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统四年九月二十二日邺都南城市坊
素来喜爱鲜卑服饰的上党王高涣上身一件银白色鲜卑小袖袍,下面一条皂色裤褶,站在宣武桥上。
看着桥下琳琅满目的售物摊位,和络绎不绝、穿梭在其中的百姓,长相发色与大齐人完全不同的外国番人以及护城河上行驶的各种或华美,或简朴的舟船。
高涣舒展了下、身子,说道:“自从天统元年我们三人进入尚书省后,整日都是处理如山的政务,都已经有近四年没来民间市坊中散心放松了。”
“没错,是有很久都未入市坊散心了,只是没想到,邺城在这短短几年间就已经变得如此繁华富庶了,”身着淡蓝色交领无绣纹宽袖便服的永安王高浚也说道。
“邺城现在的繁华富庶正是说明了朝廷颁布的政令是正确的,也说明陛下与我们这些臣子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咳咳。。。”身着黑银线精绣蟒龙纹的玄色交领宽袖便服的襄城王高淯边说边咳嗽。
“老八,你怎么还咳得这么厉害,太医不是都已经治疗了很久了嘛!这帮无用之辈!”高浚看着高淯苍白少须的俊美面容,担忧地问道。
“三哥,你别责怪他们了,我是因为先天不足,咳咳。。。出生之时,大夫就说过我恐难活过十六岁,幸好有兄长们请人教我武功,和不间断的珍稀药材,咳咳。。。我身体才变好许多,多活得这十几年,以及让我可以上战场杀敌,咳咳。。并且我现在还有彦道(高亮)这个孩子,我已经觉得此生再无遗憾了。”高淯露出苍白的笑容。
“老八,你别这么说,你才三十六岁,正当壮年,而且哪有为弟者先兄长而逝,让兄长为其伤心的,苍天不会如此。。。如此不顾残忍的。”不善言辞的高涣,也疙疙瘩瘩地宽慰起高淯。
高淯勾唇点了点头:“多谢三哥、七哥安慰我,我不会再如此自暴自弃了,我还要等着彦道给我生个孙儿那,咳咳。。。”“这就对了!”高涣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高淯的肩膀。
三兄弟随即走下了宣武桥,面色淡然地走在百姓中,身后身着的便服的护卫不急不缓地跟着。高涣看着一直在挑选玩具的高浚,忍不住问道:“三哥,你怎么一直都在挑选孩童玩物啊?”
高浚没回答他,依旧自顾自地挑选着玩具,倒是高淯说道:“七哥,你忘了吗,一个月前,陛下不是已经将五哥的次子绍允过继给三哥了吗,三哥自然是给他挑选玩具了,咳咳。。。”
高涣恍然大悟道:“瞧我,竟把这事给忘了,哎哎!”高浚拍了拍脑袋。(高浚无子,一月前由高纬将高浟五岁的次子高准过继于他名下。)
高浚挑选了一个银质鎏金的九连环,命护卫付了钱,斜眼看向高涣:“老七,这都多少年了,你这性子怎么一点儿都没改,亏你还是尚书左仆射,叫人笑话。”
高涣红了脸,尴尬地说道:“比起尚书省,老七我更喜欢战场,边疆战敌国,马革裹尸还,才是我向往的!”高涣说着,却感觉撞到了人,转身望去,是一名身穿玄色道袍,髭须皆白的老道。
高淯见到老道,眼中划过异色,却没被其他人看到。老道念了一句“无量寿福。”朝高涣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高涣见此,放下了心。
高浚看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道,问道:“不知道长,现下何处修行?”“于芸芸众生中修行。”老道回答道。
高浚惊讶了:“道长的修行方式委实不同,不知道长会何异术?”“相面。”老道淡淡地吐出两字。
高涣一听,乐呵起来了,便说道:“便请道长看看我们兄弟三人的面相吧。”老道眯眼细细看了看三人的面相,说道:“三位面相荣贵不凡,必是长于极贵之家,但是。。。”
“但是什么?”高淯急忙问道。“但是三位的父辈杀孽太重,所惹得怨气过重矣,唯有用三代子弟的寿命方可化解,三位亦在三代之列,故而三位是空有富贵,却皆活不过四十!”
