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情绪,有时候是潜移默化的,就好像身处电影院,情节扣人心弦处,人的情绪就开始紧张,而一旦情节舒缓下来,可能就会想到要去厕所尿尿了,俗称尿点。如果把秦风的烹饪比作是一部电影的话,孙无为就是观众,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并不是孙无为一再提醒自己就可以出戏了的,换句话说,只要剧情够精彩,黑子也可以转化为粉丝。
所以,作为观众,孙无为的情绪也在不知不觉被秦风所调动,眼看着秦风开始打火,以武火加热糖水冬瓜,注意力不由得完全放在糖水中一颗颗冒出来的小泡泡。
琥珀冬瓜这道菜并不需要放酱油着色,因为其中的糖分加热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会呈现出焦糖色而状似琥珀,当然,作为厨师,首要任务就是掌握好这个度,也即是火候,火候不足,琥珀色的特点体现不出来,但若是火候过了,又难免会烹饪成西餐中的拔丝效果,也失去了琥珀的本来意义。除了火候之外,冬瓜的品相也很重要,冬瓜久煮易酥,冬瓜球还好说,勺子一舀即刻,可秦风分明取的是冬瓜片,筷子一夹变成两段的话,至少在孙无为看来是不过关的。
对这个问题,秦风显然是有所考虑到了的,所以,武火烧开改用| an][shu][ba].小火之后,他有意识地加快了颠锅的节奏,而且,他的颠锅手法也很巧妙,手腕用大劲之前,会先控制力道,使得炒锅被有意识地震动,随着震动频率加快,猛然之间一个发力,炒锅中的冬瓜悉数被颠得老高老高的,只差那么一点点。这些冬瓜就要碰到了天花板了。
“哇……”就像是在看杂耍似的,无数人都下意识地惊呼出声,然后都仰起脖子去看半空中翻滚的冬瓜片,而这时,秦风却拿着炒勺使劲搅着锅里的糖水,以使糖水能够受热均匀,紧接着,在冬瓜片的动能消耗殆尽,开始下坠之际,炒锅与炒勺并用。利用手腕的下压动作,成功卸去了重力产生的加速度,冬瓜片有惊无险被回收回炒锅与炒勺,最后翻入糖水中,炒勺舀着糖水重新把冬瓜浇透。
如此技巧娴熟的颠锅功夫,不要说是行外人了,即使是花海哲与孙无为等内行,也是见所未见,有意思的是。厨房间的门外面,鱼多多酒楼的厨师们都躲在这里偷看,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鼓掌,结果。还是这边的掌声惊醒了那些有座的服务员等看客,于是乎,掌声响成一片,倒像是真的在看杂耍。
秦风对后厨方向瞪了一眼表示不满。又趁着间歇,两手虚空按了按,掌声歇了之后。他如法炮制,又如前次一般模样,大大的颠了一次,只不过,这一次,他已经有了准备,冬瓜片快要飞到天花板的时候,秦风适时说道:“请大家安静,不要分散我的注意力。”
花海哲也站起来开始维持秩序,他轻手轻脚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把那些又要鼓掌之人的念头全部打消掉之后,他才重新坐回到位子上。
琥珀冬瓜最终的成菜是在所有人的意外之中完成的,那些胃口被吊得高高的看客,当他们反复多次领略了秦风神乎其神的颠锅,还在期待着下一次的时候,却意外发现秦风已经在开始装盘了。孙无为是客,所以,他享受了秦风为他的专门摆盘,一片一片冬瓜整齐地叠成两排,红艳艳的汤汁在上头又浇了一层,端放在他面前。
“孙总厨,您请用!”秦风含笑说道。
孙无为的情绪还处于被杂耍似的颠锅技巧吸引之中,听说菜已经好了,条件反射似的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冬瓜,只见这一片冬瓜通体透亮,而其内部,好像真能看得见琥珀特有的纹理,如果加以想象,这些纹理可以组合成任何你能够想得到的图案,光是这一条,就已经深深吸引了他,而琥珀冬瓜的表面,也的的确确达到了色泽深红、光亮艳丽的标准,也就是说,即使以最挑剔的眼光来评价,琥珀冬瓜的确菜如其名,因为像极了琥珀,反而变得不像冬瓜了。
或许是因为潜移默化吧,孙无为已经忘记了要挑刺,一口把冬瓜放入嘴里,一口咬下去之后,并没有感受到粗糙的颗粒质感,这时候,他才陡然想起他此行的目的,按他想来,小火中烧了这么长时间,冬瓜的表面即使保持完好,内部也应该已经酥成一团了吧,然而,咀嚼之后,却又分明感受到了嫩甜筋香的爽口,尤其是当牙齿咬下去,冬瓜并不是软塌塌陷下去形成一团烂泥,反而在有意无意之中,感受到一种似有似无的弹性。
