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朗惊异地转过头,望见说话的女子。
柳眉凤目,肤白胜雪,身段苗条,穿着一身于飞殿当值宫娥必备的鹅黄裙衫。可是荀朗从未在宫中见过这个女子,那些少女,也从不敢用这样倨傲的口气与他讲话
“你是……”
女子薄薄的唇上漾出冷淡的笑:“太师真的听不出来?主公可是说过,您有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本事。”
荀朗辨出了女子的声音,原来是“重瞳”白芍露出了真面目。
他好奇地打量一阵,暗暗赞叹她易容术之高明,竟能用这张高傲冷艳的脸孔去装扮他的凤翎。
荀朗看出了白芍的不耐烦,淡淡笑道:“朗并不是姑娘的知音。主公尚未归来,你岂可擅离职守?”
白芍不屑地挑挑眉。
“我也不是你的知音。只有那个傻子才会被你弄得五迷三道。我来寻你,正是为了尽忠职守。”
“姑娘此言何意?”
“太师已经在这里祭了三日,朝臣们可是交口称赞呢,与在凉州丧权辱国的鸿昭相比,太师简直就是救国的圣人了。”
荀朗微微蹙眉,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好狠毒的苦肉计。这样一来,鸿家在朝野的名声定会更加难听吧。这才真是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可叹那个傻瓜还不知道,你的能耐是能够吞食天地的……”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太师温润如玉的脸终于冷了下来,“主公尚未归銮。我并不想在这种时候与你起内讧。”
白芍冷冷一笑:“我当然知道,必需襄助太师守住长安。所以……”她从袖中掏出一张花笺,“这个请您拿去参考。”
荀朗接过她递来的纸片,疑惑地望着她。
白芍一脸认真道:“劳累会加快毒发,你要想撑到她回来,最好试试这个。这是我在河南琢磨出来的,曾经在民间的中毒者身上试验过,比馥露更加有效,只要能够停止服用忘忧,这个方子几乎可以……”
她的话还未说完,他竟已经准备撕掉药方,白芍慌忙抢了回去:“你做什么?!”
“真是麻烦。”荀朗整整衣袖,冷冷道,“‘重瞳’不是从一而终的吗?你照管好主公就是了,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那你是预备就这么毒死吗?”白芍立起了眉,忖了一忖,用有些幸灾乐祸的语调悠悠道,“据说她在甘泉,看到忘忧死者时,被吓得呕吐不止,几乎昏厥呢。”
荀朗的脸色瞬间苍白。
做了一整夜的梦,被打破了。
只怕他会有命耕耘,无命收获吧?
他故意做出一副无赖的嘴脸,笑笑道:“放心,我会寻个不吓到她的地方……”
“不可以!你不可以死!”白芍突然爆发,到让荀朗吓了一跳。
“真好笑,姑娘算是什么人,管我是死是……”
他话未说完,就被白芍一把揪住了衣领:“你若死掉,她会伤心!”
荀朗愣住了,呆呆望着女子的凶恶眼神。
“我才不管你们这些男人的死活。你们自以为聪明,拿着她当筹码,争权逐利,矫情自饰,实在是恶心极了。”
白芍厌恶地推开他。
“早在崖州时,我就想宰了你。”
荀朗轻轻扯起嘴角,想这么个小姑娘竟有偌大口气,倒是和天子有几分相像。
白芍不屑地冷哼一声:“你的落尘剑法虚弱无根,只能唬唬那些没有见识过真正高手的腐儒,在列国时代的剑客们看来简直如同儿戏。”
荀朗愣了愣,终于也回复了严肃:“白姑娘说得不错,可是列国时代已经结束了,‘重瞳’过时了……何况,即使是在列国,你以为只凭暗杀,就可以成就主公的霸业了吗?”
白芍不甘地瞪了他一阵,咬牙道:“我当然知道我的智谋才能远不及你。可我却有一样长处,是你永远赶不上的。”
荀朗一脸疑惑,望着白芍。
白芍笑了,笑得一派傲然:“‘重瞳’不会过时。在这个表面歌舞升平,内里尔虞我诈的王朝,‘重瞳’就更加难得,因为‘重瞳’就是‘赤子之心’。”
她逼视着荀朗,缓缓道:“毫无遮掩,忠心耿耿,哪怕因此触怒主公,身首异处,也绝对不去耍任何小聪明,你敢做到吗?荀太师。”
荀朗被问住了,无言以对。
“你这个天下第一的聪明人,自私自利,不死不活地吊着她,耍得她跟着你团团转。你知不知道,这十年里,已经惹她偷偷流了多少眼泪?”
“白芍……”
荀朗的眼失了神。
白芍苦笑着叹了口气。
“可是……她是个真正的花痴,她在乎你,更重于自己的性命,甚至还想送你……”她猛地咬紧唇,收住了话,“那个笨蛋……你们谁都配不上她……”
荀朗今天算是真正见识了“重瞳”风采。
他曾听说列国时代,“重瞳”与主公如影随形,其亲密程度甚至连正牌的妻妾都比不上。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久远的传说,今日才知道,在这世上,确实是有个人比他更加忠纯执着。
荀子清比不上白芍。
他,自惭形秽。
“把这个拿去,为她留住性命。你要是敢再惹她伤心。我就把你剁成肉酱。”
白芍把药方塞回荀朗的手里,转身就要离去。迎面却撞上了前来寻太师的廷尉陈凌。
“白……白芍?你怎么出来了?!”
见着白芍难得打扮得这样柔弱娇媚,陈廷尉不争气地红了脸。
“你死过来做什么?怎么不好好让你的密探去护驾?”白芍没有好气,“还嫌在甘泉丢的人不够大吗?”
“正是为了护驾的事。凉州传来消息说要兵分两路……”
“廷尉大人,你刚才说凉州什么消息?”
荀朗见到陈凌,也已经走了过来。
“哦,回禀太师。凉州那里说,军情诡谲,为了防止金乌人再次劫驾。让金吾卫先护送一行车马归京,摄政再送另一行归来。”
“做什么这样复杂?难道还要把主公一劈两半地送回来吗?”
白芍蹙起眉。
“哦。说是疑兵之计。这也是常有的事。不过这一回,到底事关重大。”陈廷尉望着荀朗拧眉道,“所以,我想来问太师,该如何处置。”
“疑兵之计……兵分两路……”荀朗沉吟了一阵,猛然抬起头惊呼一声,“糟糕!”
陈、白二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荀朗拉住陈凌的手急忙道:“廷尉大人务必加派人手,死死盯住后回来的那一拨人马,赶快,赶快!”
“怎么?”陈凌一脸茫然。
“陈廷尉,如果你不想重演青丘山失落圣驾的那一出,就最好听我的安排。她这一回如果再次中计,被人拐跑,只怕就不会……不会再回来了……”
荀朗说得十分痛切。陈、白二人便都有些惊慌。
“拐跑”?
又有谁要将圣驾“拐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