“你这老道说什么胡话,我们身体好的很,岂会不足四十而逝,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高浚高淯还在震惊,高涣已经怒了,看样子要去教训教训老道。
但是被高淯拦住,高淯从护卫那里拿了一个银袋,双手合十说道:“多谢道长之言,这银钱便算是道长的酬劳吧。”老道挥了挥手,说道:“贵人客气了,区区相面之言,无需酬劳。”说完,便走了。
悦来居子衿阁
高涣怒拍了一下茶几,问道:“老八,你干甚拦着我,不让我教训那胡言乱语的老道!”高淯饮了一口茶,问道:“三哥,七哥,可知道方才那老道是何人?!”高浚高涣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高淯平静地说道:“天保四年,文宣帝带领昭信皇后及百官登泰山问卦,于岱庙的天贶殿中向一老道问卦,文宣帝问老道自己可做几载天子,咳咳。。。老道当即答道三十三,文宣帝喜道:道长亦言朕可做十三年天子;昭信皇后不解,咳咳。。。文宣帝对昭信皇后及陪同入殿的我,叹道:十三年十月十日,此不为三十三?!咳咳。。。”
高浚高涣听此,已猜出大半,高浚问道:“莫非那老道便是岱庙的道士?!”
高淯点了点头,见此,连沉稳的高浚都沉默了,高洋可是有名的测字皇帝,他能从“天保”两字就看出一大人只十,从而算出自己能在位十三年,就可以看出他测字能力的高超。
而且天保十三年十月十日,高洋确实是在这一天驾崩的,分毫无差,这也能证明老道能力也是不凡,以及相面的准确性。
可是想到自己会不足四十而逝,三人都郁结了,高涣大喊道:“不行,我要去找那老道,问问有何破解之法?!”说罢便快速推门出去,高浚急忙跟去要拦住他:“老七,不可冲撞道长啊!”
可是高涣的功夫比高浚强太多了,所以两人之间相差了一大段路,高涣不顾高浚的喊声,自顾自地走向雅间的大门,却不小心撞倒了一名老人。
高涣急忙扶起老人,问道:“老翁,你没事吧,可有撞到哪?”老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高涣看着老人那张藏在乱发中的沟壑纵横的面容,越看越觉得眼熟。
高浚刚走到高涣身边,便听高涣瞪目惊呼道:“陈元康,你是陈元康!”
高浚吓了一跳,也看向老人,虽然面容苍老了许多,声音也沙哑了,但是和他相处了十几年的高浚,也认出了他:“陈元康,真是你啊,你不是十九年前就死了吗?!”
“贵人认错了,我可不是什么陈元康,我就是一个脏老汉,两位贵人还是放了我吧。”老人低下头,说道。
“胡说!本王几乎是你看着长大的,你熟悉本王,本王自然也熟悉你!少唬我们!”高涣抓着老人,问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哼,本王问你二十三年前,东柏堂究竟发生了什么,文襄帝为什么会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大齐人所共知,文襄帝是被兰京所杀的,王爷问我,要我如何作答?”老人说道。“你还在给本王装糊涂,好,本王便打得你记起那件事!!”
高涣刚想挥拳,便被高浚拦住了:“老七,不可以啊,你要是这么打他,别人必会认为我们在欺辱一名老翁,对皇室名声十分不好,而且这宫廷秘事也不能让外人知晓。”
高涣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就把他先送到永安王府里,日后我们再审他!”“不可!”高淯否定道。
“怎么又是不可?”高涣皱眉。“这若真是陈元康,那便一定会涉及到文襄帝被刺杀这一大事,咳咳。。。要是陛下与太上皇知道我们把此人私自带回王府审问,不交给他们,恐怕会猜忌我们啊!”
高浚想了想,认为有理,说道:“此话有理,这人便由我带进宫交给陛下处置吧,省得惹来猜忌!”高涣艰难地点了点头。
高浚走后,高淯说道:“七哥,我们也快回府吧!”“可是那老道。。。”“怕是早已走了,你肯定是追不上了。”“唉!”高涣懊恼地甩了甩脑袋,最终还是跟着高淯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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