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啊,你想想看,昕儿当时一连救上来两个人,正耗得一丝力气也没有了,眼看着自己都爬不上岸了,这时候,管家适时出现,适时伸出援手,将昕儿从水中拉了上来,却把自己的一只右脚完全踏进了水里,也弄得狼狈不堪。嘿嘿,说真的,就这件事而言,昕儿对他挺感激的。”
淮南王仔细打量管家,见他的右脚果然湿了一大截,左脚却是干干净净的,和二丫头的说法倒也停相符的。当下也就无意深究了,只是她性格一贯的冷静严肃,所以此刻内心平和,表面上却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慕容玉欣爬到她面前,仰起脸来,扯住母亲的裙副下摆,说道,“母亲,常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昕儿甘愿认罚,只是这时之错,责任全在昕儿一个人身上,与管家和如意全然无关,希望母亲不要因为他们帮助了昕儿,就连他们也一并罚了。”
管家和如意两个听她一力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却找借口为他们开脱,心中感激。如意更因为这一系列事故全由自己引发,若追责下来,无论如何都该当自己认罪,因此心中心潮澎湃,四肢不由激动得发抖。
慕容承宣被二女儿勇于承当的言语打动,正想轻度训斥她两句就此算了,却忽然看到浑身痉挛的如意手中捏着一团字纸,看上去有些像契约之类,当下将训诂又咽了回去,却对那侍从说道,“如意,你手里捏着什么?且拿过来与本爵过目。”
赫连望北茫然朝如意手上看去,却只见如意忽然脸色大变,正不知他是怎么回事了,慕容玉欣赶紧起身,一个箭步纵了过去,将如意手里的纸团抢在手里,说道,“母亲,这个东西不能让你看!”
淮南王脸色一变,说道,“王府上下,任何事项都是本爵一力主持,有什么事是我不能过问的!昕儿,你休得胡闹,快将那物事交付于我!”
慕容玉欣不但不予上交,反而将双手倒背在身后,慢慢退了两步,摇头说道,“对不起啊,母亲,这件事是我和如意之间的秘密,昕儿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简直是胡闹!”慕容承宣似乎已被女儿的胡搅蛮缠激怒了,忍不住出口训斥。
“这本来就是我和如意两个人闹着玩的小闹剧啊。”慕容玉欣非但没有被母亲的怒容所吓到,反而笑得更甜更欢乐了。她甚至任性地将藏在身后的那一个纸团细细地撕成纸条,然后又粉粉地碎做了纸屑,然后方才捧到了前面冲母亲撒娇道,“母亲,你看你看,我将它完全撕碎了啦,你就算再看,却也什么也看不到了。”
然后这个慕容承宣的小女儿鼓起腮子,冲着自己双手间,那一堆高高垒起的细碎纸屑用力地吹了一口气,把它们吹的纷纷飞起,又四散落下。
慕容承宣大袖一拂,斥责道,“你——”
慕容玉欣赶紧双膝跪下,膝行到母亲的身边,低头认错道,“母亲大人,不是昕儿忤逆,实在是那上面的玩笑话太离谱了一点,昕儿自己看着都脸红呢,哪里敢让母亲你看到啊。”
“你是说,那里都是一些你乱写给如意的混账话?”淮南王冷着脸子拷问女儿。
“是啊是啊。”淮南王府的二小姐连连点头,更令人叫绝的是,她脸上此时竟也浮上了一丝浅浅羞涩,喁喁说道,“也是昕儿最近学习那些道德文章,太过无聊,所以才拿如意来调笑了。昕儿只道如意早就将它扔掉了,没想到他竟然呆头呆脑,都快一整天了,竟还带在身边。真是的,不过是些玩笑话嘛,至于这样吗?”
