下和她们当年那样的遗憾,这是好意,哪怕他被这些女子看似无意实则失礼的目光盯到后背发毛,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坐在那里。
“今日里是赵太妃的生辰,本来嘛也没想怎么庆祝,不过我们这些老婆子年纪大了,总希望看到些小姑娘在身边乐呵乐呵,见到你们如花一般的容貌,就让我们想起我们当年……”
薛太妃笑语吟吟。
“来来来,还不上前给赵太妃见礼!”
既然是要相亲,位置自然安排的也很微妙,赵太妃的年纪不大,但她是刘甘生前亲封的四妃之一,除了皇后和萧贵妃,就属她和薛太妃的份位最高,也是唯一坐在刘凌左右下首的,这些佳丽们上前向赵太妃见礼,就等于是在皇帝面前绕了一圈,也难怪薛太妃笑的这么暧昧。
这真是瞌睡送了枕头,殿中被召来的女孩各个都知道自己入宫是为了什么,虽说在家里也听过身为朝官的家人夸奖过如今的皇帝德才兼备,绝对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良人,可她们心中难免猜度这是家人希望她们心甘情愿入宫的说辞,如今见到刘凌果真丰神俊秀,一颗心才算是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这个时代还没有那么多男女大妨,虽说面对的是皇帝不免收敛一点,可事关自己下半生的幸福,想要矜持这时候也不是时候,一时间,有向赵太妃献上字画的,有向赵太妃献上绣品的,还有进献歌舞的,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各家闺秀都有自己的拿手绝学,也有什么都不擅长只好拿其他来补的,比如李七娘就娇娇俏俏地唱了一首《无衣》,应该是从军中的家中兄弟长辈那里学来,一首军中战歌,被她唱的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了暖意,可见这姑娘必定也是个心胸开阔、充满善意之人。
刘凌耐着性子看完了她们对赵太妃献上的各色贺礼,也接受完了十几位少女对他或爱慕、或好奇的目光,见殿中气氛差不多了,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一咳嗽,昭庆宫正殿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只见得刘凌站起身,遥遥走到了赵太妃面前,轻声说道:“今日是您的生辰,我也为您备下了一份贺礼,您一定高兴。”
赵太妃一愣,而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什么贺礼?”
嘴里虽问着什么贺礼,眼睛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往殿中能藏人的地方扫视了。
一旁的王姬见了,满脸都是打趣的表情,方太平也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左右看了一下后没发现什么,脸上满是失望。
只有窦太妃一天似乎都不在状态,无论是看到这些明媚的少女们在面前欢歌还是讨好,她都老是在出神,等见到赵太妃的样子,眼中甚至还流露出一抹黯然神伤的神情。
刘凌见赵太妃那带着一丝羞意的期待神情就知道她是想岔了,脸上也有些尴尬,干笑着说:“呃,那位,那位还在带兵,而且这里是深宫,也不方便……”
他声音极小,也只有几个人听得见,所以不怕旁人听见了有损赵太妃清誉,可赵太妃还是红了红脸,似乎觉得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小辈面前做这种儿女态实在是羞耻的很。
刘凌笑了笑,和身边的戴良吩咐了几句什么,戴良笑着答应了一声,往殿外而去,引进来两个人来。
为首一人白发苍苍,老态龙钟,走路还要靠身边的一个年轻人搀扶着才能走的稳,由于心情激动,他走路的速度极快,这让他身边的年轻人十分担心,不得不也跟着加快了脚步,连连劝说。
赵清仪性子寡淡,甚至有些冷情,宫中除了几位还算交情过得去的太妃,她很少和谁相处,可如今一见到进来的这个老人,赵清仪却连坐都坐不住了,几乎是一跃而起,满脸不敢置信。
殿中的女子们都被这种场面惊住了,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似乎不明白刘凌为何在后宫之中放进来两个外男。
“阿,阿叔?”
刘凌听到了身边传来一阵急速的吸气声,他面带笑容的看着赵太妃迫不及待地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向着那个苍老的身影迎了上去。
赵清仪根本没有想过赵家还有人活着。对她而言,她的母族娘家西宁伯府还在就已经给了她很大的欣慰,至于“赵”姓一族,她根本不敢奢望。
知道薛芳和萧逸家中都还有人的时候,她也曾羡慕过,然而赵家不似薛家桃李遍天下,也不如萧家毕竟武将世家能够保留元气,是以现在看到了这张熟悉的面孔,她感觉自己的眼眶已经湿热。
这真是惊喜,是比萧逸进宫还要更大的惊喜!
“陛下,陛下……”
赵清仪擦着眼泪要向刘凌施礼。
“太妃不要和朕客气。”
刘凌温柔地笑着,嘴角的笑意和煦的犹如春风。
好几位女子——包括卢婉宁和戴盈盈在内的许多女子见了他这样柔情的一面,都不由自主地羞红了耳根。
刘凌并不知道自己又在女人们中狂刷好感度了,他笑着继续道:
“这位赵兴赵老大人自是不用多提,您该见见他身边这位年轻人。他叫赵丹,字明玑,是您的亲侄儿。赵家出事那天,赵老大人将他带了出来,托付在山野庙宇之中寄养,才得以幸免于难。”
吕太后和刘未毕竟是他的生父和亲祖母,他不欲多说当年的是非,只一句带过,“这位赵丹曾经在路上救过朕的二哥,后来在他府上当了一幕僚,兜兜转转一圈,又和赵老大人相遇,到了京中来。”
赵清仪的耳朵里已经听不见刘凌的话了,她的眼睛里如今只能看得见那位老人,还有老人身边有些局促不安的赵丹。
她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赵清仪拼命地回想着兄长的长相,然而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到一想起来,心脏就会一阵阵抽痛。
她的心思飘回了那些与家人共享晚膳的时候,兄长高谈阔论的笑声、父亲训斥其无状的责怪声,母亲在一旁圆场的求情声,似乎犹然在耳。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幸灾乐祸地靠在母亲背后,津津有味地看着家中热闹无比的场面,间或落井下石几句,引来兄长恼羞成怒的埋怨。
是啊,哥哥当年举足无措时,也会露出这样局促不安的神情。
“你叫赵丹?”
