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统五年七月二十六,南阳王世子高忻周岁,于邺都王府中举行抓周仪式。
南阳王府,书房
高纬她们到来的时候,抓周仪式已经结束了,看着高绰不是很好的脸色,高纬猜想小高忻肯定拿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让高绰失望了。
吃完生辰面,高纬和高绰高俨到书房谈事,想到这事,便问道:“正悦今日拿了什么东西?”
高绰闻言脸色一下子就沉了,默不作声。
倒是高俨从袖袋中拿出一物,皱眉交给她:“皇兄,就是这个。”
高纬仔细一看,立时明白了高绰为何如此,高忻所选的居然是一盒胭脂。
高绰又看到这金盒胭脂,不由叹息一声:“只怕此子日后难当世子之任!”
高纬笑道:“言时过早,抓周不过是预测孩子可能有的天赋罢了,日后到底如何,还是要看父母与师傅的教导,只要好好教导,正悦也未必会成为脂粉纨绔。”
“不然你看仁威,他周岁时,所拿之物尽是吃食,可你看他现在。。。”高纬上下打量了一遍高俨比她壮实得多的身材,抽了抽嘴角,没有继续说下去。
高绰见此,眼角一抽,脸上的失望之色更重了。
气得高俨不住地拍击案几,朝着他们瞪目呲牙。
见毫无成效,高俨看着高纬,有些挑衅地问道:“那大哥抓周时又选了什么?”
高纬挑起凤眼,看了他一眼,轻轻说了一句:“别问我,有本事自己找人问去。”
高俨被噎得说不出话,转而问高绰。
高绰被磨得没办法了,只好说道:“陛下六岁之前,大部时间都是被文宣皇帝养在宫中,连抓周都是在宫里举行的,我当时才多大,就算听到了,现在哪还记得清。”
高俨见两人都不肯说,怒捶案几:“谁怕谁,大不了我问别人去!”
※※※
话分两头,斛律雨、陈涴和胡曦岚三人听完郑颖的诉说,也有些无奈,但也只好不断开导郑颖。
而在乳母怀中的高忻却盯着胡曦岚怀中安睡的小瑞炘,对母亲的长吁短叹毫无反应。
“正悦周岁时候选了胭脂,表姊,我周岁时候选了什么?”十一岁的高紫凝也懂得抓周之物的意义,不免对自己儿时的事情产生了好奇。她有时候也问过一直照顾自己的李嬷嬷和年长宫人,但都是含糊其辞的答案。
这个表姊兼嫂嫂的胡卿羽虽然自己以前没见过,可是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和自己的母后容貌气质颇为相似。
相处了几个月,更觉性情与母后相像,比之另外两位嫂嫂,她更愿意和这个表姐亲近。
胡曦岚一听这个,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说。
高紫凝并不是她亲生的,六岁左右才被养在她身边。
再说,紫凝原是突厥的公主,生活在草原上的突厥王室很多习俗不会和中原王朝一般,抓周仪式自然也不会举行,这个问题让她如何回答。
没办法只好偷偷求助身边的其他人:陈涴入齐宫的时间比高紫凝还晚,根本不知道高紫凝原来的身份,询问她反而让她怀疑,只能用眼神询问知晓内情的斛律雨。
斛律雨皱眉想了想,灵光一闪:“对了,我想起来了,紫凝选的是祘盘(算盘)!”
陈涴和郑颖一听立刻惊异地看着她,胡曦岚则默默抽了抽嘴角,一脸无奈。
斛律雨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她才想起祘盘太过商贾之气,应该不会出现在高紫凝的抓周仪式上。
可她不了解抓周,贵胄子女抓周,都由奴仆安排,她是皇后,自然不清楚贵胄抓周盘里都有什么。
前几日她无聊之余拨弄了几下玉祘盘,今日想到了,便脱口而出。
“祘盘?可我没有在正悦的抓周盘里看到祘盘啊?”还有两三年就要及笄的高紫凝,自然也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
胡曦岚心里腹诽:当然没有,皇室抓周又岂会布置这些平民之物。
但她也只好勉强说道:“紫凝你忘了吗?你天生体弱,所以你儿时先帝先后就将你养在气候温和的江南,抓周仪式自然也是在那里举行的,至于抓周物件自然也是按照江南风俗置办的。”
“原来是这样。”看见高紫凝总算不再执着于此事,胡曦岚松了一口气。
但此时,陈涴却微微蹙起了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胡曦岚和高紫凝。
※※※
高纬三人还在互相调侃,门外忽然传来高俨贴身内侍宋平康的略微焦急的求见之声。
得到允许后,宋平康立刻进房,行礼之后,连忙到高俨身边,向他耳语几句。
高俨当即脸色大变,立刻说道:“大哥,二哥,我府里有事,就先走了。”
高湛崩逝之后,高俨主动请求出宫开府,至今已经搬入王府近七个月。
高纬看了看天色,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朕也要回宫了,一起吧。”“好吧。”
在王府门口和高绰夫妻告完别后,高紫凝跑到高纬跟前,抬头问道:“大哥,我抓周时候的祘盘还在吗?”
