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厂一车间主任办公室里,张海林和水林相对而坐,谈的很投机也带着浓浓的感伤。
“海林,看到了吧……爱琴那么好的女孩,山林还要闹离婚……还人民教师呢!我看,狗屁?!”水林回忆深长的样子,又说:“我们俩和山林、宏林从小一起光腚长大,虽说不是亲兄弟,但在我心里一直把你们当作亲兄弟……这个山林闹离婚我一去劝,还给我急…当时你相不中她,你跟她结婚干什么?!那不是少脑子嘛?!”水林因伤感而激动。
张海林笑了笑,说:“现在的人民教师的工资疯了似的往上涨……钱一多哪还安稳眼前的生活……找情人买汽车住别墅……山林肯定让那小女子迷住了……唉,这人也真是的,肚子饿的时候难受的要命,光想天天吃饱,谁知吃饱了又撑的难受的要命……人生可贵之处就在于适当……把不平凡的日子过平凡,把平凡的日子过的不平凡,别饿着也别撑着…时时刻刻别忘了,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五千年的传承文明……这个山林、爱琴已严重的走下坡路了……谁都别想拉回来。”
“怎么,你听说什么事了?”水林有些疑惑和担心。
“那天星期六,天快黑了,山林租了辆‘两千’,我见把那小女子接走了……唉,没过多会爱琴租了辆普桑跟了上去……往西跑,那肯定去县城喽。”
“那,那你没给他说声……没给他打手机…”水林很担心。
“不打手机就出大事了!唉,两人一个月好几千块,好好的过日子多是个劲!过两年买个小车,假日旅个游,人一生能把祖国的大好河山看个遍,那该有多好啊…”
两人正说着,电话响了。张海林看了看是刘荣,接通了。“喂,刘荣…”
“海林,中午去你那吃饭?”刘荣声音有些伤感。
“去我那…”张海林有些意外。
“吃顿清闲饭……我想静一静。”
“那、好吧。”
“我在办公室等你,快来吧。”
挂了电话,张海林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下班的时间。
“这些天听说,陈强老往养殖场跑,当起了义务清洁工,打扫打扫院子、办公室、会议室,就连那辆面包车也擦的干干净净的,骂他不还口、打他不还手,见了刘荣除了笑就是点头哈腰……我是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水林有些恶心的意味,忧愁的又说:“我猜,刘荣上你那吃饭,很可能就是为了躲他…”
张海林很疑惑的样子,站了起来,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事情……那我走了。”
“小心点……”水林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他已经出了门了。
南王村委大院里,整齐威严的站了十余名警察,院外停了好几辆警车,还有数十名警察在车子旁站着,做好了随时执法的准备。村委会大院很大,三层小楼,装饰的非常好,不一般、挺气派,这些都是因为三个村庄联合到了一起办公了。清泉乡党委书记兼乡长,一脸气愤的在大大的会议室里,渡着步子,那边坐着十多位村干部,有老同志有年轻的同志还有女同志,大家表情严肃、忧愁、担心和难过。屋里屋外这个阵势就如同出了大事似的,叫人一看就不由的紧张起来。
“国家明令禁止私自生产销售烟花炮竹!你们竟然搞的这么大规模!两个村子几乎家家户户都在造烟花炮竹!你们还能想想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吗?!”王春元站住了脚步,拍了下会议桌,有种痛恨的说:“你们这是在发展经济吗?!你们这是再拿党纪国法开玩笑!你们这是拿着两村父老乡亲的生命开玩笑!你们这是拿着乡政府的脑袋开玩笑!”
王春元好像实在说不下去了,难过的低下头,苦苦思索着,又说:“全国有那么多血淋淋的教训,你们却丝毫不放在眼里……从明天起,你们全都去乡政府学习,你们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科学发展观,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又好又快发展经济……还明目张胆的,阻碍执法的干警检查,让老人抱着孩子坐在家门口、路口,死活都不让工作人员进门……操作现场连起码的安全措施都没有……”
王春元实在无法表达内心的难过,实在无话可说了,甩了下,转过身干脆不说了。
邵之礼看了看王春元,见她也不象传说中那么厉害,于是很认真的说:“王书记,我们生产现场不是有灭火器嘛。”
他不说或许还没事,这一说,却真把王春元气火了,转过身,狠狠的拍了下桌子,大道:“都把它炸飞了,要它有什么用?!”
