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淅沥沥。
湿润而冰冷的空气于呼吸间换化为白雾,不知其名的雀鸟在远处此起彼伏地啼叫。雨水打湿了每个人的披风下摆,斑斑水痕让颜色更深了一度,呈现出某种随性的渐变纹。正好诺堤一行又走到了泥泞前面,路迦把手伸给旁边的卡莲,扶着她跨过的同时,也移首看了一眼远远走在前面的三个人。
多拉蒂家三姐弟走在最前,穿着猎装的双胞胎一左一右地把塞拉菲娜夹在中间,用意已经不能够更明显了──反正不是想要一路护送。
奥戈哲.多拉蒂的表现要比之前亲切太多。他伸出自己的臂弯给二姐挽上,甚至愿意把自己的雨伞分她半边。三个人不时低声交谈,都一致地把声音压得很低,以确保谈话内容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没有人能够听见。
另一个双胞胎──路迦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站在女孩另一侧,与她既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在绝大多数时候也只是沉默着聆听,甚少直接参与对话。
居中的塞拉菲娜.多拉蒂把长发挽成低髻,从后方看去,一眼便能看见她颈上突起的一块小骨头,只有半截拇指大小,小巧得好像猫掌上的肉垫。她比自己的两位弟弟高了寸余,发色一致,身形同样高挑,却仍然不令人觉得他们是血亲。
有风倏然刮至,由始至终没怎么说过话的另一个少年反手掩着嘴,披风下摆被风吹起,露出了藏在后腰上足有手掌长的匕首鞘,和触感粗糙的鲛鱼皮刀柄。碍于角度,塞拉菲娜不可能看得见,但路迦看得一清二楚。
似是觉察到来自后方的目光,少年回头看看,朝路迦抿出一个纯真的微笑。
“下雨天真是讨厌啊。”奥戈哲开口打破沉默,话音落在静谧的夜里,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晚上。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句无关痛痒的开场白,但塞拉菲娜很清楚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果不其然,重点紧随其后:“都过了那么多年了,脚上的伤疤还是隐隐作痛。塞拉,妳说是不是那时候妳刺得太深的缘故?”
“或许吧。”她答得从容,甚至把奥戈哲的手臂又拉近了一些,声音刻意染上一些甜腻,像是杯调得正好的热蜂蜜。彼此之间的旧仇太多,她看不见一丝和好的可能性,既然如此,彻底撕破脸似乎也是个选择。“不过不是扎得太深,而是太浅。远远太浅。当时我是想齐膝切断的。”
她直视前方,神色叫人难以揣测,语气却认真得过份。奥戈哲拿不准她是随口一说还是确有此意,然画在他来得及分辨之前,他便已下意识想抽出自己的臂膀。注意到这点的塞拉菲娜.多拉蒂抓紧了他的手臂不让奥戈哲逃离自己,随即找到了里面的讽刺:看来那次她给两个人留下了童年阴影,嘴上是处处不饶人,但仍然没有勇气面对她。
懦弱得已经算得上可爱了。
“就像你的腿一样,我肩上的伤口也会在每天雨季发疼。”她轻声呢喃,话语像是咒一般软软钻进奥戈哲.多拉蒂的耳朵里面,让他从脊骨底部开始战栗。“至少在这个层面之上,我们扯平了,不是么?”
胡桃木所制的门扉被人打开,灯光照射到外面,在三个人背后拉出了漆黑的细针。眼看她想要踏上台阶,一路都反常地安静的格列多.多拉蒂走前一步,横臂拦在她身前。
落后数米的诺堤一行也往这边投来目光。
塞拉菲娜看不见格列多被阴影模糊的神色,然而他已用声音准确地把每一分情绪传达。这种彻骨恨意即使融入低语声中,也让人不觉悚然。“不,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扯平,一辈子都不可能。妳不知道他差一点便无法走路,也不知道当时我只想……塞拉菲娜.多拉蒂,妳别想要忘记自己一手创造的悲剧。”
她眯起眼睛来,逆着光打量自己的弟弟。异色双眸剔透如水晶,女孩的指尖有点不耐地擦过衣料,像是要迸发出谁都看不见的火花。
“最后一句,我原话奉还。”塞拉菲娜.多拉蒂最终如此回应,随即侧身示意身后在等对话完结的六个人。“诺堤家族的客人奔波多日,此刻想必已经又饿又累。你们还要站在这里多久?”