这一来二去,唱念做打都让她一个人自导自演,全部包圆了,只把个管家和如意听的是一愣一愣的。心里暗说,没想到啊,这个二小姐平时不动声色,整个懒懒散散的样儿,一撒起谎来,可不得了,居然煞有介事,滴水不漏。
淮南王颜色稍霁,盯着二女儿童叟无欺的脸好大一会功夫,然后慢慢移开。在女儿又呼唤了一声母亲之后,方才淡淡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本爵就不予追究了。希望你引以为戒、下不为例。”
三人如蒙大赦,管家自去自己居室换洗。慕容玉欣带着如意也回往属于她的小小院子。
正闷头闷脑闷在院子里等待多时的恭喜发财和吉祥三个,见得二小姐领着如意回来了,立刻欢天喜地,敢来相迎。
那发财性格最是鲁莽孟浪,心中激动,情难自已,叫声“二小姐,你可回来了!”眼圈发红,径自扑了过来。二小姐眼明手快,恰到好处地往旁边一躲,发财扑了一个空,只得抱住了一边的柱子,权且将它当成是二小姐那值得信赖,可以依靠的胸怀。
“二小姐,你把如意带回来真是太好了!”恭喜鞠躬行礼,如此说道。
“要是能再诊好了你脸上的无敌红痘,那显然就更好了。”慕容玉欣浅浅地冲这个五大三粗的少年一笑。恭喜听后,心头不禁一阵喜不自胜的娇羞。
不言不语的吉祥这时候敬上了一盏茶,以备二小姐解渴。慕容玉欣接在手里,轻呷了一小口,说道,“给我准备好了换洗的衣服吧,咸湿了这么许久,我要好生洗浴一番。”
四大陪侍很快就整好了洗浴的一切准备工作,慕容玉欣满意一笑,走进澡堂,撩起浴盆中蒸腾着各种芳香的热水试了试温度,却是冷热正好,便轻轻褪去纱罗,光滑小腿、纤纤素手,依次缓缓淹入浴盆当中。
蒸汽腾腾的水汽令慕容玉欣感觉很好很舒适,不禁将双目微微闭着。正在轻轻浇水湿身,外头发财却冲过来,擂得门板“咚咚”作响,喊道,“二小姐,二小姐!”
慕容玉欣睁开眼睛,细声细气问道,“什么事?”
发财在外面擦了下额头,说道,“不好了,有人把一只二小姐的今天穿丢了的鞋子送进了王府!”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慕容玉欣双手拍起老大一溅水花,从浴盆中一跃而起。
等她从速洗浴完毕,穿戴好衣物走出浴室,正要找自己几名侍从商量对策之际,淮南王慕容承宣却领着一众家丁冲进了二女儿这座僻静的小院。
将母亲引到厅堂之上,慕容玉欣率着自己房中各人行礼完毕。慕容承宣大马金刀地居中坐下,说道,“昕儿可知本爵前来,是为何事吗?”
慕容玉欣茫然说道,“昕儿不知,还请母亲教诲。”
淮南王淡淡说道,“昕儿面子忒大,听说你因为见义勇为丢失了一只小鞋,本州主事钱大人亲自帮你找到,送进王府来了。”
在她的示意之下,一名家丁将一只绣花小鞋放在了二小姐的面前,行了个礼,慢慢退在王爵背后。
慕容玉欣知道自己扯得谎言露馅了,但是不知道母亲知道的事情又有多少,略一迟疑,细声细气问道,“母亲,那钱大人呢?”
“哼,他将事情经过,缘由始末向本爵禀明,自然告退了。难道本爵的家务事,还需要这般一个外人插手,出谋划策不成?”
慕容玉欣听她的意思是要内部处置了,那虽然也不轻松,可总比闹上公堂要体面的多了。因此连忙跪下,告饶请罪道,“昕儿不合欺瞒母亲,请母亲降罪!”
“嗯?难不成信儿并未见义勇为不成,却让本爵空欢喜了一场。”慕容承宣调侃道,“管家赫连望北已将你今日所为,巨细靡遗跟本爵坦诚交代过了。所以,对这件事的经过,本爵已经全盘知晓。只不过,却还是想听你重头再说一遍,且看看在你看来,该事项又是如何一番状况。”
慕容玉欣听她说赫连望北已经彻底交代了,当下不禁向管家看了一眼,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因此稍微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说起。
“说。”淮南王威严地对二女儿下达命令。
慕容玉欣没计奈何,只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老实实地从头讲述了一遍。
淮南王耐心听完之后,却依然不动声色。慕容玉欣抬起头来,说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昕儿句句属实,还望母亲明察。”
淮南王挥一挥广袖,却并不就她的陈告发表看法,却将目光在二女儿这间厅堂中转了一周,却说道,“听你这番说法,这件事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参与其中。现在那个重要人物却不知又在哪里?”