此时大家或许才意识到问题会是如此的严重,都有些后怕了的样子。从王春元的态度和表情里,大家看的出她真心的,是为了全村父老而着想。其中一个人赶紧把刚点上的烟仍到地上,踩了又踩。会议室里寂静了下来。
王春元看了看所有人,象硬是压住了火候,说:“你们三个村行政,不是合到一起了吗…有总支书记、副书记,那就连同三个村的支书、村长、治保主任,还有其他村委委员……一并全部撤职,一个不留……竟然还有大学生村官!你哪来哪去吧,清泉、岗店绝不要你如此的大学生村官……”
王春元说完愣住了,陷入了沉沉思考。大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象听傻了似的,相互看了看,都耐人寻味的低下头。其中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干部听后,一脸的难过、伤心,他低着头点了一支烟,苦苦的吸了一口,又是一副罪责深重的表情,两眼含满了泪水。
“王书记,你也别生那么大的气,这不是两年多了一点事也没出嘛…”邵之礼站了起来,很真诚的说。
“小邵,你不要说了……”那位老干部有些痛心的,说着就站了起来,看了看王春元,诚恳的又说:“王书记,我是这三个村的总支书记廖笙……这样做都是我的主意,你要处理,就先处理我吧,他们这些人都是好干部,现在结束他们的政治生命,我下半辈子要怎么活呀……”
“如果真出了事,你下半生会好过吗……”王春元接了话茬,深呼吸了一下,语调平和的又说:“廖书记,您是老党员老干部也是老前辈……但在这件事情上,无论你站在什么立场,站在什么角度,拥有什么想法……都是错误的,都是不容许的!哪怕往后推上十年不出事,也不准这么干!”
“岗店镇的人,都能踏踏实实的、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想,你们应当这样……只要事出了一回,我们此生都无法偿还……”王春元说完又陷入了思索。
“王书记,我干村干部好多年了,带领村民也想了许多致富的路子,也经过了许多次的失败……我都感觉愧对村民们的信任……其他经济好的村子的村长,都是大把大把的花钱抢选票,而我,真的是大家推选的……守着这穷山沟沟里有什么发财的路子……”
“起初,是大君兄弟俩在家弄的鞭炮,我发现后很害怕,对他兄弟俩进行了严厉的警告!可一警告不要紧,一家跟着两家学,两家跟着三家学,没有一个月一个村子都造起了鞭炮……我赶紧向黄一鸣作了汇报,而他第一反应就是八个大字,我记得很清楚,他说‘真没事不?!真来钱不?!’后来听我说的那么厉害,他又说了一句话,‘这个事你看着弄吧,真不行就别干,真出了事咱都担不起。’”
“我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态度,很难过的回到了村里……没多长时间,我家属、我的兄弟姐妹都弄起了鞭炮,没过多久,我也被忽悠坏了……后来才想起来封闭了村子,不让汽车、摩托车进村,原本我也想真正引进设备建个工厂,可,我又真的没那个本事……小王书记呀,你怎样处理我都没关系,但他们这些人,都是勤恳能干的人,请求你从轻处理吧,是我逼迫他们这样干的,我接受组织上对我的一切处理……”
“不!”邵之礼站了起来,赶紧说:“王书记,要处理都处理!我也有责任!”
“王书记,请听我说…”一位年轻的干部站了起来,诚恳的说:“我是大学生村官……当年第一个坚决反对这样干!可老书记的心情彻底的改变了我……”这人没说完,眼睛里装满了泪水,似乎要流泪,他控制了一下,又说:“王书记,你是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们这三个村子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大多数家庭只要年轻一点的,都出去打工了,留下了老年人、留下了小孩们……不能外出打工的年轻妇女,天不亮就去果树林里给苹果套袋子,一个袋子一毛钱,到早上九点多才吃饭,饭后,又去干其他工作,一直到天黑黑的才回家,那时她们的孩子早已睡下了,有的干私人水饺、有的干编织袋子、有的干服装,五花八门,样样都有……她们为了钱根本就想不起来去照顾小孩子们……老人小孩过的什么日子呀,整天的抽烟、喝酒、打麻将、风言风语、无所事事,夏天小孩子被大蚊子咬的全身都是疙瘩,奶奶花九毛钱买个药膏一抹,就了事了,有的小孩子三五成群在一起竟然抽烟打牌!而他们的父母只知道挣钱挣钱再挣钱!什么是百年大计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国家的未来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祖国的大发展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家里的钱绝不能比邻居家少一分!不然在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人人看不起!看不起他的父母,看不起他的孩子,看不起他的一切所有!这是事实!为此,有的人也走上了不归路?!”
大家仿佛都进入了另一个境界里。老书记低着头,似乎流泪了,邵村长两眼含泪的看着这位大学生官员,一脸的敬佩。王春元依然生气的站在一边,眉头紧锁。
“廖书记,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拿出自己家所有的七万元,建了第一家幼儿园,王书记,这些孩子上学每人每月才十五元的费用啊!可三个村子的小孩,一个幼儿园怎么够啊,后来又建了两个,可没钱发老师工资了,就欠了两个月,人家都走了!什么老师,什么最光辉的事业,你没有钱,就是喊他亲爹,他都不来教你!这就是事实!”