卡奥.诺堤扯扯唇角,泛出一个“我就说吧”的笑容。
无端被她牵扯进来的诺堤资格者没有应话。他们显然不想卷进这场夙怨之中。气氛骤然紧绷起来,格列多却深深垂首,紧握拳头,半点不愿退让。
塞拉菲娜不想在这里与两人多作纠缠,相比起消极地见招拆招,她更喜欢采取主导权,无论战况对她有多不利。对方如此随兴地找到她想要与她对质,却又准备得不甚周详,那么她不应战便是为双方节省时间──即使她的沉默,在双胞胎看来更像是挑衅。
会被轻易撩动情绪的人,输了也不值得可怜吧。
他们在主宅门前耽搁太久,很快便会有人注意到他们,或许迪齐索.多拉蒂也会出来调停,可以想像他在看见这个组合时会有什么感受。卡奥.诺堤先是多看了塞拉菲娜一眼,清了清喉咙正想以长辈的身份去打圆场,格列多却已安静地让到一旁,空出了容一人穿行的通道。
“别。我自己来。”塞拉菲娜.多拉蒂示意自己不需要协助。她不喜欢被普通人近身,尤其是在她身上带了武器的情况下,再小的动作也能令她警惕──有些时候,过份地警惕。
女孩解开自己的披风扣链,然后递到侍从手里。
宴会厅里四个火炉都燃得正盛,暖和得连窗户都模糊起来,只能看见一片雾气。大半到场的多拉蒂具已落座,塞拉菲娜看见了有仆人在角落醒酒,木桶与葡萄的香气弥散,仅仅闻到气味便足以使人醉倒。
迪齐索.多拉蒂坐在主位之上,原本正与族内成员对话,眼看诺堤一行到临,便转而看向这边。在看清领着他们进来的人之后,男人的脸色显著一沉,目光率先在塞拉菲娜身上转了一圈,确定她安好之后,才招手示意双胞胎过去。
女孩对这个表情并不陌生。她待在多拉蒂山的七年里,也曾无数次看过父亲这个模样。幸而他一般不在她面前摆出那张脸。她一边依照名牌的指示找到座位,一边分出心神来关注主位上的动静。
父亲似乎动了真火,厉色说了两句话之后便摆摆手示意两人离开宴会厅,应该是罚他们禁足一晚。她不觉得这样便能够解决问题。
他们三个和她不可能真心亲近彼此,一旦被困在同一个地方,前者便不会无所作为,就像她不会一声不吭地任他们欺负。无论是哪一方,都不会完全按照父亲的指令行事。
座位有限,每个人该坐的位置也早已被安排好,就算双胞胎已被逐出宴会厅,塞拉菲娜.多拉蒂仍然要与诺堤同席。
侍从为她拉开椅子,女孩向对方道谢过后,随即落座其上。她坐在长桌尽头,接近主席的那一端,对面是诺堤派来的出游监督者,负责把资格者送到主办是次出游的多拉蒂家里,并且处理好出发前的大小事务──名字好像是卡奥.诺堤?