“祘盘?”高纬一头雾水,自从高紫凝入学开蒙,她和这个妹妹相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也越来越不懂她了。
抬头看去,发现斛律雨不停地向她使眼色,当下明了。
弯腰对高紫凝笑道:“那个祘盘啊,当年你回宫的时候,宫人不小心弄丢了。要不过几天大哥送你一个一模一样的好不好?”高紫凝闷闷地应了一声。
见高紫凝乖乖上了玉辂,高纬还没压下心中的愧疚,就听即将上马的高俨突然问道:“大哥,她真的是我们的表姊吗?”马鞭所指的是正在登上玉辂的胡曦岚。
高纬正抱着小瑞炘,抬起眼睑,低声说道:“她自然是大舅的女儿,难道你不信我?”
高俨咬唇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自然信你,我的同胞哥哥。”
可惜我们并不是一个母亲所生。高纬心中不禁想道。
坐上马鞍,又看了一眼晚霞中的玉辂,对高纬说道:“哥,我先走了。”高纬点了点头,看着弟弟骑马绝尘而去。
目光移到怀中的女儿脸上,喃喃道:“炘儿,希望你长大了,能够相信父皇,不论我说的是真是假。”
小瑞炘似乎看懂了她的忧虑,给了她一个甜甜的笑容,高纬嘴角不由勾起一丝淡笑。
七月二十七日,东平王府入宫传讯:东平王高俨的两名侍妾被查出喜脉,皇帝大喜,将两名侍妾皆提升为侧妃。
※※※
天保八年,五月五日,邺宫
高洋看着刚满周岁的高纬手中的小玉印,摸着下巴,沉默不语,底下的人也惴惴不安,他们不明白只不过是印章,皇帝为何如此反常。
终于高洋抱起了高纬,大笑道:“好,今日选印,他日执玺,此子他日必为人主。”
执玺不就是登基为帝嘛,皇帝这意思难道是说长广王世子日后会登基。
可皇帝醉后也经常说百年后要舍太子高殷,立常山王高演为帝,恐怕这次也是酒后胡言吧。众人心中忍不住默默想到。
六年后,高演夺了嫡亲侄子也就是文宣帝嫡长子高殷的皇位,成为孝昭帝。
再一年后,高湛因高演遗诏得以登基,是为武成帝。又五年后,高纬受武成帝高湛禅位,也成为皇帝。
而齐朝帝系的四百多年,从文宣一脉中途变成孝昭一脉,最后又变成由武成文睿一脉传承下去。
※※※
九月二十五日,邺宫
刚进行完一场击鞠赛,皇帝还没更衣,就有内侍禀报诸宰执有急事觐见,她索性就穿着击鞠时候的衣衫,带着众宫人返回龙乾宫。
走到蓬莱池时,高纬敏锐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转头一看,却只能看到嶙峋的假山怪石。
不禁停下脚步,若有所思,身后的赵书庸赶紧上前问道:“爷,怎么了?”“你刚才在那里看到人了吗?”指着那片假山问道。
赵书庸老老实实地摇头,见高纬还是眉头紧锁,便问道:“要不让人去查查?”
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算了,或许是还不懂规矩的新进宫的宫人,走吧。”
高纬敢肯定那里是有人的,可是直觉让她不要找出那人,与那人扯上瓜葛,她决定听从自己的直觉。
高纬一行走后不久,假山后就走出了一少女。那少女扶着假山,双眼红肿,哽咽道:“阿纬,我终于又看到你了。”
※※※
高纬走入大殿,倒是让殿里的朝臣们深深一愣。
毕竟一身绛色劲装,头戴朱色抹额,如此朝气蓬勃的高纬是很少能见到的。
他们都快忘了,纵然皇帝少年老成,亲政日久,可她也不过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年。
“不是急着见朕吗?怎么都不说话了?”尚书令杨愔回过神,说明了来意:“陛下,尚书省得了加急军报。”
皇帝接过赵书庸手中的奏章,还没看完,便恼怒地将奏章重重扔到御案上,喝问道:“江州刺史是谁?”
新任录尚书事高德政站出来,战战兢兢说道:“江州刺史为博陵崔氏的崔安,为政期间不断增税占地,才导致今日之祸。”
原录尚书事高隆之已于半月前病逝,谥号庄献。
高纬原想撤去录尚书事这一把握大权的实职。但又想到自己年纪尚轻,废置录尚书事动作太大,很容易造成朝廷不稳,便先压下了这一想法。令原为侍中的高德政出任此职,侍中则由司农卿唐邕继任。
“要是江州的百姓不造反的话,你们是不是就不调查此人?”高纬冷笑。“是臣等的失职,请陛下息怒。”众人赶忙谢罪。
高纬压下怒火问道:“那人现在在哪?”“崔安带着家奴逃到邺都后,立刻就被收监入天牢了。”“立即处斩,枭首示众。”“遵旨。”
“另外命兰陵王赶赴江州平乱,记住以招降为主,不得已才能动用兵力。”“是,臣等即刻去办。”杨愔应道,与高湝、高润一起走了。
一个多月前,永安王高浚和上党王高涣相继去世,皆刚过四十。
高纬不得不将任城王高湝和冯翊王高润升任为尚书省的左右仆射。
与此同时,“高氏子弟寿命难过四十”的流言在民间愈传愈烈,高纬听说后,只得压下心头的不安,将注意力转移到朝政以及枕边人身上。
在皇帝说出对现今州郡县官员数量过多的担忧后,散骑常侍张尚趁机提出改革地方机构的建言。
皇帝采纳其言,当即下诏,自此文睿、明康、成景以及昭元四代帝王在位的一百多年里,地方只有道、州、县三级,大大减少了官员数目,得以省资安民。
众臣退下后,高纬便开始批阅奏章。刚展开一份奏章,脸就微微黑了,看完不批直接扔给了赵书庸。又看了几份,都是如此对待。
看到依然众多的奏章,高纬的脸彻底黑了,指着奏章,揉着太阳穴,对赵书庸说道:“你念吧,朕头疼的紧,不想看了。”“奴才遵旨。”
过了很久,赵书庸还没念完,高纬忍不住了:“好了,别念了!把这些奏章都给朕送去进奏院,给朕烧了!”