“后来,廖书记没法了,去他女婿家借两个钱,却偷偷听到他女婿对他女儿说,‘你爹弄的什么吊事呀,人家当官他也当官,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住城宅开小车,你爹当了一辈子官弄了个吊蛋精光,还向我借钱,现在还有哪个当官的不暗地里弄几个’。廖书记回来,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办公室里,他哭了老长时间……”
“对于干鞭炮烟花这个事,我们是……”村官没说完,一下子哭了,但马上就控制了,他又说:“我记得总理在答记者问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不要为了五十年的政治,丢了五千年的文明’,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真的哭了好长好长时间……我感觉我身上肩负的责任很重……”
“王书记,我们并不是怕被处理,只是想给你说说心里话,说说真话……不管怎么说,这两年多必定没有出事,只请求乡党委、政府从轻处理……”村官说完,看了王春元一眼,坐了下来。
大家似乎屏住了呼吸,都在等着王书记的发话。王春元似乎很痛心、很难过,她没有说什么,一脸忧愁的走出了门。大家似乎都有些绝望了,相互看了看,都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
“唉,没想到,王乡长是来断我们财路的……”一干部说。
“她也是为我们好呀…”又一干部说。
“其实,仔细着磨着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还真不如外出打工,现在政策又这么好…”
“两年了,一点事没有……怕啥呀?!”
“对,廖书记,我们赶紧把东西都转移吧,省得他们找到了,给我们毁了,那可就真完了……”
“廖书记,你快拿个主意吧……我们都听你的。”
廖书记摇了摇头,说:“我的意思,听从小王书记的安排、处理……”
“那,岂不是没钱路了。”
“那是,钱路也断了,官路也堵了,干脆我们携带老婆、孩子举家搬迁吧…”
“看问题要全面……我们乡穷了这么多年了,上级不能让他再这样穷下去了,就派了个副乡长童真主抓工作……这些年轻干部下手多狠,乡里响当当的三个大人物,说撤,都没影了……接着调王春元镇长来,书记、乡长一肩挑……自她上任以来,短短数十天,就确定了水泥厂的整体搬迁,十亿元建设高科技工业园、开发大水库,修建北山大公路,市政府又追加投入上亿元,她还首创每个行政村发放四十万的创业基金……这要在黄一鸣那时,想都不敢想……现在全乡各项工作都在紧锣密鼓的展开,我们不能给这个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抹黑呀,也不能给小王书记添心事、找麻烦,不然,愧对作为一名党员,愧对作为一名干部,无法面对自己基本的良知……看来,我真是老糊涂了……之礼呀,以后,这个总支书记你来干吧,我真不行了……”廖书记很坦然。
“还干呢,她把咱们都给撤了……上哪干呀。”一个干部说。
“这么多人,她不会说了就算了吧。”
“唉,书记、乡长,还有童真第一副乡长、副书记的职权,都集于她一人,她说撤你,还不是板上订钉。”
大家听后都泄气的低下了头。这时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大家一楞,一看是赵辉秘书。只见他招呼着几人进来了,随即,会议桌上就放上了三个大盆,和洗脸盆一般大小,上面封着,又几人送来许多碗筷,大家一看都明白了,送饭的来了。大家再一看,都认识,村头大酒店的人。赵辉秘书送走酒店服务员,走了进来。
“哎,廖书记、邵主任,来来来,快吃饭,快吃饭那……吃了饭还有活干那……来来来…都来呀…”
赵辉说着招呼着,只是他自己动手给自己盛了一碗菜,三个大盆里的菜看起来不一样,只见赵秘书,每一个盆里都弄了一点,反正光捡肉夹进了碗里。
“赵秘书,你怎么没去酒店里吃呀,我都安排好了…”邵之礼搭了话。
“咳,别说了,王书记让警察去酒店了,她还在车里忙着呢……我听她的意思,要请专家给你们建个烟花炮竹厂,正了把经的工厂,你们就放心吧,王书记不会断了你们的财路的,不然,岗店镇也搞不这么红火……廖书记快来吃饭吧,我是饿坏了,我先弄了,啊。”赵辉说着象想起了什么,犹如恍然大悟,停住了手,说:“噢,对了!忘了给你说了廖书记,我被你们那个疯子还踹了一脚呢,不多吃些肉怎么能补得回来!”说着又开始向自己碗里夹肉。
大家一听说要建厂,所有神经系统全都高度集中起来了,全都被激动、振奋和感激,感染了,结果个个两眼都湿润了,廖书记泪水都流了出来,生怕别人看到赶紧又擦了去,低下了头。听到赵秘书挨了踹要吃肉补回来,大家都笑了,不知他是为了缓和气氛还无心的,一些人真诚的笑着,一些人却是一脸的尊敬……邵之礼更是激动的两烟含泪,赶紧帮着赵秘书盛菜。
“唉,大家不知道,这个王春元镇长要是干起工作来,真是没完没了……趁工夫赶快填填肚子……她把警察安排到了酒店里,自己却不去,谁敢动筷子呀……”赵辉说着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