赵清仪的心神又猛然回到了现在。
她对着面前的年轻人伸出了手去,微微踮起脚尖,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她的微笑中带夹杂着一种悠远的怀念,恍惚之间,这位太妃之中公认的不好相处、性情古怪的女人,像是又变回了当年待字闺中的那个小妹妹。
“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
赵丹的心突然就颤抖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说话。
“其实,我觉得我长得也很像您。”
赵清仪愣住了,刹那之后,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是的,也像我。我和他一母同胞,你自然长得也像我啊。”
***
原本莺歌燕舞、花团锦簇的场面,因为赵太妃认亲的情况而走向了有些怪异的局面——作为主角,赵太妃如今一手挽着赵老,一手牵着赵丹,已经到后面去叙旧了,什么都不再顾得。
主角走了,薛太妃有些尴尬地说了些圆场话,心中大概有些嗔怪刘凌留着这么大一个“惊喜”不告诉她们,害她们这时有些抓瞎,索性冷着脸将刘凌凉在了一边。
在场的女郎们都曾听说薛太妃虽不是太后,但威仪不弱于真正的太后,后宫事务也一直由她打理,如今见到她连皇帝的脸色都敢甩,心中自然一个个都有了计较,打定了主意回去好好打探薛太妃的喜好,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薛太妃看了看一屋子莺莺燕燕,眼珠子一转,想出了个主意,说是昭庆宫中风景不错,又养着不少珍禽异兽,安排了些宫人领着她们四处去逛逛,也好欣赏欣赏宫中的美景。
这些女孩又不傻,一听就知道薛太妃是在安排机会让皇帝和她们单独私下见见,一个个又是期待,又是雀跃,勉强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在和太妃们行过礼后,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一时间,殿中美人儿走了大半,倒让刘凌松了口气。
“您还愣着做什么!”薛太妃见刘凌居然还坐在她身旁稳如泰山,急的翻了个白眼,“出去晃晃啊!”
“啊?这里挺好,外面风大,朕就在这里……”
“出去出去,好生生的年轻人,不要养的跟个老头子一样!”薛太妃怒道:“您不出去,我怎么和薛棣好好聊聊?您杵在这里,他还能和我这老婆子好好说话吗?我和他几个月都见不到一面,难得有机会您带了他来,行个方便可好?”
刘凌看了看薛太妃,再看看殿角和宫人们留在一起的薛棣,轻轻叹了口气,认命道:“好好好,您聊,您嫌三儿碍眼,三儿走就是了!”
说罢,哀怨地瞟了几位太妃一眼,拂拂衣衫起身就走。
由于想要给皇帝最大的“方便”,直到刘凌出了正殿,也没几个宫人跟过来,刘凌扫视一圈,见王宁不见了,戴良也不见了,有些哭笑不得。
一个人都不跟着,是笃定他一定会去来一场“偶遇”不成?
“戴良跟着那戴盈盈往那边去了……”
刚刚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姚霁突然从廊后闪了出来,往一个方向悄悄一指。
“啊?”
刘凌呆了呆。
“我刚刚从那边绕过来,见戴良找人去把戴盈盈叫走了,这时候应该在前面的梅树下说话呢。我们从这边走,可以躲在墙后听他们说什么。”
姚霁露出八卦的表情。
“一起去听听?”
如果依戴良所说,戴盈盈心中爱慕薛棣的人才相貌,此时和戴良能说什么他猜都可以猜到,无非就是些央求他将她送出宫去的话罢了。作为被嫌弃的对象,刘凌这时候跑去听那些话,也是自讨没趣。
只是姚霁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刘凌心中懵懵懂懂对她有了些情愫,却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讨她的欢心,此时只觉得只要和这瑶姬现在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好的,哪怕是被人背后发“好人卡”也不觉得难堪。
见她难得露出感兴趣的笑颜,刘凌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好啊。”
姚霁果然兴奋地一击掌,当先开路,领着他从一处宫人才走的侧门穿过,绕了几下,到了一处矮墙下,让他蹲下。
这矮墙是为了分割两边不同颜色的梅树而建,刘凌人高马大,往后一蹲,得把头重重低下才能不露出马脚。
他是皇子,虽然在冷宫长大,可薛太妃等人一时都不曾忘记过教导他的仪态,等他到了东宫之后,宫中更是严厉的约束过他的行为,眼见着自己竟然毫无形象地和这位谁也看不到的仙人蹲在墙角之下“听墙角”,刘凌心中啼笑皆非。
啼笑之余,他心中不知为何又有些酸涩。
带着这样“少年的烦恼”,刘凌静下心来,将耳朵微微靠向墙边。他从小习武,耳力远超过旁人,而姚霁仗着别人看不见她,更是无所畏忌,直接站在矮墙之后,耳朵竖的高高地听着八卦。
静静地,刘凌听见戴良问:“盈盈姐,你让陛下身边的宫人把我叫来到底是干嘛啊?”
还能干嘛,求你想法子送她出去,又或者刻意弄出些动静,让我动怒呗。
刘凌撇了撇嘴角。
然而墙后头,戴良对面那人却沉默了好一会儿。
久到戴良已经有些不耐烦,微微清了清嗓子准备再问的时候,飘来了一句有些娇羞的回应。
“没,没什么事。”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