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山林青翠,洞府深幽,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而金鳌岛却不同,周围波涛翻滚,亭台楼阁常在峭壁山巅之上,华丽非常。
通天教主并不崇尚无为之道,常言道法心自在,天地身游移。只要心中有道,条条大路通混元,自然能够修成金身,何必非要守着清规戒律,条条款款,把人都给管死了。
一到这里,妲己就几乎挪不动步。她喜欢大海,更喜欢这里的氛围,在这种地方若是能够建个好些的屋子,那该是多惬意的事情,当真是坐看日升日落,笑眈云卷云舒。
她看景,闻仲却在看她。会喜欢这般景色的人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他突然看不明白这狐妖。自己确定,这狐妖心中必有阴谋,可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竟然会有此等闲情逸致,崇尚自由自在,却在他意料之外。
吹了一会儿海风,见闻仲没有催促,妲己才回头笑道:“一时贪看景色,倒是让太师久等了,是妲己的过错。”
“在此处无需唤我太师,直接唤名字就是,我看你也不会不自在。”
妲己轻轻抿唇:“这话说的,倒象是我不懂礼数了……闻道友,我如此称呼你可好?”
闻仲皱眉:“随便。”每每妲己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觉得不对劲,还说不出怎么回事。
“闻道友。”妲己又称呼了一声,似乎是细作品味,那声音听在耳中有种酥□□痒的感觉,然后她才道:“那闻道友打算如何称呼我呢?若是话说得好好的,突然一句狐妖跑出来,岂不是大杀风景?”
闻仲冷哼,师祖收弟子有教无类,不少师兄师弟,甚至师门长辈都是妖族,他又怎会轻视?不喜欢这只狐妖,只不过是因为她身在内帏,与国有碍罢了。
“我想,你必然不愿称呼我为道友,那便直唤名字好了,你可还会说我高攀?”闻仲拂袖走在前面,并未回答。
妲己露出笑容,这几日御风而来,闻仲的性子她也算知道点。不待见自己是肯定的,也不愿和她多说话,但像此刻一般没有出言拒绝,就必然是同意了。
真是别扭,自出娘胎一样,她就没见过这么别扭的男人。
金鳌岛风光大好,闻仲却只带着她走在外围,转来转去,远远看着碧游宫的暗金穹顶,压根儿没有丝毫靠近。
闻仲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怎么?你想去见掌教师祖吗?”
“既然已经来了,当然要去拜见,否则的话不是大失礼数?若是日后通天圣人想起,怪罪起来,我可吃罪不起。”
闻仲轻嗤一声:“你尽可放心,掌教师祖怎会想起你?他连你是谁都不知晓。”
“已经知晓了啊……否则的话,你当我喜欢上赶着往前凑?”妲己撇了撇嘴,眼珠一转:“不如你我打个赌如何?就赌若是通天圣人知道我想求见,一定会见我。”
“你若是想让我去帮你通报,还是熄了这个念头。”闻仲看看前面,脚步一转:“换个地方,前面你去不得。”
妲己却没动,一脸明晃晃的好奇:“前面是什么地儿?”
闻仲的脸黑了:“说你去不得,那么多废话!”
废话吗?妲己认真想了想,摇头:“我很认真地表达了我的好奇,所以不是废话。”
闻仲也很认真,他第一次这么认真想要扁女人!深吸一口气,他沉声道:“那地方是三仙岛,琼宵娘娘三位师姑住的地方,等闲人等皆不能踏足,你是外人,更不能去。”
“唔……人人都说赵公明三位妹妹风姿万千,美貌无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闻仲干脆不说话了,当真蹬鼻子上脸!
“这不是闻仲吗?朝歌那么忙,也亏你有时间回来……你师父最近还惦念着你呢,说朝歌事忙,妖氛四起,也不知你是否需要人帮忙。”一男一女两位道人走来,那男子面色沉稳,不过打量着两人,倒是远远就能听见女子的朗声大笑。
闻仲立刻回答:“我也想念着师尊,所以回来看看。”
妲己轻笑,原以为闻仲是个什麽都不懂的硬汉子呢,原来也会说些得好的便宜话。
没等闻仲瞪她,那男子的目光已经转了过来,然后轻咦了一声。“你是妖族吗?”