或许是她多心,对方待她的态度竟然没什么敌意,甚至带了几分长辈看晚辈一般的亲切感。塞拉菲娜.多拉蒂不习惯接收来自陌生人的恶意,然而来自敌人的橄榄枝让她更不舒服。诺堤家族不至于对她毫无防备,女孩也不可能回应对方的示好。起码不在父亲和那么多的族人面前。
她不敢再与卡奥.诺堤对望下去,只好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旁边的人身上。塞拉菲娜看了看斜对面的黑发少年,和他碟上的名牌。路迦.诺堤,她想她听说过这个名字。
和身为下任家主的长姐同龄,他也是个四元素共鸣者。纵观诺堤家族的历史,能用四元素的法师并不算少,他却无疑是最特别的一位:对治疗魔法共鸣力为零,这代表他痊愈的速度与普通人无异。
这本算是个致命的缺点,为此褫夺他的继承权也不算过份,更何况他是族中长子,所承担的责任本就比其他法师重。但他的祖父──诺堤家族当下的掌舵者──似乎相当偏爱他,甚至为了弥补这个不足,而赐予他现世任何一个法师也无法匹敌的力量。
不会有一个神智正常的人敢惹上龙族,路迦.诺堤在大陆上闯出名号,只不过是早晚问题。至于他以手中之剑为善还是作恶,那名号又是褒还是贬,就全由他自己来决定了。
就像是多拉蒂因其发色而被冠上黄金之名,发色黑似鸦羽的诺堤家族也被人形容成暗夜。她眼前的少年也不例外。路迦.诺堤的黑发蓄到肩上长度,扑克脸与天然卷毫不协和,却也正因如此,生出几分少年人独有的可爱。
浏海之下,是诺堤标志性的湛蓝色双眸。他的眼眸好像比其他人还要更深邃一些,那眸色漂亮得好像极南之海,在光线之下又会变成冰蓝色的潮汐,无论呈现哪一种颜色,都让人一眼看不到底。鼻梁比她的还要更高,唇弓形状不甚分明,双唇薄而色淡,但形状仍然漂亮。
不细看的话大概注意不了,路迦.诺堤的左眼角有一颗泪痣,大小不算显眼,颜色却深得好像是用墨点上去的一般,稍稍软化了少年眉眼中的冷漠。
他长得相当,此刻慵懒地靠在椅子上面,也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这样推算下来,如果她与对方并排而立,应该正好差上一个头的距离。
塞拉菲娜这才想起,这一路上,对方好像未曾开过口。
是不喜欢说话吗?
似乎察觉到她在打量,路迦.诺堤把自己的酒杯往侧移过两寸,方便侍从倒酒的同时,又半转过脸,问了一句酒的品种。直至仆人转而服务下一名客人,少年方施施然抬眸回望,似乎用双眼问“有何贵干”。
比发现别人偷看自己更尴尬的事情,莫过于偷看别人被抓着正着了吧。塞拉菲娜眨了眨眼睛,正想要找一个不那么荒唐的借口,却有人已为她解围。
“──多拉蒂小姐,”卡莲放下汤羹,礼貌地向她搭话,“不好意思,可以把妳左手边的餐桌盐递过来吗?”
……得救了。
女孩拿起了白瓷小瓶,递给旁边的人,再一个接一个地将之传过,最后直至小瓶到达卡莲手上。塞拉菲娜一脸认真地目送盐瓶,在心里默默倒数,在跳上三位数之后才敢以余光再瞄一眼对面,路迦.诺堤早已托腮看着红酒出神。
她松了一口气。
对于路迦来说,那场晚宴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地方──菜底全是绝不会出错、却也全无惊喜的选择,酒类的选择也极中庸。他依稀记得晚餐吃到一小半的时候,多拉蒂的代表曾发表过一篇说辞,内容也泛泛得没必要留心去听。
要找出最大的亮点,恐怕还得由塞拉菲娜.多拉蒂身上开始。
晚宴的主菜是小牛排配烧杂菜,主食与配菜都被烙出了烧烤网的方形痕迹,牛肉以海盐、黑椒和一种只在精灵联邦腹地才出产的香料调味,端上来的时候以铁盖掩住,以确保香气半点不失。
侍从把碟子端上来,为她揭开盖掩的一瞬间,仆人退到一半的脚步也顿住了。路迦闻声看去,很快便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会失态至此。
塞拉菲娜明明白白地发出一声嗤笑。
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她的那一份被人剁成肉碎状,连一点焦痕都找不着,可见是就这样放进炉里烧烤,而厨师也知道它本来就是碎屑。她原先以为缺了餐具只是忙中有错,这个晚宴的规模并不算小,她也能够体谅一点小错误。
但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了吧。
塞拉菲娜随意地瞟向台上的横席,坐在正中的父亲被人缠着脱不开身,她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然而她知道对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双胞胎早已得到了自己的惩罚,若想要继续招惹她的话,出手不会如此低微;唯有是旁边空着两个座位的长姐,正往这边投来一瞥,目光里隐有试探之意,显然是想看她的反应。
