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自从懂事起,就被身边照顾的人教导身为嫡长子、世子应该如何行事,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年幼时候,高纬就感觉得到胡曦岚对自己不是很亲近,在高俨出生后,她更是两月都见不着胡曦岚一面。
高湛虽然喜欢她,但这份喜欢到底比不上他对高俨的宠爱。
若高纬对他们夫妻来说是一方美玉,虽名贵却不是必要的,那么高俨就是他们的掌上明珠,谁都替代不了。
因此高纬很讨厌这个弟弟,她甚至恨不得高俨永远消失,这个想法随着她的成长变得越来越强烈。
她的童年是在邺都和晋阳的王府中度过的,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她不懂,也没影响到她。
八岁那年的秋天,她突然被接进晋阳宫中,众多宫人为她换上繁琐的冕服,并且祝贺她成为储君。
年幼的高纬还不是很懂这些,那天她如木偶一般被人抱上高湛身旁的御座,接受数以万计的朝贺。
那日夜晚,她被高湛和胡曦岚一起牵着到了晋阳宫最高的宫楼上,看到高俨眼中的忿恨,感受着父母手心的温暖,她难得开心地笑了。
当皇太子的那几年,她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有关于帝后的消息总是有个高俨。
东平王高俨与帝后总是形影不离,而皇太子高纬却总是不出现,到底谁才是嫡长子?谁才是储君?
在偌大的东宫中,陪伴高纬的只有乳母陆令萱。
乳母的温柔让高纬深深依恋,她清楚乳母的功利之心,但她选择了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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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子的第三年,东宫中多了一位主人,她的太子妃——大她一月的斛律雨。
她这位原配妻子给她的,一直是古板枯燥的印象,当然在别人看来这是国母应有的端庄知礼。
就算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也只是微微惊讶,没什么大情绪。
不过正因为有了斛律氏的支持,高纬才能稳稳坐于储君之位。
有些臣子看得长远,他们明白,高俨身上众多的官职永远都比不上高纬一个太子头衔,毕竟只有太子能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
这些臣子中以和士开和祖珽这两个高湛宠臣为首,他们对高纬很是亲近,并灌输着只有他们对高纬忠心耿耿的思想。
高纬毕竟年纪小,耳根子软,虽然知道他们两人言语谄媚,行为轻荡,但还是忍不住对他们亲厚。
※※※
河清五年三月二十,突厥入晋阳朝贡,贡品中有一串红宝石小手链。
因为手链中有三颗稀有的小猫眼石,加之以金粉烫成龙纹,所以突厥可汗特意命使臣将此送于大齐的皇太子。
没曾想,在当日的高齐朝堂上却发生了一件荒谬之事。
突厥使臣居然不知道该将手链送给谁,只因为高纬和高俨冠服一模一样,而且高俨盛气凌人的模样,仿佛他才是储君。
最后突厥使臣跪到高俨面前,想为他带上手链,高俨勾起嘴角,得意看着一旁的哥哥。
高纬在一旁看着,面色平静,衣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
这时,高湛终于开口了:“使臣你错了,左侧的才是朕的嫡长子,当今皇太子高纬。”
突厥使臣满脸愕然,连忙转变方向,将手链带到高纬手上,随后慌忙告退。
可高纬还是听到了他的一句嘀咕:“居然让太子和郡王冠服相同,长幼不分,尊卑不辨,此等皇室当真荒唐。”
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他还是一如既往含笑抚慰着不知何时跑上御座的高俨。
高纬当即腕上的手链凉彻心扉,合上眼睑,一滴泪不被人察觉地落到了她的脚下。
回到东宫后,她碰到了斛律雨,她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
猛然抓住她的胳膊,咬着牙:“斛律雨,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为自己的冷淡付出代价!”
衣袖下滑,露出手链,斛律雨看到手链,突然露出一丝笑意,却毫无温度。
如同被人揭露秘密一般,高纬连忙放开她,狼狈逃走。
※※※
那日,和士开来了东宫,看到被乳母抱在怀中的高纬,眼中划过一丝精芒,快速与乳母陆令萱交换了个眼神。
和士开坐到高纬身边,叹息道:“东平王真是太过分,居然对圣上说那样的话,真是毫无兄弟之情。”
高纬猛然挣开陆令萱的怀抱,红着眼问道:“高俨他说了什么!”