妲己裣敛施礼:“狐妖苏妲己,见过两位真人。”
“果真是妖族?你修的是什麽功法?”
妲己不在乎他的口气,只是摇摇头:“不能说。”
“嗯,倒是个好东西,虽然你现在修为不深……”男子点点头,不再纠结于此。
“闻仲,师父要见她,你也跟着一起上碧游宫吧。”
闻仲一愣,立刻看向妲己。她刚刚要和自己打赌,没想到一语成谶?
妲己的神色也不好,她去拜见和通天教主要见她,这是两码事情。
看到她这表情,闻仲的惊讶立刻消失,变成嗤笑:“怎么?刚刚说要见掌教圣人的是你,现在却不敢了?”
妲己立刻收敛了神色:“受宠若惊,自然要震惊一会儿,闻仲你真爱大惊小怪。”
“跟我来。”男子径自回身走在前面,不理会妲己是否跟上。
那女子看着闻仲黑沉沉的锅底脸,捂着嘴巴笑个不停:“我说小师侄,你是在哪里认识了人家女孩?这么凶巴巴的,难怪人家要生气。”
“师叔莫要笑我了,这女子并非与我有关,只是……”闻仲锁眉,将交易含糊了过去。
“不与你有关?怎么说由你带来的?你也不要担心,既然掌教师尊召她过去,必然因为她有过人之处,不会伤她。”
这件事情说不清了,干脆闻仲也就不说,默默走向自家师父的洞府,不理身边脱线的长辈。
还女人?莫说自己不想,就算想找,也不会找这只狐妖。
碧游宫中似乎没有山河日月,甫一进来,妲己便停住脚步。
通天教主不是元始天尊,他毫不收敛自己的威压,在他看来,弟子若是没有这个本事,便自行修行,不要进他碧游宫来,徒劳无功。
而面前这女狐却不同,她的能力不强,修为尚浅,连一些三代弟子都不如。可却偏偏能抗住碧游宫内的压力,甚至能与自己对视。
而一般人的眼光……
扫向自己的弟子,就算是他,恐怕也不太能看得出这女子的深浅吧?
“多宝,你先退下。”
“是,师尊。”
原来他是多宝道人,通天教主门下的第一弟子……妲己扫了一眼,很快将头转回来,恭恭敬敬站好。
通天教主点头:“确是个知道礼数的,但见你对着我二师兄时,却不是这般。”
“人有不同,圣人也是如此,怎能一般对待?”妲己的声音清丽,虽然娇媚,却带着冷冷的尾音。
“原来如此,你可说说,我与师兄有何不同?”
妲己却低下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圣人之间虽有不同,但有些大不敬的话却不是她能说的,那毕竟是天地之下第一人,不是自己能轻言是非。
通天教主却露出赞赏之色:“苏氏之女无过,你平白夺舍于她,我本不喜你此举,如今看来你却不错,也算颇有慧根。苏妲己,你可愿拜我为师?在山上潜心修炼,也省得做这些勾当,日后更落不得半分好处。”
妲己猛地抬头,通天教主看得分明,是欣喜的颜色。但她又低下头,酸楚之色一闪而没,还是摇了摇头:“请教主恕罪,只是妲己不能。”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通天教主亦为圣人,对其中诸般作为颇有明悟,难免露出愤愤之色,冷哼道:“如此作为,便想着他能一家独霸气运吗?上榜封神乃天数所定,我倒不信,他阐教没有人才凋零的那一天。”
妲己仍然低着头,却难免想起他日截教凄凉。通天教主身为圣人之身,虽万劫不损,但他门下弟子却无善果,死的死收的收,最后身边仅余一人而已,当真是万般哀惨……
“在想什麽?”通天教主的声音突然唤得她醒神,于是摇了摇头:“暗自神伤,竟然忘记在和教主说话,是妲己的罪过。”
“无妨,既然你我无师徒之缘,也便罢了。只是我见你所习功法不错,可是和上古有些渊源?”