同样是挑衅,大姐的方法做得比另外两个人安静太多。
很好,下命令的人已经找到了。塞拉菲娜.多拉蒂端起酒杯彻底喝光,然后对卡奥和路迦.诺堤含笑点头。“请恕我先失陪。”
女孩先是把盖子重新弄好,然后高举右手,唤来另一名侍从。她低声在对方耳边说了几句话,又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那人并不明白她的用意,却还是接过了那一碟主菜,走向了坐在最显眼处的多拉蒂家主。
塞拉菲娜连人带椅往后一退,站起身来,向着同为金发的长姐做了一个口型。在场收到这个宣战之辞的人并不多,只有主家席上一直在看她的女孩,还有对面两个诺堤家族的成员。然而这也足够了,毕竟她想要说给对方听的人,就只有大姐而已。
──“放马过来”。女孩这样说。
她甚至懒得再看对方的反应,转身离席的时候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卡奥目送她走出宴会厅,不禁咧嘴一笑,明明没有筹码却想要挑战下届的家主,单是这份张狂已有趣得他想要继续把戏看下去。男人转过首想要跟路迦说什么,整个宴会厅的烛火却被风流所吹动,一瞬间统统飘往侧旁,旋即又恢复原状。
没人能够发现一两秒的不寻常,除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诺堤。
酒杯照样高举,表面上的气氛融洽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路迦拿杯的手仍然很稳,神色与动作都没透出一点讶然。
卡奥.诺堤挑了挑眉:“你下午的时候,不是说过他要明天上午才到?”
“精灵联邦离这里不远。”话下之意,是以那个人的脚程会提早赶至也不意外。路迦说完这句之后又想了一想,似乎是想让自己听上去更得体一些,于是作出补充,“也可能是过来避雨。我事先并不知情。”
男人早已习惯路迦的寡言,和他说话时已自然地多想一步,去领会他真正想要说出口的话语,想不到少年今天反常地多话起来。“我知道了。宴会完了之后,我去跟多拉蒂说一声,以免产生误会。你也让他收敛一些。”
路迦转了转酒杯,看里面的液体晃动。一池细小的、不平静的紫红色水潭。
少年还没应下叔父的要求,卡奥并不怪责他。那两个人都不是轻易被什么所束缚的性格,那家伙也就算了,路迦自己在某些地方也有几分残存的孩子气,不愿意过份管束前者也是正常。
男人叹了口气,看向主家席的方向,正好看见了迪齐索.多拉蒂揉揉额角、挥手让侍从把那碟原封不动的主菜又送走。塞拉菲娜并不是如此隐忍的人,她今天晚上两次不战便退,应该是还未适应好的缘故。不论是谁动的手,半天便小动作多多的话,可以想像明天的出游选拔会何等棘手。
不过这也不关诺堤的事情。他们在旁边静观便可。
卡奥.诺堤这样想着,把最后一片牛肉送进嘴里。
塞拉菲娜单手拉上红色的兜帽,手持提灯,走出屋檐。那光亮不多不少,照亮了她身前四步的地面,然而在此以外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外面的天色比开宴前又暗沉了一些,女孩低头看了看,皱起眉来。
灯盏明明已关上盖子,里面的烛火却时熄时亮,好像一直被不存在的风吹动。守门人说从刚才起所有蜡烛便是这样了,前后给她换了三盏灯,前两次刚打开门便已熄灭,这一枝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但她不可能再回到宴会厅,主宅里的房间也早已被移作他用。
只能回别馆。
女孩踏上小径,沿着原路慢慢地走回去。今晚的天空格外阴暗,可能是因为下了半天的雨,也可能是她记忆中的法塔市永远放晴,她无法分辨出是哪一边。
直至那人从浓雾里现出身影,她才惊觉自己早已走到森林深处。由正宅到别馆的路上有一小段必须经过树林,对方的时机拿捏得很准──她已记不清别馆附近的地势,对方若埋伏于此,处于下风的人会、且只会是她。
女孩把提灯又举高了点,这是第一次双胞胎超出了她的料想。“奥戈哲。”
明明方才最激动的人是格列多,现身的竟然会是另一个,她还以为对方会趁热血冲昏头脑连夜刺杀她。塞拉菲娜往左右看了看,“只有你一个人?我以为你们两个从来形影不离。”
“我让他待在主宅里面了。弄得太难看的话会吓坏别人。”奥戈哲.多拉蒂从后腰处抽出一把短刀,和她绑在大腿上的一样由精钢铸造,手柄却包了一层鲛鱼皮。女孩花了一眼便认出来,那是父亲放在书房里的一把。她当年就是用这把刀刺伤了少年的腿。“反正我一个人也足够了吧。”
“原来如此。”对方口里的“不想弄得太难看”,是在暗示他今晚的目的并不是要杀死她,而是想要让她还债。想通了这一点,塞拉菲娜.多拉蒂把提灯随手挂上枝桠,又咬着指尖褪下手套。“她不是在宣泄私愤,而是想要引我离开晚宴。那如果我没有先行离席的话,你是不是打算站上一整晚呢,奥戈哲?”
