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老宅,喜庆的气氛还没有消散,仆人们脸上还带着笑意。这一年,大房小少爷喜中秀才,所以家中一直都洋溢着欢乐气氛。
李典吏才回到家中洗漱完毕,大房管事就上门邀请,原来大老爷已经在老宅等候许久,希望二老爷能够就祭祖之事过府相商。
其实,二房自从投身胥吏之后大都搬到县城居住,一年太半时间却是不在洈水镇出现的。胥吏之后大都不许参加科举,算是绝了这条上进之路。唯有在吏员这条路上捞些钱财,抑或运气好时混得数十年可以得一小官,却不如大房走的是正道。
不过,李典吏却也不得不重视和大房的关系。虽然二房自甘堕落走了胥吏这条道路,但是却也知道大房对自家的助力甚大,不可得罪。如今州县,多是家族、士林、官吏相互维护,方得平平安安无人欺负。所以李典吏听到大哥召唤,也要放下手头及时赶回来。
李典吏收拾一番换了便衣,这就跟随管事朝着老宅走去。二房和大房毗邻而居,自有那角门将两府相连。管事在前头引路,却是带着李典吏一路朝着老宅院正房迤逦行来。
此时时日已接近黄昏,李典吏边走边看不由感叹,大房院落是愈发奢华,比自家老房又豪华了许多。当然了,他不会反省自家在县城之内却有豪宅,其价值恐怕也不比乡下老宅低上几分。
临淮县县衙门之户房主事可是个美差,除却每年疏通上官的花销,却也有一半花差可以落入腰包之中,算起来每年大概也有七八百两银钱落在手中。要不是李典吏还要养一大帮子手下,他每年灰色收入远高于薪水十倍以上,并不比县太爷差上许多。
可是如今再看那大房气派,李典吏不由又有些心虚。大房似乎也不太差啊,这年有新建了亭阁楼台,就连后花园也重新翻修了一番。李典吏看看一路景色,不由得暗自赞叹不已。这次小哥儿又中秀才,这大房莫非又要发迹起势不成?
穿过角门,大房后花园道路弯弯曲曲。竹林婆娑,亭台烟云,荷花池中荷叶连绵。那成片的假山却应该是才安放不久,把诺大的院子添加一番情趣。一路上三两个丫头婆子不是问安,李典吏穿过游廊又走过后罩房,这才好容易来到正房后厅,大哥李翰李具山却早就等在此处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大兄!久等了!”
李旭连忙向大哥李具山拱手致意,李具山摇了摇手,却也很随意。这道厅房布置得古色古香,房中家具尽都是黄花梨木,大厅正中央挂的是吴道子下山猛虎,两侧摆的是碎玉绿雕花木,四角香炉袅袅生烟,好不潇洒。
“兄弟不必客气,这番辛苦你回乡,原本哥哥也麻烦你了。”
大房大老爷这才上下打量一番这位二爷,这位二爷和大老爷一般长得一副马脸,却是满脸疲惫,不过人比往年又多了几分精明干练。满脸横肉不说,那一双眼睛却是眯成一条线,愈发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大房大老爷穿着很随意,头戴着四方平定巾,身上是一件“五蝠捧寿”的织锦缎大襟袍,脚下着一双宽底便靴,一副家常打扮。管事很快就上了红红白白精致小吃与茶水,却不声不响静静退出了厅房。显然大老爷这是和二爷有话要说,不希望下人打扰的。
“兄弟一路辛苦,先吃点东西解解乏吧。”
大老爷神情如沐春风,招呼着兄弟先垫一垫肚子,他知道这个兄弟平时结交都是粗人,向来不理会什么礼节的。果然这货毫不客气,先拿那碟中红白小吃吃得几口,又端起茶杯牛饮一番这才似乎恢复精神,他小眼睛里又露出平日里贪婪的神色来。
大老爷也不急着说那正题只和李二爷这货拉拉家常,谈一谈大房、二房的家长里短,又吹嘘一下自家小儿子二十多岁就连中三场考得秀才多么优秀云云,只聊得李二爷是越来越不耐烦,渐渐坐卧不安了。
大老爷李翰李具山号菡萏散人又号淮阳居士,性格自然是不慌不忙风流倜傥的,他掀着三缕长须不紧不慢和二爷闲话,早就让李旭这货很不耐烦了。原来,李旭这货却也是有字号的,他字李具田号的却是什么“四尽上人”。
这货有一句口头禅曾经在地痞流氓中传说过:他说“我当得一县典吏，就要搞他个四尽：水中鱼蟹尽，山中麋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百姓尽。”因此被临淮县百姓们给了这么个诨号。
他当这户房典吏果然是毫不手软的,平日所过之处俱是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所以业绩在临淮县六房之中那是顶顶拔尖的,深受那县令童大人赏识!好个二爷也不客气,他吃得几口茶水立刻就摆明了自家疑问。
“大哥,怎么今日急急忙忙召唤我回家,莫不是洈水河发大水家中受灾,要我相助么?”