“东平王说,殿下是嫡子,他也是嫡子,为何他不能做储君,而且太子殿下性情孱弱,他明明比您更适合做太子。”和士开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高纬。
“父皇怎么说的?”“陛下说。。。容他想想。”和士开似乎很是艰难地说道。
“容他想想,容他想想,哈哈哈。。。”高纬突然大笑:“他果然想让高俨代替我,这就是我的生身父亲。凭什么!难道我不是他的孩子吗?凭什么这么对我!”
陆令萱立刻将高纬搂入怀中,心疼地不停安慰。
“殿下,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转危为安。”和士开突然说道。
“你什么意思?”“臣一位善于观测天象的故交告诉臣,这两月会出现彗星,臣大可上一份奏章,以除旧布新之名,请圣上禅位殿下,到时候东平王必然少去五分胜算。”
高纬此刻已经冷静,清楚和士开要什么,当即说道:“和侍中,只要你能帮孤登上帝位,孤必然拜你为相,封尔为王。”“殿下所言为真?”和士开眼中闪过惊喜。
心中冷笑,唇角勾起:“当真!”和士开当即跪拜:“殿下放心,不出两月,您必为大齐之君!”
※※※
河清五年四月十五,天降彗星,太史令言为:除旧布新,帝位当移之兆。
三日后,侍中和士开与秘书丞进言,建议高湛顺应天意,禅位太子,登位上皇。高湛当即纳言。
五月初八,皇帝高湛禅位十三岁的皇太子高纬,太子妃斛律雨被封为皇后。
高纬遵照承诺,封和士开为尚书令,加爵淮阳郡王,比之之前更是权倾朝野。
高湛到底是宠爱高俨,他觉得禅位于高纬,是委屈了高俨。
不仅让高俨继续与高纬器服相同。还让高俨去含光殿和含章殿处理朝政,反倒是高纬这个皇帝可有可无。
高纬虽然怨恨,但只好隐忍,告诫自己等到亲政之后,再收拾高俨也不迟。
※※※
没想到,当皇帝的第三年夏季,她就第一次与高俨起了冲突。
一日,高俨来大明宫找她,她不愿意见他,就让内侍回绝了。
没多久,大殿里就传来喧哗声,高纬前去一看,立刻怒了。
高俨一边抽打着她派出去的内侍和他自己的属官,一边大喊道:“皇兄已经有了冰镇的荔枝,凭什么我没有!”
高纬转头一看,原先好好放在案上的荔枝已经七零八落地躺在地板上,水晶盘也被摔碎。
高纬忍无可忍了,怒道:“高俨,你放肆够了没!”
夺去他的马鞭,狠狠扔在地上,喝道:“这里面是朕的寝宫,还有没有规矩!”
高俨冷笑:“你的寝宫?皇兄,我告诉你,这里迟早是我的!到时候。。。”
高俨突然指着高纬:“你这个废帝连命都在我手里,还敢朝我发怒?”
“混账!”“啪!”高纬扇了高俨一个巴掌,咬牙切齿:“不知尊卑的放肆小子!”
“你敢打我!高纬你居然打我!”高俨也怒了,立刻将高纬扯倒在地,死命地挥拳打她。
高纬身材瘦弱,往日里根本不是高俨的对手。
但她这次是把这些年的怒气都发了出来,不但不求饶,还怒发冲冠地与高俨对打。
最后,内侍们好不容易分开两人,发现高俨的胖脸已经被高纬揍成了真正的猪头,高纬的嘴角已经被打出血丝,左眼也被打肿,左脸被打肿,完全看不出美容仪的样子。
高湛闻讯连忙召见两人,第一眼居然没认出他们,只是愣愣地看着两孩子。
高俨立刻扑到高湛身上哭泣,直说“皇兄打我”。
宝贝儿子成了这样,高湛心疼不已,皱眉看着站在御座下的“长子”,高纬心一沉。
所幸,胡曦岚宣召了在场的宫人,宫人如实禀报,让高俨难堪地缩到了高湛怀中。
胡曦岚看到破相的高纬,有些心疼和愧疚,对高纬唤道:“纬儿过来,让母后看看你的伤。”
“不需要了,儿臣没事,母后还是照顾仁威吧。”高纬向夫妻俩磕头跪安,便走了。
刚离开他们的视线,高纬就用衣袖擦了擦眼眶,面色淡然,眼眶通红。
第二日,高湛诏令:日后若是皇帝比东平王先得新奇,宫人以不敬之罪处置。
当日的宣政殿的宫人看见皇帝闻讯,先是停住了绘画丹青的笔,随后低头大笑,只是边笑边流泪。
※※※
当年秋天,高纬被女官林氏教授了“人事。”
半月后,十五岁的高纬与同岁的斛律雨圆了房。
一直到最后一步,斛律雨还是隐忍的模样,咬着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尽管她面色潮红,身上全是细汗。
高纬不知怎么的,柔了心肠,吻住了她被自己蹂躏地鲜红如血的唇,手的动作也温和了。
第二日,看到斛律雨眼中的羞赧和柔情,高纬移开了眼。
她不想要这些飘渺、很容易失去的情意,她情愿外界依旧冰冷,这样她就能继续冷情。
又过了一年,高湛终于死了。
他临终前,高纬问他,为何要这么不公平,高湛只是说了一句:“要怪就怪你的出身吧。”
高纬想大笑,她和高俨同父同母,出身一模一样,为何怪到了她的出身上?