“妳没有资格喊我的名字。”少年反手握着匕首,刀刃与他的手臂呈平行线,脚上的旧伤隐隐作痛,提醒了他再不是当年那个只懂得以挑衅她来转移注意力的小男孩。匕首并不是他常用的武器,但他乐意用它在塞拉菲娜.多拉蒂身上留下疤痕。就像他右边小腿上的那一个。
塞拉菲娜轻笑一声,这傲慢将会杀死他。或者他们。
奥戈哲眼神一凛,挥臂向着她的右颊直冲而去!
距离太近,她不可能退出他的攻击范围之外,所以女孩选择不这样做。
就在他冲前的一刻,塞拉菲娜抬腿勾过他的膝后,顺着力道一拖,轻易便让他失去重心。在树林动手的好处便是附近充满了直立的支撑物,她把奥戈哲推到树上,斜臂击上他的胸膛,少年的呼吸立马粗重起来。
早在十多年前,他们两个打架的时候重心便已不够稳,动起手来像个柔弱的小女孩,这个坏习惯到现在都没改过来。在对上两个人的时候她自然无法一下子击溃他们的重心点,但单独对付他们之中的一个,比她所推断的更为容易。
这当然也有代价。被割开的创口似是被冰碎擦过,那痛楚寒得她一颤。刃身太过锋利,足足在受伤几秒钟后,她才感觉到血液划过脸颊的温度。
“奥戈哲。”塞拉菲娜一手压着他肋下一手控制着他的手腕,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便以指甲尖捏下去,少年闷哼一声,手不自觉松开,匕首便跌到地上。她承认自己故意叫唤他的名字。“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天空上方隐隐有巨大的黑影掠过。
“你躲在一边用魔法的话,说不定现在我们的位置便要调转了。”她的口吻仍然让人分不出真假,“别跟我扯什么骑士风度不玩偷袭,我是世上第四清楚你的人。你根本不在乎公平战斗,只是太执着于形式而已──我怎样伤过你,所以你也要以同样的方法攻击?十年前你们三个加起来都无法阻止我,你是由衷认为十年之后你能不靠魔法来赢我?作为战士、作为法师,你都太过自信了。”
她刻意偏首看向小路,只把左颊露给他看。“父亲知道我提前离席,也未必不知道你的去向。不出数分钟,他大概便会来了……你觉得他在赶过来的时候,会看见什么?嗯?”
奥戈哲紧抿嘴唇,默然不语。眼前这个人不为他所熟悉,少年却说不出对方的什么地方有所改变。不是眸色之类谁都能发现的东西,而是更深的、没有实形的某样概念。十年前她眼里还有他们,她想要报仇,想要把自己曾吃过的苦一点不落地奉还,每一次对视他都能从塞拉菲娜.多拉蒂眼里找到厌憎,现在奥戈哲却什么都找不到。她再不把谁放在眼里,好像这不过是一场太幼稚的玩闹。
看他不欲答话,塞拉菲娜放下了压在他胸前的手,转而去拿提灯。“感人的重逢要结束了,别妄想你可以从后偷袭,就算不用你带来的匕首我也有武器防身。晚安,奥戈哲,祝你明天选拔顺利。纵使你我都知你不可能不进五强。”
脚下的路早已被雨水打得湿骨,月光黯淡,却仍然足以照亮她的脸容。
塞拉菲娜.多拉蒂的颊边光滑如初,伤口早已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