李二爷也是个精明货色,虽然不过是一个区区书吏而已,但是他才不会相信大老爷急忙召唤回家是为了什么祭祖之事。白日里还刚看到四房李老三的商队出发行商,怎么可能家族内部会突然招呼要祭祖大典呢?这其中必有缘故的。
果然,那大老爷脸皮一紧,开始说起了正事:“咳咳,兄弟知道公中情况,这几年连续天旱,今年从冬月至今雨雪连绵不绝,说不得可能会转旱为涝,家里的收支愈发紧张了,这不是找兄弟商量商量族内财政么?”
李大老爷一本正经,原来是族内公共资金收支不平衡,要向二房诉诉苦呢。不过李二爷是不会相信这些的,他深知族内情况。李氏家族人丁旺盛,族内公田就有六百余亩,全部在大房的掌控之下。除此之外大房还有良田二千余亩,店铺若干,每年这些收入大概接近万两白银吧。
不过,大房人口实在是多了一点,开销很大。除去各种人力成本以及人情开销,大概一年收入也就在两三千两白银之间。这些收入足足是他家年收入的两倍有余,有什么资格对他这个不入流的小小典吏诉苦呢?
李二爷不吭声,只管听那老货说得口干舌燥。他心中暗暗揣度:“莫不是侄儿得中秀才,这大房经济才开始紧张了?”又暗暗摇头思量:“你大房缺钱要为儿子攒钱,老子何尝不也要攒钱?想那童县令就要任满三年离县,老子还不知道下任知县老爷是谁呢?到时候少不得要准备准备,免得阴沟翻船!”
李二爷正在胡思乱想,却听那大老爷突然压低了声音:“二弟,这次请你回来原是要向你打听,最近你手下户房可曾经卖过山林荒地?”“什么,山林荒地啊?”李二爷顿时一愣神,立刻就想起早上手下马六给他介绍的情况。
“荒山野岭倒是有人家来办理买卖的。”李二爷眼睛马上眯了起来,他回忆着马六所说,字斟句酌道:“前几日,那李家坳十多户人家联名,到县衙里面买了十多座山头,却是惊动四方的。”
“怎么,大哥今日问起这件事情,难道其中有什么秘密不成?”李二爷想起了马六叙述的详情,心中不由一动。那李家坳购买荒山举动实在是太过荒谬,县城里很多人家至今还议论纷纷。李家坳去此不到十里地,莫非大房老爷知道其中原因?
“那,……还有无第二家大量购买荒山野岭?”
大老爷闻言似乎有些紧张,他不回答其中玄机,却先反问李二爷。李二爷回想一遍,立刻摇了摇头,不过显然他也来了兴趣,两眼放出精光来。李家坳穷酸花大价钱买荒山一定有惊人秘密,要不然绝不会赌上他们的生家性命,李二爷已经闻到了其中腥味儿。
“自然无人再买了。大哥,那荒山买来何用,可是发现了矿藏?”
“倒不是什么矿藏!”大老爷阴沉了脸色,答道:“他们守得秘密甚是严谨,不过,大概就是因为碗碟中美食缘故吧!”大老爷长长叹口气,揭开了谜底。李二爷这才惊讶的看看那还没吃完的半碟红红白白之物,突然有些警觉。
“这……这不是那橡子豆腐么?”
李二爷猛地一怔,指着那红红白白之物奇道。这道食材却是最近风靡了临淮县县城的,其价格十分便宜,淮河两岸很多破落户最近都会买些回家既当菜食又当主食,李典吏却还是看过几次的。不过那是穷苦人家充饥之物,李典吏当然是从来没有尝过的。
不过大房显然将橡子豆腐精心烹调了一番,其中加了许多佐料熬制,看起来却没有那般下贱样子了。只是那橡子面豆腐毕竟颜色鲜艳,和平常豆腐迥然不同。听得大老爷提示,李二爷这才注意到这不起眼之物呢。
“大哥,这橡子豆腐和那荒山野岭有何关系,莫非这就是李家坳购买山地的原因么?”李二爷好奇道。大老爷长长叹道:“是啊,我也是近日才得知消息,这橡子原来是一笔大财,可惜被那泥腿子凭白占去了便宜。”
说完,他两眼放射出炙热的光芒:“二弟,为兄正是要找你去探一探那李家坳到底如何利用这橡子发财,你我兄弟也好要买一片大大的山地经营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