“您确定?”赵书庸为难地看着御案上众多的奏章。“立刻!马上!带着这些奏章和你的人一起消失在朕的面前!”赵书庸立刻找了两名内侍一起将奏章捧抱入怀,随后带着内侍火速消失了。
※※※
当夜,宣明殿
高纬一来,胡曦岚就注意到了她并不好看的脸色,可高纬什么都没说,一如往常般从乳母怀中接过女儿,甚是好脾气地陪女儿玩闹。
直到沐浴上榻,胡曦岚才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没事,别乱想。”高纬淡淡笑道。
“是不是为这个?”胡曦岚举着一份青皮奏章,眸子幽深。
高纬眸子猛地收缩,转头一看衣架上的青色常服,语气隐隐有些不快:“你作甚乱翻我的衣服?”
“我要是不翻,难道你就愿意告诉我?”胡曦岚挑起眼波妩媚的桃花眼,淡淡说道。
高纬拿过奏章,叹息一声:“我当我压下来了,他们就会学乖,不会再进言了,可是近来的奏章中三分之二都是有关子嗣的。”
“可你不过十八岁,他们也太急了吧?”胡曦岚委实有些不明白,那帮足够当高纬祖父辈的御史和宗室到底在急什么?
“我已经大婚五六年了,中宫至今无所出,原来他们还碍于先帝丧期,不便上奏。可是我纳了你之后,他们就无所忌惮了,不断上书。瑞炘出世之后,他们的谏言奏章才减少了一些。”高纬也是很无奈。
“那现在怎么又变成这样了?”高纬与她深深对视,不答反问:“你还记得阿俨多大吗?”“自然,我还不至于忘记自己儿子的年岁,他今年刚满十六。”
“可他已经有两名侍妾怀孕了,我是他名义上的同胞‘哥哥’,我却只有瑞炘,而且还不是正妻所出。那些宗室老臣和御史自然不消停了,这不,死灰复燃了。。。”
展开奏章,指着上面的一段文字说道:“此人的话锋还直指至今还未有孕的涴儿,所以我今日才百般避开涴儿,要是被她知道了,肯定又要为此伤心了。”
“。。。我最近听说一个流言,也是有关涴儿的。。。”胡曦岚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高纬立刻蹙起了眉,面带愠色道:“是谁敢传出这样的谣言,居然说涴儿不能生育,还敢诅咒涴儿无后终老,真是该死!”
赤脚下榻,开门对赵书庸说道:“赵书庸,你马上去调查现今宫中有关右皇后的谣言是谁传的,并且传令下去,谁再敢议论有关两位皇后的谣言,立刻剜去舌头,逐出宫去!”“奴才立刻去办。”
高纬默默走到窗边,神情疲惫地看着镂花窗棂外的景色。胡曦岚走到她背后,抚着她的背,幽幽说道:“治标不治本,有何用?”
“我要是有办法,何至于此!我。。。”“陛下!”高纬刚想说下去,就被一声疾呼打断了。
高纬面露不悦,大声问道:“什么人?”门外传来青年妇女的喊声:“陛下,娘娘,殿下发热了!”正是小瑞炘的乳母曹氏的声音。
赵书庸正好此时回来,刚走到殿庭,就看到身穿单薄中衣的皇帝和左娥英一前一后地跑向偏殿。
随后女官也跑了出来,怀里是两人的披风,她身后的侍女则是拿着皇帝的乌皮靴。
拉过守门内侍问道:“怎么了这是?”“刚才曹姑姑过来说晋阳公主发热了。”
“小殿下发热了?!”守门内侍还没来得及回应他,赵书庸就跑了。
经过太医反复诊治,确认才三个多月的小瑞炘是生了水痘。
宫中立刻采取了措施:将小瑞炘安置到宣庆堂,没出过痘的两位皇后立刻与宣庆堂隔离,宫中每日清洁,同时每人每日饮用避痘的汤药。
之后的一月里,出过痘的皇帝和左娥英衣不解带地照顾晋阳公主,直到小瑞炘完全病愈,两人已是活活瘦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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