※※※
真正接触到朝政,她才知道朝局的**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高纬突然想到:既然这样,那我就继续让大齐衰败,让我的父皇死不瞑目!愧对祖宗!
高纬继续将朝政交给和士开,任他卖官卖爵,任他随意处死政敌。
就算其中有她的舅舅又如何?太后都没说什么,她也无所谓。
亲政没多久,她遇到了穆宁雪,当时她还是斛律皇后身边的侍女。
高纬看到她清丽的模样,记在了心里,没几日就向斛律雨讨要了。
斛律雨眼中有不甘和怒意,但还是将穆宁雪给了她,因为高纬是她的丈夫。
穆宁雪在床笫的羞涩和表现让高纬很满意,第二日她就封她为弘德夫人。
陆令萱看准风向,立刻认穆宁雪为养女。
高纬面上欣喜,诏封陆令萱为太姬。
几个月后,穆宁雪有了身孕,这是高纬的第一个孩子,高纬欣喜地每日一下朝就来看望穆宁雪。
武平元年六月初五,高纬的皇长子高恒出世。
没过多久,穆宁雪就提议将高恒交给还无子嗣的斛律皇后抚养。
高纬自是无所谓,皇子到皇后身边的第二日就被封为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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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和士开建议解除高俨的京畿兵权,免得他举兵谋逆。
高纬同意了,并且改封高俨为琅琊王,加信州刺史,明升暗降。
结果让高俨狗急跳墙,矫诏杀了和士开,并且率军逼宫。
和士开的死活,高纬无所谓。可高俨这样的谋逆行为,让高纬起了杀意。
她命人通知了斛律光,很快这场逼宫就被镇压了,高俨却被胡曦岚带进了北宫,保护地严严实实。
可百密必有一疏,她还是找到了机会,抓到了高俨。
看着被禁军打得满脸是血的高俨,她心中满是快意。
高俨吐出口中的丝帛,乞求道:“皇兄饶命!皇兄饶命!”
高纬阴鸷笑道:“你逼宫的时候,可想过放我一命?”高俨立刻无言可对。
高纬对刘桃枝命令道:“杀了他!”刘桃枝立刻抽出环首刀靠近高俨。
高俨看着雪亮的环首刀,情急之下大喊:“高纬你敢!我是家家唯一的孩子!你杀了我,家家不会原谅你的!”
高纬皱眉:“你胡说什么!朕也是太后的亲生孩子!”“你根本不是家家的孩子!你的母亲只是个侍女!”
高纬一脚踹翻他,怒道:“你胡说!朕是先皇的嫡长子!”“那是骗你的!我才是父皇唯一的嫡子,你只是个卑贱侍女的儿子!”高俨大喊。
“给朕闭嘴!”指着高俨,猩红着眼对刘桃枝说道:“杀了他!!”
“是。”环首刀立刻进入了高俨的身躯,高俨瞪大了眼,很快便没了气息。
高纬看着死不瞑目的高俨,心中满是慌张,立刻跑回了寝宫。
看到陆令萱在,她当即抓着乳母问道:“太姬,朕到底是不是太后所生?朕到底是不是先帝的嫡子。”
陆令萱惊诧看她,随即摇了摇头,高纬颓然放下了双臂,听着她诉说自己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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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去看望胡曦岚。
胡曦岚抓住她的双肩,猩红着双目:“你为什么要杀了阿俨?他是你的亲弟弟呀!”
“他真的是我的亲弟弟吗?我真的是你亲生孩子吗?”高纬神色平静反问。
胡曦岚大吃一惊,不发一言地坐回御座,神色疲惫道:“我累了,陛下退下吧。”
高纬乖乖领命,临走时,转头说道:“母后,抱养的和亲生的到底是有差别的对吧。”
疑问的话语却是肯定的语气,让胡曦岚不知如何作答。
当日,她下诏赐死了高俨的四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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