慕容玉欣回头去看身后跟自己跪了一地的侍从,其余人等都在,却独独少了如意一人。吉祥见她不解,连忙告禀道,“如意今天叠遇惊险,身心恐慌,不堪负担,现在正在他房间中昏睡。”
慕容玉欣听说如此,心想他确实需要好生休憩一番,但她尚未发话,却只听淮南王冷哼一声“很好嘛,大家都被他搞出的这场风波牵系,他居然还有心思沉睡,来人!快把小贱人给本爵拖过来!”
王命下达,谁敢犹豫片刻?当下慕容承宣身后跃出两名侍从,飞快冲出厅堂,踹开如意的房门,将他拎了进来,扔在地上。
“好,给我狠狠地打!”淮南王看到瘫坐地上的如意,怒气越加勃然,冷喝道,“打完之后,本爵再来问话!”
如意原本正在房里昏睡,这时犹自惺忪,尚未全然醒过来。却早已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扒下裤子,举起木棍噼里啪啦一顿乱打。只将他打得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哭爹喊娘,不亦乐乎,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行杖的家丁知道王爵这番是动了真怒,手里下自然也全然放一点水,每一棍都打得严严实实,才几棍下来,就将那如意打了个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如意方才死里逃生,身子骨虚弱得很,慕容玉欣担心他捱不得几下,慌忙爬上前去求情道,“母亲,如意大病未愈,你这样打下去,会把他打死的。”
“这贱人折腾各种事端起来你不见有多抖擞,精神好着呢,哪会这么不禁打?”淮南王冷酷的说道,“再说这等祸害,即便打死了,却也没什么可惜的,正好扔出去喂狗!”
慕容玉欣听母亲把话说得绝了,再看那几个领命行刑的家奴下的依然是重手,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心知这样下去,当真打死了如意,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只当死了一条狗,不会存有怜惜之心。
眼见如意在大棍的击打下已经渐渐喊不出来,双眼半睁半闭,似已昏死,而行杖的家奴们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管狠狠地打人。慕容玉欣不禁手足冰凉,冲过去喝道,“住手!”
行刑家奴一怔,齐齐把手中棍棒高高举起,却不再落下,只管看着主子淮南王的脸色。
慕容承宣面无表情,却冷冷地看着失态喝喊的二女儿。
慕容玉欣见母亲完全没有让家丁停手的意思,咬了咬牙,劈手从家丁们手里将棍棒抢夺过来,一根根扔出了自己的小厅,然后俯身去检查如意臀部的棒伤。
她这一番做法,简直太失体统了!淮南王勃然大怒,喝道,“慕容玉欣,你这是做什么!你,你简直不知羞耻!”
“羞耻比人命更重要吗,母亲大人?”慕容玉欣对淮南王的愤怒完全无动于衷,仍旧依然故我,仔细检查如意的伤势。
女儿对王命的无视让淮南王再也坐不住了,她一振双袖,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慕容玉欣面前,左手抓住她的发髻,使她的一张脸完全仰向自己,右手正反挥动,但听“噼啪”两声,清脆响亮。淮南王府的二小姐脸上顿时现出两个清晰可见的手掌印。
慕容玉欣被这两个耳光甩得发了会子愣,随即用她蓄满泪水的眼睛毫不退缩地和自己这位威严的母亲对视。淮南王激怒之下,打了女儿,却并没有收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心里不禁有些后悔。可是慕容玉欣眼中那种叫她说不上是什么的眼光又让她怒不可遏,一股强烈的邪火直冲脑门,让这一方诸侯冷冷笑道,“昕儿,你想让本爵饶他,本爵却偏不轻饶,偏要打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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