“教主相询,不敢欺瞒,的确如此。”
通天教主好笑,若是别人询问,她便会说假话了?这只狐妖,狡猾的都很可爱,自己真没有这般的弟子,她无法拜师,着实可惜。
“但你要知道,大道之法本为一家,随行异,却道同。道生法,然后见知天下。虚无形,其冥冥,万物之所从生……”
通天教主的声音越来越洪亮,隐隐震耳发馈,妲己知道他有心提点,立刻盘膝而坐,凝神细听。
多宝此刻正与闻仲等人在外说话,猛听得此声音,露出惊诧之色:“这女子到底是谁?竟然劳动师尊以大神通讲道论法!”
火灵圣母露出喜色:“管她是谁,这也算是机缘,我们静听就好。”
离开碧游宫,妲己回头恭敬施礼,跪叩不语。然后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你对师祖倒是恭敬。”妲己作为有规有矩,闻仲也没那么大怒气。
妲己淡淡道:“恭敬与否,本在于心,不在举动。我如此,一是爲了感谢,二是爲了致歉。”
闻仲的耳朵动了动:“你做了什麽对不起通天圣人的事情?”
“什麽都没做,只不过心有所感,却只能慨叹,所以觉得歉疚。”妲己侧头微笑:“我胡思乱想,你怎么还真就听了我的话了?”
“多宝师伯说你不错,不同于一般妖怪,从我这里知道了你的身世后,也如此笃定。”
闻仲话说一半,事实上知道妲己如今的身份后,多宝道人却叫她小心,若是这女狐表现得越优秀,反而要愈加小心为上。他不知道爲什麽,但关于封神之事,多宝知道的实在比他多得多,听话总不会有坏处。
“我们可以走了,虽然金鳌众岛风景独好,但若是我在这里待得时间太久,你心中总是不欢喜。现在已经将我当毒蛇猛兽来妨,到时候岂不是会一鞭劈了我?”
“你若是做出有害殷商之事,我自然会劈了你。”闻仲说话丝毫不客气。
“这个自然,我心中清楚得很。”
御风离开金鳌岛,妲己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突然挑衅似的开口问了一句:“那若是我做了,不让你发现又如何?”
闻仲一句话不说,挥手就一鞭子抽过去!废话已经说得够多,既然对方自己有找死的意思,他不在乎成全!
空旷的平地上一片泥泞,鞭影四起,抽起了地上的泥巴,飞的满天都是。妲己不光要躲鞭子,还要躲着这些脏兮兮的东西,左右支绌。
“换个地方打行不行?”她突然叫道。
“婆婆妈妈!”闻仲冷声说:“自己快死了,还在乎那身皮囊?别像个女人一样!”
妲己嘴角抽了抽,这孩儿是被自己气傻了?“我说闻太师,闻道友……敢情你一直没把我当女人吗?”
闻仲手一滞,下一鞭便挥不下去。他初出手那一刻是真的想杀了妲己,可是对方没当回事,还当你跟她闹着玩一样,这要怎么出手?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
“我确定,至少你现在不会,日后……”妲己歪头想了想:“或许更加不会,也许有一天,我们会站在同一方,一起努力。”
闻仲冷笑一声,根本不信妲己的话。
妲己耸肩,还对他眨了眨眼睛,柔声说道:“这不是现在说得准的事情,你又怎么知道它不存在呢?”
闻仲看着她的表情,听着她的声音,突然发现火灵圣母所说的违和是因为什麽。是勾引,这个女人竟然在勾引自己!
心中立刻怒气勃发,不过还没等他说话,妲己的神色就突然一暗,变得很可怕。
“苏妲己,你……?”
话无需再问,妲己已经口喷鲜血,倒在地上。
倒下前最后一个想法:怎么每次出宫之后都这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