“我不信……这不是真的……”直到这时,孙无为才完全出戏,品味着与他想象中相去甚远的琥珀冬瓜,他忽然站起来,发疯似的拿筷子扒拉着摆盘很精致的冬瓜,试图找出其中他想要的残次品。
没有残次品。
理应不可能的事情,到最后偏偏就发生在眼前。孙无为颓然坐下,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秦风在烹饪过程中,一直是靠颠锅来让冬瓜片入味均匀,而不是依靠炒勺的推拉翻搅,这也就使得每一片冬瓜都品相完好,当然,最重要的则是每一片冬瓜包裹着的糖浆也是均匀的,口感相对一致,所以,要挑错,只能从整道菜的不足之处着手,再想采用对付杨可仁的方法来对付秦风,这条路已经被堵死了。
一整盘琥珀冬瓜被翻得乱七八糟,翻无可翻之后,孙无为才无奈从中随便夹了一块放入嘴里,入口之际,同样还是之前的味道,嫩甜爽口,下咽之后,余香依旧缭绕。
“孙总厨,请指正!”秦风再次说道。
“指正么……”孙无为满脸苦涩之态,沉默了好久,他才喃喃说道:“我想请教秦总厨,你这个冬瓜的口感,是如何让它保持筋香爽口而不至酥烂?”
话音刚落,后厨入口处顿时爆发出震天价的欢呼声,拥挤在那儿忐忑等待最终结果的厨师们,从孙无为这句话中听出了其中的意思,那就是,他完全挑不出错!惟其如此,他才用请教的口吻、而不是秦风所发出指教邀请。
厨师们的情绪变化不可避免影响到了观战的服务员,或许有人还不明白其中的奥妙,不过,这不要紧,内行的厨师既然都欢呼了,那就说明秦总厨已经赢定,于是,上至李素红,下至新招来的石兰林文芝等,俱都加入欢呼行列,反倒是最应该关心胜负的总经理花海哲,却是安之若素拿起茶盅小饮一口,似乎对于胜负漠不关心,结果惹得李如萍很好奇地问道:“花总,您不为秦总厨感到高兴吗?”
“高兴?你猪头啊?他是鱼多多的总厨,难道不应该获胜吗?”花海哲张口就训道。
“啊?是是是,花总您说得太对了……”李如萍嘴上说是,心里却在嘀咕,谁说鱼多多就一定要胜过琅琊人家的。不过,花海哲是老板,他说的就是真理,她只要认准这一点就可以了。
可能是底楼大堂的气氛太热烈了,秦风不得不再次双手虚按,请他们都安静下来,待欢呼声渐渐消失,他才颇为自得地说道:“不知道孙总厨有注意到没有,我所站立的位置,距离天花板上中央空调的送风口并不太远……”说着,秦风手指往上挑了挑,示意孙无为抬头仔细看。
孙无为瞬间脸色惨白,的确,秦风这个位置与送风口几乎垂直,看清楚了之后,他才恍然明白,秦风的颠锅并非只是玩弄技巧,而是老早就设计好了的,冬瓜片被颠到了送风口附近,冷气瞬间为冬瓜降温,所以,无论他的火候用到多老,只要反复颠上去,冬瓜几乎就不可能被煮得酥烂。
花海哲明面上似乎一点都不关心胜负,实际上,秦风在解说的时候,他竖起耳朵听得特别认真,当他明白其中的奥妙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拍案赞道:“小子的心思还真是剔透啊……”
有时候所谓的窍门,说穿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就是秦风才有资格耍出来这一套手法,换了别人,首先,颠锅的时候,冬瓜未必可以颠得这么高,然后,即使真被你颠到了天花板上,落下来的时候,你也不可能完完整整接住,当然,还有一个问题,即使冬瓜全部被接回炒锅里,也难保锅里的糖水不被溅得到处都是。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孙无为深深一叹,竟然是浑身的无力感。
“孙总厨,请继续点菜。”
秦风继续发出了邀请,而孙无为,却已经全无争胜之念,这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秦风的厨艺是一个方面,但最主要的,却是对方的这份心思,孙无为认为,即使再次点菜出题,最终的结局还是会回到他被秦风牵着鼻子走,然后,他又要以他的震惊来衬托出秦风的不凡——既然已经取胜无望了,那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这一刻,孙无为的信心已经被秦风完全粉碎,面对这位年轻得不像话的厨艺高手,他居然完全找不到破绽。
“我想,我已经不需要点菜了……”沉默之后,孙无为涩声说出了他本不想说出的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